新的秀女們選定後,皇上因三藩的事情尚多,一時間也沒顧得上細看,便都不曾封賞,隻讓住在儲秀宮好生照看,於是宮裡上下便一律以“小主”稱呼。正經算來,這是皇帝登基以後第二次選秀。上一次進宮的幾個女人,最多隻封了貴人,連宜嬪的妹妹也隻做得個常在。不過,上一次,皇帝因為三藩的事情正煩,選妃的事情由過世的孝昭皇後與貴妃一同主持,選的人並不多,身份也都較低。這一次不同,彆人不說,單是孝昭皇後的親妹,便貴不可言。她入選第二日,皇上便在乾清宮的東暖閣招幸了,雖然次日仍送回儲秀宮,不曾有封位份,她自己卻已是覺得十分不同,禦花園裡遇上品級低的貴人答應,隻點點頭,連膝蓋都不肯彎一彎。一時間,眾人紛紛猜測,這一次,不知會是一番怎樣的景象,這位鈕鈷祿氏的姑娘,不知會得個什麼封賞。“那位鈕鈷祿小主,該不會直接封後吧?”一日午睡醒來,比往日的時辰早了些,正聽到帳子外麵當值的錦瑟與敏敏閒話。“怎麼可能!那貴妃娘娘怎麼辦?人家這些年可一直好好的,哪裡就讓個才來的丫頭逾越了去了?要我說,那一位言行舉止忒狂了些,成不了氣候。”“可她是在乾清宮裡侍寢的哦!這可是獨一份兒呢!我聽說,鈕鈷祿氏可是極有勢力的,你看,皇上待她也的確不同。”“呸!你才見過多少世麵,就敢妄加評論?要說不同,這宮裡頭誰能比得過咱們娘娘去?你進宮的日子短不知道,我可是知道的,你知道東暖閣以前是誰的屋子嗎?那就是咱們娘娘住的!她不過在咱們娘娘的舊屋子裡住了一晚,算什麼啊!東暖閣侍寢,有什麼稀罕的?咱們娘娘可是正經在皇上平日住的西暖閣裡侍寢過的,這才叫頭一份兒呢!”錦瑟理直氣壯如數家珍,一心一意拿我壓下鈕鈷祿氏的風頭。“你隻當貴妃娘娘和那位小主爭皇後的位置,焉知你我日後沒有伺候皇後娘娘的福氣呢?”“嗯,按姐姐你這麼說,這後宮裡的事情,還真不好講呢。皇上對咱們娘娘,那是真疼的,對六阿哥也是好,好多人都說,那扳指……”話到這裡,便有些過了,我不能再任由她們說下去,於是刻意翻個身,弄出大些的動靜來。她倆聽到,忙過來伺候我起身。“娘娘睡得可好?”“迷迷糊糊聽見有人說話,便醒了,可是你們兩個?”我抬手任她倆扶我起來梳頭,故作隨意地說。“這屋裡沒有彆人,說說也就罷了,了不起吵我一個。若在外頭,可不許這樣,吵到彆人,倒說我永和宮裡沒家教了。”錦瑟和敏敏臉色頓時一白,忙低頭答應一聲,我便再不做聲。 響鼓不用重錘,我話說到這裡,她二人若還不知收斂,便不能再用了。打發了兩人,把毓秀和蘇培盛叫到跟前,細細叮囑他們看管好永和宮上下的嘴。即便我無心力爭上遊,可若讓有心人聽到這種閒話,隻怕今後再難立足了。如今正是敏感的時候,這幾日請安,貴妃的眼睛時常打量我,冷冷的,帶著針一樣的刺探,仿佛回到了我才侍寢時的那段日子。當日那番姐妹情誼的話,早已灰飛煙滅。……十一月,定遠平寇大將軍等率軍入雲南,吳世璠自殺,三藩之亂徹底平定。於是定下於十二月初禦太和門受賀,宣捷中外。並要告祭宗廟,上太皇太後、皇太後徽號。徽號的事情後來因為太皇太後推辭不受,到底作罷,太和門受賀的日子卻很快定下來了。那一日,後宮有品級的嬪妃都要朝服正禮,在皇帝及兩位太後身後依次排列,以示皇家的重視。頭天晚上,我正看著毓秀準備明日的朝服,將那珊瑚蜜蠟琥珀的朝珠小心翼翼地盤在朝服上,外麵卻通報,李德全來了。“娘娘,皇上讓奴才來傳個話。”李德全進了門,卻不走近,在門口朝我打個千兒,口中也不停頓。“皇上今日不得空,就歇在禦書房了,明日您記得站在貴妃娘娘後麵。”我一聽,便有些驚了。“李諳達,這不合適吧。”原本我是準備站在嬪的最尾的,畢竟封嬪的時間我是最晚,即便按照生下皇子的順序,我也需得排在惠嬪、榮嬪和宜嬪的後麵,便是把四阿哥也算上,定奪在宜嬪之前,如今一躍為眾嬪之首,實在太過紮眼。“知道娘娘素來謙遜,可這是皇上親口吩咐的,娘娘就不必擔憂了。奴才還要到彆的宮裡去傳話,這就告退了。”說著,又朝我打個千兒,便走了。李德全走後,永和宮裡便炸了鍋,雖然沒人敢大聲喧嘩,但從每個人的眼神中卻都能看出激動和興奮,就連最穩重的毓秀都兩眼發亮,一雙手都微微抖了。我卻是沒精神管他們的,此刻就是我自己,都忍不住全身戰栗,一陣一陣的起雞皮疙瘩。站在貴妃的身後,便是昭告了我的地位隻在貴妃之下,日後貴妃升位,我……手指突然傳來刺痛,我猛地一激靈,低頭一看,原來手攥得太緊,指甲劈了。我以為自己已然超脫,做到寵辱不驚,原來到底還是俗人一個,即使已經有了第三個孩子,仍跟所有女人一樣,會為了虛榮興奮不已。慢慢抬手,不理毓秀的叫喚,將斷裂的指甲扯下來,手指縫裡頓時冒出殷紅的血。我將那隻手指含進嘴裡,微鹹的鐵鏽味道盈滿口腔,冷卻了沸騰的血液。在這後宮裡,榮耀的背後,隱藏的正是鮮血。不是我的,便是彆人的。另一隻手抬起,輕輕撫摸仍平坦的腹部,那裡麵,又有一個孩子正在努力的成長。我可以流血,也不介意讓彆人流血。但不管怎樣,我都絕對不允許,那是我孩子們的血……次日,太平門宣捷、天壇祈福、太廟祭拜,我始終站在貴妃身後的位置上,跟著禮官的唱和一次一次跪下磕頭。從早上起,後宮各人看我的眼神便都帶了審視,就連性子最平和的榮嬪,都在看到我後立刻移開了視線,不跟我說一句話。犯了眾怒了吧。我低頭掩飾自己嘴邊的苦笑。皇帝害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