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 倒數計時的愛(1 / 1)

此愛無岸 那夏 5133 字 18天前

希望我愛的人能愛我——這本不該是奢侈的願望。馬賽機場。程少頤不時抬頭看一眼電子屏上滾動的航班信息,右手緊握著童岸的手。也許是握得太久了,他的手心慢慢出了汗。這個姿勢並不舒服,但如果現在放手了,下一次牽手不知是何年何月。他從沒有這麼強烈的感覺,感覺時間在不斷流逝。他拚命想抓住什麼,卻隻有徒勞。剛才放下手機,童岸輕輕推開他,小聲問:“你應該有很重要的事要去做吧?”“嗯。”“是要去很遠的地方嗎?”“我要回一趟北京。”她似乎遲疑了片刻:“現在走嗎?”“嗯。”“那……我送送你吧。”“你呢?”“我姑姑住在這裡,我可以再待一天再回波爾多。”忽然就不難以啟齒了,童岸自己也唏噓。程少頤眼中似閃過一些難言的情緒,卻沒有時間計較這麼多了。他沉聲應道:“好。”摩天輪緩緩落地,他們並肩走下來,猶如從雲端步入塵世。塵世寂寥,要牽緊彼此的手,才有勇氣繼續走。廣播開始第一輪催促登機。程少頤巋然不動,像在想什麼心事。童岸捏了捏他的手,提醒他:“差不多到時間了,你該走了。”程少頤依然沒動,卻將她的手握得更緊了一些。痛……童岸微微蹙眉,將頭靠在他的肩上,無奈地笑了:“欸,真奇怪,明明你隻是回家一趟,為什麼我總覺得,你走了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呢?”程少頤的身體驀地一震。仿佛被拆穿了心事,他四肢發冷。側過身,僵硬地吻了吻她的臉:“……等我回來。”他的手指不同於汗津津的手心,很冷,童岸不禁打了個顫。頓了頓,說:“我開玩笑的啦。”程少頤沒有笑。她也沒法再笑。他終於起身,走向安檢口。童岸目送著他的背影,一步、兩步、三步……他沒有回頭,他向來是個不會回頭的人。不知為何,她的眼中驟然起了薄霧。真矯情!又不是什麼生離死彆……童岸拍拍自己的臉。隻有程少頤知道,那一刻她無心的預感,其實是對的。而他,又一次選擇了欺騙她。聯係姑姑前,童岸一個人去了趟賈爾德聖母院。座落在馬賽製高點的聖母院四處一派耀眼的金色。童岸遠遠望著它,有一瞬間,覺得它有點兒像埃及法老的寢陵,那樣金碧輝煌,又那樣寂寞。茫茫然隨著遊客轉了一大圈,童岸在最底層的小教堂外駐足。隻有擁有信仰的人,才允許入內。她沒有進去的資格。所以她隻能一瞬不瞬地望著那座溫柔光輝的聖母像。不能講出口的渴望,她早習慣將它們沉入心海的最深處。 希望我愛的人能愛我——這本不該是奢侈的願望。海麵吹來的風彌漫著一股淡淡的鹹腥氣,童岸感覺到手機在震動。她木然地拿出來,按下接聽鍵:“Lucile!不得了!莊主竟然真的鬆口了,下個月我們的酒莊就要易主了!……”同事仍大聲講著什麼,童岸卻慢慢垂下了握著手機的手,失神地望著向遠處的大海。地中海浮光點點。是這片廣褒而靜寂的海,見證了地球數億年來滄海桑田的演變。是否在大海麵前,此刻她內心經曆的所有動**,都渺小得不值一提。童岸直接買了當晚的機票回波爾多。在機場候機時,她抽空給姑姑打了個電話。周圍吵吵嚷嚷,她小心翼翼地捂著手機:“姑姑,其實我昨天來馬賽了,不過現在有點兒急事……得立刻趕回波爾多。”姑姑正在哄孩子入睡,笑著嗔怪她:“真是的,好不容易來趟馬賽,居然不肯來看看我。我結婚後,你可是一次都沒來過呢。”“下次一定專程去探望你,我保證!”“不和男朋友一起?”姑姑壞笑。童岸怔了一下:“不行,他……太忙了。”“哎呀,真是神神秘秘的!到底什麼男朋友呀,和你談了這麼多年戀愛,也沒在我們家裡露過麵。你爸過年時還偷偷問過我,說你是不是在哄他呢……”“……姑姑,我得登機了。”“去吧去吧,反正你年紀還小,再過兩年,等真正確定就是這個人了,再帶給我們看也不遲。”“謝謝姑姑。”童岸鬆了口氣,掛斷電話。她把手機塞回包裡,在心中悄悄計算了一下時間……程少頤大概還在航班上。她快步走向安檢口。酒莊內看似一片祥和。陽光下,翠色欲滴的葡萄藤在風中輕輕搖曳。童岸徑自走向克裡斯的辦公室。她敲了很久門,一直沒有人回應。身後一個聲音製止她繼續敲下去:“克裡斯先生去探望兒子了。”在這種特殊時期?她狐疑地轉過臉。陸子昂對她微微一笑。虧他還能笑……她心中忽然生出一些惱意,轉身要走。“等等,童岸!”聽見他叫自己,她的腳步略有遲疑,他趁機追上她:“我有事要跟你談。”童岸低頭踟躕著,她不確定陸子昂要和自己談什麼,那個有關於他的黯淡星夜驟然浮現在她腦海,她感覺喉嚨發澀。“克裡斯先生離開前,已經確認過合同,簽字了。”她抬起頭,一時不確定他的意思。“我們以他要求的價格收購了這裡,以後這裡就不是克裡斯先生的酒莊了,它屬於我父親。”“……為什麼?”她是真的不明白。這兩年,酒莊的生意隻是有所下滑,談不上生死攸關,她搞不懂,克裡斯為什麼會這麼容易就鬆口了。“因為他沒有繼承人。他的子女很久之前便已經拒絕了繼承這裡。出售酒莊對克裡斯先生而言隻是早晚的事,現在不賣給我們,今後他的子女也會繼續出售。既然我們給了最好的價錢,雖然比他預想的早一些,但他還是做出了正確的決定。”童岸沉默了。陸子昂的目光仍停留在她臉上:“我剛才想問你的是,你是否考慮繼續留在這裡為我父親工作?”“……什麼意思?”“我們稍後會解雇一批員工,從自己的酒莊調人過來接手工作。當然,The darling的銷售不會受任何影響,這點我們和克裡斯先生已達成了協議。”童岸隻覺得腦中嗡嗡作響,根本無法冷靜思考。她深吸了口氣,幾近懇求道:“你能不能先讓我自己想想,明天……明天我會去找你談接下來的事。”“那就這麼說定了。”“……好。”深夜,童岸躺在**輾轉反側。差不多二十四個小時過去了,程少頤的手機仍然是無法接通的狀態。她沒有他的航班信息,不確定他是否已平安到達北京。而現在的她,也根本分不出心力,去糾結他急著回國所為何事。眼下的一切,已夠她傷神。從情感出發,克裡斯先生的酒莊易主後,她不太願意留下來為陸子昂工作。對他的感情感到尷尬隻是一方麵,另一麵是因為陸子昂親口告訴她,會解雇一部分員工。如果自己留下來……就好像背叛了那些人一樣。明知是幼稚,卻忍不住這樣去想。一轉眼,一夜過去,她仍然毫無頭緒。清晨,陸子昂來敲她的門:“你考慮得怎樣了?”童岸搖頭:“我……還沒想好。”他似乎早料到她會如此,神態稀鬆:“沒關係,你可以再考慮一段時間。”“……謝謝。”她神情複雜地看著他,陸子昂忽地一笑:“其實我不希望你離開。”她頓時慌亂:“……你說什麼?”“我是說,我不希望你離開,於公於私都一樣。”陸子昂說罷,轉身走了。果然,接下來的一周裡,酒莊內風雨飄搖。周一,平日裡消極怠工的服務生先被裁掉了一批,接著是廚師被換掉了,然後到了侍酒師,最後,終於輪到研發部門。而這段時間裡,克裡斯先生一直沒有露麵。童岸失望至極。她明白,他也許有他的立場。哪怕曾有過九十九分的堅持,隻要最後那一分鬆動了,一切就變得毫無意義。但在她心中,克裡斯先生不該是這樣的人……他不該什麼都不說,便撇下了他們。尤其當眾人意識到陸子昂繼父財力雄厚,提前解約的賠償金對他來說不值一提後,大家更恐慌了——和有錢人,你是沒法講道理的。一周過去,酒莊剩下的老員工寥寥無幾。被迫離開的人從先前的私底下抱怨,漸漸轉變為當麵牢騷滿腹,更有甚者,當著童岸的麵嚼舌根:“據說陸先生是為你而來,你這個災星!”童岸窘迫地低下了頭。那時,她已是研發團隊中剩下的最後一個。陸子昂抽調過來的人完成了新葡萄的采摘,作為釀酒師,她被他們客套地晾在一邊:“陸先生說,在您做出最終決定之前,都無需參與工作。”童岸再也按捺不住心中的委屈,衝去了他的辦公室。推開門,她還未發作,陸子昂已先發製人:“童岸,我知道你來找我是為什麼,不妨由我先說清楚。在此之前,我並不知道你在這裡工作。這家酒莊自去年起就是我父親計劃收購的目標,我們的確想要。克裡斯先生要求的價格雖高了些,但仍在我們預期之內,對我們來說,不過是時間長短的問題。至於我堅持留下你,是因為The darling。我父親認為你是可造之才,假以時日,能做出更好的成績。旁人如何揣測我的用意,我根本不在意,我隻希望你明白,我陸子昂究竟是一個怎樣的人。”他一口氣說了這麼多,童岸被堵得啞口無言。良久,她抬起頭:“我從沒有覺得你是那種人,我隻是不能理解,你既然選擇把我留下來,卻什麼都不讓我做……”“抱歉,我有我的立場。而且,你還沒有正式答應我。”“我說過的,我會考慮。”“那這樣吧,童岸,我給你十天假期。十天後,你給我最後的答複。走或留,一個字就足夠了。”離開波爾多的那個下午,童岸在火車站遇到了一個人。“克裡斯先生……您為什麼會在這裡?”說不清傷心更多,還是失望更多,童岸固執地瞪著眼前的老人。他發鬢灰白,眼神慚愧而無奈:“Lucile,你這是……要離開嗎?”“不,”童岸目光閃爍,“我隻是回巴黎休假,想想清楚,要不要繼續留下。”“留下吧!”克裡斯先生真誠道,“你是最該留下的人。”“不!您才是!”沒想到童岸會這麼說,克裡斯一愣,悵然地笑了,搖頭道:“不,我不是。”“為什麼?!”“這幾年,我身體愈發不濟,酒莊的業績也逐年在下滑,雖然維持下去不是問題,但我已經沒有那麼多精力像年輕時那樣打理它了。我的孩子們對釀酒毫無興趣,常常勸我早些轉手,我一直沒有鬆口……這次也許是時間到了,又也許是陸先生的誠意打動了我。錢隻是試探他的方式,我這麼老了,並沒有那麼多用到錢的地方……我隻是想要確定,克裡斯酒莊在他手中,不會在十年後淪為一座荒園。它曾是我一生的樂園,如果把它交給彆人,能讓它變得更好,我就不會不甘。但一想到你們,我就沒有勇氣繼續待在那裡……隻好像個沒出息的老人家一樣逃走了。”“克裡斯先生……”“Lucile,答應我,留下來。”“我……”“相信我的眼光,留下來,你一定會有更好的發展。我和陸先生的補充協議中有一條,就是要你留下來。”童岸的眼中漸漸浮起了薄薄的一層霧。克裡斯走過來,慈愛地拍拍她的頭:“我的小姑娘,你要一直往前走啊。要讓我看看,永恒的樂園!”童岸抹了抹眼淚,對克裡斯重重點頭:“嗯!”回到巴黎的第二天,童岸一聲不吭地提著行李去了唐婉家。唐婉叼著牙刷哭笑不得:“傻妞,你就不怕我這裡有男人?”童岸臉刷地一紅,猶猶豫豫道:“那……有嗎?”唐婉翻了個白眼:“當然沒有!”把東西放下,童岸主動請纓去做早飯。看著她忙碌的背影,唐婉點了支煙:“怎麼有空來我這裡借宿,你的程大少爺呢?”沒有回答。唐婉眼皮跳了跳,疾步走過去,拍了一把她的肩:“怎麼回事?”“他……回家了。”童岸低頭打著蛋液。“北京?”“嗯。”“……多久沒有聯係你了?”“四天了。”程少頤離開的第五天,手機號直接由無法接通變為了空號。一百多個小時,哪怕是飛去南極也足夠了。童岸望著手機,漸漸開始覺得渾身發冷。六神無主的時候,她唯一的歸屬,隻有唐婉。“那你現在還有心情給我做早飯?”唐婉按住她的手,凶神惡煞地瞪著她。童岸怯怯地停住了動作:“可我再著急,也沒有用。”再著急,也聯係不上程少頤。再著急,也隻能眼巴巴地等他主動聯係自己。經曆了一整夜的失眠,她不得不瑟縮地爬起來,找來這裡。“你滾去睡覺,我做飯!”唐婉不由分說地將她趕出廚房。“可你不是還要上班?”“我今天休假。”“……謝謝你,糖糖。”童岸吸了吸鼻子。“得了,彆惡心我。隻要你彆在我麵前哭就成,醫院那群家屬,每天哭得我已經夠心煩了。”她不說還好,一說反而勾出了童岸的眼淚。她不住地抽噎:“對、對不起……我忍不住……給你添麻煩了……”“啊啊啊啊!”唐婉氣得把碗往桌上一拍,厲聲命令她,“我最後說一遍,給我滾去**睡覺!”一天一夜未合眼,在蛋餅的香氣中,童岸很快含著熱淚睡著了。唐婉端著盤子走出來,順手給她掖了掖被角,皺著眉輕聲嘟囔了一句:“傻妞。”程少凡昨天就到了巴黎。他來找她的時候,唐婉剛到家沒多久。“哦,你這是被趕出來了?”她抱著一雙手,對他冷嘲熱諷。他伸出手,勾起她的下巴,捏得很用力:“注意你的措辭。”她嗤笑一聲。程少凡鬆開手,神情煩躁:“所以這幾年你待在那個女人身邊,到底為我做了點什麼有意義的事?”“讓你知道她的存在還不夠嗎?”“不夠。”“那還真是遺憾,我就這麼點能力。”“唐婉,你看我這兩年沒什麼功夫管你,現在就蹬鼻子上臉跟我逞能了是吧?”“原來你也知道很久沒空搭理我……”唐婉笑嘻嘻地吐了一個煙圈,“你就不怕我變節?”程少凡冷眼看著她,像看個笑話:“就你?”“……”“唐婉,”他的臉色一下子陰沉下去,“我了解你,就像了解我自己。你不會背叛我的,永遠不會。”像被人戳中了最痛處,唐婉被嗆得咳嗽了一聲,氣急敗壞:“你給我滾!”“這就是你對待恩人的態度?”“嗯!”程少凡一把拎過她:“再說一遍。”“滾!……”她剩餘詛咒他的話,則被他滾燙的吻堵住。北京。程酒酒開門的聲音驚動了正在打掃大廳的陳阿姨。陳阿姨轉過身,神情詫異:“小姐怎麼回來了?先生不是說不讓告訴你嗎……”“你們什麼都不肯跟我說,是覺得我是個外人麼!”“小姐什麼話,太太隻是怕你擔心。”“我在國外才更擔心!”酒酒卸下相機包,臉上極少見的沒有笑容,“我哥人呢?”“……陪先生在醫院。”“媽呢?”“太太也在。”“那我去醫院一趟。”說著朝門口走去。走到一半,她又折了回來:“陳阿姨,能借你買菜車的鑰匙一用嗎?這次回來的急,我把鑰匙都落在那邊了。”醫院的走廊很靜,程酒酒能清晰聽到自己的腳步聲。夜已深,除了自己的妻子,專屬病房內隻留下了老黃。程少頤正在洗水杯,轉身看見酒酒,眼中閃過一刹驚訝,立刻恢複了鎮定:“你怎麼回來了?”老黃咳嗽了一聲。“不是說了誰也彆通知嗎?”程少頤瞪著他。“小姐又不是外人……”這不是個能說俏皮話的場合,每個人看上去都情緒緊繃。程酒酒趕緊走過去,寬慰地抱了抱程少頤:“哥,彆生氣,是我前天打電話給老黃,他無意間說溜了嘴。”程少頤眉頭漸舒,不說話了。老黃暗籲了口氣。病**的程父睡容安詳,精神看上去比程酒酒想象中好很多。她坐在旁邊默默看了一陣,這才想起來沒見著母親。“媽呢?”“有些急事出去了。”“是堂哥那邊又弄出了什麼事?”程少頤愣了一下,神色冷清:“按他們的說法,現在是在實事求是。”實事求是,程父的身體抱恙,恐無法繼續勝任董事長一職,應儘早召開董事會,敲定下一任董事長人選。程母為這事已經和部分董事們斡旋了好幾天了。程少頤低頭看表,十二點過了。“酒酒,你剛下飛機,先回去睡吧。”“是啊,”老黃也勸她,又看了程少頤一眼,“少爺你也一起回去休息吧,這裡有我呢。你已經好幾天沒睡個好覺了。太太走之前還叮囑我,讓我趕你回去睡覺。”酒酒這才注意到程少頤眼中布滿了血絲。她拉拉他的衣袖:“哥,你就聽話,回去吧。”“你呢?”“我要留下來陪爸爸。”“你和酒酒都回去。”門外忽然傳來一個威嚴的中年女聲。程酒酒不禁回過頭:“媽……”“聽我的,你們都回去休息。越是這種時候,越是要打起精神。明早再過來替我和老黃。”程少頤思忖了片刻,同意了。程酒酒則過去抱了抱母親:“媽,辛苦你了……”程母身體一震,臉上卻仍維係著鎮定:“這是我應該做的。”來到停車場,程酒酒左顧右盼,尋找著陳阿姨的買菜車。她記性不好,對這裡更不熟,看了半天也沒看到。“先停在這裡吧,明天再過來開。”“可那是陳阿姨的車,她還要去買菜……”程少頤打斷她:“最近沒人在家裡吃飯。”簡單的一句話,令兩個都沉默了下來。解了車鎖,程酒酒主動拉開了後座的門。程少頤詫異:“怎麼坐後麵去了?”程酒酒淡淡一笑:“那是嫂子的位置。”程少頤似怔忡了片刻,才記起發動車子:“……這種小事,你其實不用記得這麼清楚。”程酒酒固執地搖搖頭:“哥,你不懂,這對一個女人來講是一件多麼重要的事。我真的挺喜歡嫂子的,你以後……彆讓她傷心。”車子駛出醫院,程少頤一直沒說話。直到開過葉慎安家的一處酒店,他才似從夢中轉醒,忽然開了口:“對了,酒酒,慎安最近聯係過你嗎?”“怎麼這麼問?”“先回答我。”“沒有。”程少頤醞釀了片刻,才說:“有件事我必須告訴你。慎安最近賣了我們家一個人情,折成現金數額不小。我不確定他此番的用意,你自己記得留一份心……”“哥……”程酒酒疲憊地笑了一下,“我知道你什麼意思,我和他之間,不論他怎麼想的,都不會再有什麼了。過去了,就是過去了。”程少頤原本不是這意思,被她這麼一說反倒詞窮,沉吟了半天,重重“嗯”了一聲。回到家,和酒酒道過晚安,程少頤回了臥室洗澡。水流順著皮膚慢慢淌下……他記得很清楚,這是他離開童岸的第七天。據說人養成一個習慣隻需要三個星期,也就是說,再過十四天,他就能夠習慣現在這樣沒有她的生活了。那麼,他現在對她的思念,也隻是因為還在適應期吧?他的手機號碼是落地後的第二天更換的,時間太趕,他被程母催促著出發去醫院,來不及處理取下來的電話卡,隨手放在了桌上。回來的時候,陳阿姨已經把房間徹底打掃過一遍了。他望著纖塵不染的桌麵,喉頭隱約翻滾了一下。三番四次想開口問及,話到嘴邊,又收了回來。問不出口。況且拿到電話卡又如何,很多事,除了算了,隻有算了。半夜,程少頤推開了房門。睡不著,哪怕一天一夜隻勉強打了幾個小時的盹,此刻他依然清醒得近乎亢奮。那種類似於皮筋拉到極限的精神力,令他陡然意識到,也許腦海中緊繃的那根弦,就要斷裂了。現在的他急需要呼吸空氣,新鮮的,冷冽的空氣。入秋的北京已有了微微的涼意,程少頤拉開大廳的門,就看見庭院的桑葚樹下坐著個人。程酒酒與他相視一笑:“哥。”程少頤走過去,在她對麵坐下。相對靜坐了一會兒,穿著短袖睡衣的程酒酒忽然抱臂打了個寒顫,輕歎一聲:“原來北京的夏天已經結束了啊。”程少頤似乎在走神,目光雖停在她的臉上,眼中卻沒有絲毫神采。程酒酒吸了口氣,小聲問:“哥,你是在想嫂子嗎?”她的話像火柴,瞬間擦亮了他的眼。程少頤含糊地應了一聲“嗯”。“你這次之後……應該不會再回巴黎了吧?”“……嗯。”他慢慢垂下眼,睫毛的影子被月光拉長,輕輕顫動著。“那嫂子……怎麼辦?”“我會和她分手的。”“你說什麼?!”“我會和她分手。”他語速緩慢,吐字卻清晰冷靜,“酒酒,難道一開始,我們不就知道結果是這樣嗎?”程酒酒一下子噤聲。良久,她顫巍巍地抓住他的衣袖:“哥……”“什麼都彆說,酒酒,讓我靜靜,我想呼吸點兒新鮮空氣。這幾天,醫院的空氣,房間的空氣,總讓我覺得不對勁……我感覺窒息。”“哥……”程少頤反手捉住她的手腕,眼中似有粼粼波光在閃動:“酒酒,你還記得你剛來我家時的事嗎?我還記得……記得很清楚。”程酒酒怔在那裡,一時不知該如何安慰他。這種時候,她說什麼,都是多餘。那已經是二十年前的往事了。程酒酒起初不叫程酒酒,她是程太太摯友之女,摯友夫婦先後死於非命,程太太看三歲的程酒酒實在可憐,便辦了手續將她領回了程家。程父向來信命理一說,非要找人為程酒酒看命,沒想到算命先生說程酒酒天生福薄,程父聽後挺難過,琢磨了數日,大手一揮,說,為她改名酒酒吧。此生一杯酒,多麼豪氣乾雲,他希望未來程酒酒就算真的命運多舛,也能一杯酒一聲笑泯恩仇。程少頤還記得初次見到程酒酒時的情景,她那時隻有三歲,到了程家也不怕生,撒丫子滿地亂跑。家人念她年紀小,凡事都不計較,總是樂嗬嗬地把她抱在懷中。相較之下,七歲的程少頤卻要被程母戳著脊梁骨逼著去補習班、學鋼琴、學跆拳道……什麼是人比人氣死人,那是他第一次體會到。於是有次趁著父母外出,陳阿姨去買菜,他總算逮住機會和她獨處。“酒酒,你過來。”他坐在沙發上,像個國王一樣的對她頤指氣使。小姑娘雖然懵懂,卻聽得懂他的話,屁顛顛地跑過去。此舉正中程少頤下懷,他強壓住心頭的那口惡氣,含著笑,用手指狠狠戳她臉上的酒窩。他以為她會哭的,至少他覺得自己很用力了。沒想到程酒酒卻“咯咯”地笑了起來。她笑起來的樣子真可愛,像個軟綿綿的糯米團子,程少頤不禁看傻了眼,就這樣稀裡糊塗地被她將心收了去。程少頤還記得,酒酒十幾歲的時候尤其像隻猴兒,專愛爬樹。院子裡的那棵老桑椹樹,不知道被她折磨了多少回。他總是靜靜地看她爬樹,跌下來,再爬上去……一載又一載,她逐年長大,微微隆起的胸脯和飽滿光潔的臉龐充分證明她不再是小孩子,他便逐漸接受了自己心中的那種隱晦的、變化的感情。他一度覺得那就是愛了,但他卻從沒有產生過得到她的念頭。酒酒就該是個夢,一種不死的理想,一種對純粹感情的向往。他深信不疑,所以才能毫無牽掛地離開北京,去巴黎。然後,他遇到了童岸。長大後的程少頤被養育成了一個真正的繼承人,有著和童年時截然不同的老陳心性。麵對童岸,他再也無法拿出年少時有過的那種率性對待她,但童岸對他卻永遠有著用不完的熱情與耐心。他喜歡她的笑。她一笑起來眉眼彎彎,兩顆酒窩像月亮明晃晃掛在天上。那一霎,他覺得,天大的事,好像也沒有那麼重要了。他曾以為自己把她當作了酒酒的替身,直到見到陸子昂的那天,當他體會到前所未有的嫉妒,他才幡然醒悟,原來不是那樣的。原來他愛的,是童岸這個人本身——因為過去的他,從沒有嫉妒過葉慎安。愛情所包含的東西,她一一帶給他,教會他,讓他感受到快樂、幸福,也體驗過心酸、妒忌。他曾在酒酒身上看到了關於愛情的全部夢想,然後在她身上,得到了真實的愛情。原來真實的愛情比想象中的愛情更美,也更殘酷。他到今天才明白。“哥,天要亮了……”眼見天邊隱隱泛白,程酒酒越來越害怕,怕自己若不出聲,程少頤能在這裡坐到天亮。然而明天他們還有很多事要去做,成年人的世界,能撥給傷心的部分,隻剩夜晚。短暫的夜晚。好在程少頤終於回過了神:“抱歉,酒酒,你趕緊回房睡一會兒吧。”“那你呢?”酒酒擔心地看著他。“我也去。”他說著站起來,往前走了幾步,腳步算穩。程酒酒鬆了口氣。“哥,”她叫住他,“你也不用太悲觀,說不定……”沒有什麼說不定,如果有,她已經如願嫁給葉慎安。她說不下去了。程少頤回過頭,對她淡淡一笑:“酒酒,不用說了,我明白的。”他苦澀的笑容令她胸口發緊,一霎間失去了呼吸。近兩天沒睡,程少頤眼中的血絲更多了,老黃歎了口氣:“白費我的心意。”程少頤沒作聲。一周過去,程父的病情已趨穩定。主治醫師不放心,害怕他回去又耽於工作,讓情況惡化,逼迫他留下來再觀察幾天。程母雖知多待一天便意味著麻煩多一天,但為了長遠考慮,還是答應了。中午,程少頤正陪程父有一搭沒一搭地聊著天,手機忽然響了。“誰?”程父眉頭一緊。程少頤瞥了一眼屏幕:“葉家老二。”“噢……正好他聯係你,乾脆晚上就去請他吃頓飯吧。當然,主要是跟他表個態,以後葉家有用得到程家的地方,我們絕不會含糊。”程少頤想了想,頷首:“那我先出去接電話。”“去吧……對了,巴黎那邊,少凡已經提前過去了。”程父的語氣,像在講一件不重要的小事。程少頤的心猛一下失重:“意思是,我不用回去交接了?”“不用了。”“我……”程父的眼光不鹹不淡地掃過他的臉:“不過你要是有事非得回去一趟,我也不會攔著你。記得回來就行。”“……我明白了。”傍晚,程少頤抵達約定的包房時,葉慎安已靜侯多時了。“你這日子就過得這麼閒?”“誰說的,我每天忙得要死,不過蹭飯的好事,當然是選擇早退也不能遲到。”“酒酒當初怎麼就看上你這麼個草包?”“喂喂喂……過分了啊!”調侃間,兩個男人相視一笑,舉起酒杯。“這才算喝酒嘛……波爾多那回,受刑還差不多。”幾杯酒下肚,葉慎安嘟囔道。酒過三巡,許多往日沒有機會說的話,也終於能說開了。程少頤抬起眼,掃視他因酒精泛紅的臉:“小粵真的什麼都不知道?”葉慎安自嘲地笑了:“你覺得呢?要知道,林家能有今天,靠的可不是她家老爺子,而是她。論學曆,她最厲害;論能力,我看她絕不會遜於你和少凡任何一個。倒是我,一直是最沒出息的那個……”程少頤不語。猶記得當年葉慎安的哥哥葉慎平突然宣布脫離葉家,選擇一走了之,原本醉心玩樂沒有任何接掌家業想法的葉慎安就這樣被硬扶上了位,開始了繼承人的迅速養成。葉父深知二兒子的個性,所以才選擇了林粵作為兒媳婦。也許對葉慎安來說,酒酒是心之所向,但對葉家來說,毫無疑問,林粵才是最好的選擇。“對了,之前我一直沒機會跟你說,那塊地其實是給酒酒的禮物。”“禮物?”“嗯。那塊地是我爸在我二十歲的時候劃給我的產業,我也沒什麼心思弄,不如送給酒酒。當然,也不能真送,我爸會宰了我,所以我估了個他心目中的底價,賣給你家。想當初,我混賬的時候,除了帶著酒酒四處闖禍,根本沒正經送過她禮物……唯一不爽的就是便宜了你,替她承情。”葉慎安說罷,頓了頓,意味深長地笑了:“說不定這件事後,你比程少凡又多了百分之一的人心。”程少頤神情一凜,看不出是高興還是不高興,隻說:“謝了。”“就彆跟我說這些沒用的了,”葉慎安擺擺手,“答應我,以後要是酒酒不開心了,你要記得哄她開心。但如果她真的遇見誰,你就彆告訴我了,免得我不開心……我不想不開心,我也想,她能開心到老。”程少頤聽罷沉默了一陣,抬頭看著他的眼睛:“葉老二,你知道你輸在哪裡嗎?”“哪裡?”葉慎安眼神迷蒙,這次是真的醉了。“你輸在貪心。”“哈哈哈!”葉慎安大笑,“你說得對,所以我……沒有不甘心。”說這話的人慢慢俯身趴在了桌上,程少頤拍了拍他肩,沒動靜。夜已經深了,再喝就隻跟眼前的人一樣爛醉如泥。程少頤叫人結帳,再給林粵撥了個電話,起身準備離開。“對了,少頤……”本以為睡著的人忽然直起了身,眼珠轉了轉,揶揄地笑了,“你也不用得意。看你的樣子,應該還沒收到風吧?那我再賣你個人情。過些天,你可就得走我的老路了,真有什麼未了的心願,趕緊去了了吧……以後,可就沒機會了。”程少頤開門的手定住沒動,回過頭,一雙墨黑的眼睛深如寒潭:“已經了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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