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走之際,慕容複忽然想起吳應熊,也不避諱在場之人,直接向夏國相打聽起了他的下落。
不想夏國相似乎也所知不多,隻是含糊不清的說了句“可能在濟寧府”。
對此慕容複除了臉色有些陰霾之外,倒也不好當眾遷怒於他。
……
隨著一陣悠揚的號角聲響起,吳三桂大軍拔營起寨開始撤退,最先走的肯定是吳三桂及其親軍,隨後到車馬輜重和主力大軍,最後才是由一部分步兵、弓兵和騎兵組成的機動部隊,整個撤退過程可謂有條不紊,從容不亂,叫人無處下口。
當然,大戰一夜,金蛇營大軍也到了精疲力儘之際,一見吳三桂大軍撤退紛紛鬆了口氣,卻生不出半點追擊的念頭。
此時,金蛇營後方搭起了幾十個簡易帳篷,一隊隊金蛇營士兵手忙腳亂的將受傷人員運送至此,其中一個帳篷裡,袁承誌身中數箭,坐臥不得,隻能用一種怪異的姿勢趴在床上,隨軍大夫正給他醫治。
也是他命大,兼之金蛇營大軍救援及時,否則任他武功再高一倍,也斷不可能從數千大軍圍攻中活下來。
不過袁承誌並不關心自己的傷勢,蒼白的臉龐上滿是憂心,目光不時看向門口。
“袁兄弟,袁兄弟……”突然簾子掀起,一個身材魁梧的壯漢興衝衝跑了進來,扯著嗓門大喊道。
此人名叫羅大千,曾是袁承誌父親的部下,按理說他也算是袁承誌的長輩,但因性格豪爽,不拘小節,時常與袁承誌兄弟相稱。
袁承誌還以為發生了什麼大事,急忙起身,“羅大哥怎麼了?可是大軍敗了?”
羅大千哈哈一笑,“瞧你那點出息,我就不能帶來好消息?”
袁承誌愣了愣,正待開口,羅大千搶先道,“好了不賣關子,我直接與你說了,前軍傳來消息,吳三桂已下令退兵,咱們這一仗可謂大獲全勝,眾家兄弟正猶豫要不要乘勝追擊?”
“大獲全勝?”袁承誌有點不敢相信,鏖戰一夜,他自能看出自家大軍與吳三桂大軍的差距有多大,再耗下去隻怕要大敗,沒想到羅大千卻突然跑來告訴他金蛇營勝了?
恍如做夢,不敢置信。
“袁兄弟,袁兄弟你倒是快快下令追啊,眾兄弟都等著呢,再遲可就讓那老烏龜跑了!”羅大千忍不住催促道。
袁承誌回過神來,尤有些不敢相信,“這……這會不會是吳三桂以退為進,故意誘我們上當?”
“誘個屁!”羅大千頓時爆了句粗口,“老烏龜此刻已是慌不擇路,丟盔卸甲,哪裡像引誘我們的樣子,再說了,他攏共就那麼點兵力,怎還會有什麼伏兵!”
也不知道為什麼,人家明明是井然有序的撤退,傳到金蛇營後方就變成了“慌不擇路,丟盔卸甲”。
袁承誌的性格是有些“優柔寡斷”的,值此時刻卻發揮了正麵作用,但見他猶豫了下說道,“要不還是算了吧,窮寇莫追,這場仗打到現在咱們傷亡不小,冒然追擊隻怕不妥。”
“嗨,都這節骨眼上了,怎麼還婆婆媽媽的!”羅大千恨鐵不成鋼的瞪了他一眼,“咱們這次雖然勝的僥幸,但機不可失時不再來,若等老烏龜重整旗鼓,卷土重來,可就不是那麼好對付的了!”
袁承誌給他說得有點心動,如果能一次擊潰吳三桂,那可是潑天之功,定能得天下反清勢力之擁戴,從此氣勢大漲,實力暴增,就算一鼓作氣滅了清廷也不是不可能!
“追吧,彆猶豫了!”羅大千急切道。
袁承誌猶豫良久,正要點頭下令,這時賬外傳來一聲嗤笑,“居然真的有人連自己幾斤幾兩都不清楚,本公子算是長見識了。”
熟悉的聲音,熟悉的冷嘲熱諷,不是慕容複又是誰。
袁承誌暫且壓下追擊吳三桂的衝動,揚聲朝外麵說道,“慕容公子來了,快請進。”
不料外麵的慕容複卻說道,“進就免了,而今本公子也算兌現了承諾,貴營接下來如何打算並不在本公子的考慮之列,好自為之吧。”
說到最後一句時,聲音愈發縹緲,仿佛人已在幾十裡開外。
不一會兒,崔秋山、風際中等人趕到袁承誌帳篷,並將昨晚離奇被俘而今天又意外獲救的事情說給袁承誌聽。
袁承誌驚愕之餘急忙詢問吳三桂大營的情況,崔秋山自不會在這件事情上弄虛作假,當即又將在吳三桂大營的所見所聞一五一十說了一遍。
袁承誌聽完冷汗立刻就下來了,急忙朝眾人說道,“快,傳我命令,全軍撤退……”
且說慕容複離開主戰場後,又去了趟蒙陰縣城,但見城外已是屍橫遍野,殘肢斷臂滿地都是,宛如修羅地獄,金蛇營及天地會人馬正四處追擊散兵遊勇和打掃戰場。
“主人,這……這是怎麼回事?”柳生花綺見此情形,忍不住出聲問了一句。
至於李沅芷,早已被嚇得麵無人色,怯生生的躲在慕容複身後,不敢多看一眼。
慕容複似笑非笑的瞧了柳生花綺一眼,“綺兒這麼聰明,難道會想不出這怎麼回事?”
柳生花綺仔細回想了下昨晚的事,忽的神情一變,“昨晚主人讓那個女人去做的事,就是到這裡來通風報信?”
慕容複笑而不語,算是默認了。
原來昨晚發現吳三桂的意圖後,他便讓駱冰火速趕往蒙陰縣,搶在對方攻擊發起前將消息告訴城中的天地會頭目,並設法傳信隱伏附近的溫青青,這樣一來前者有了防備,後者則繞後包抄,合力將吳三桂左路大軍全殲於城下。
不過看那些屍體中有不少都穿著樣式不一的破爛鎧甲,可見天地會和金蛇營的所謂精銳同樣傷亡不小。
這時,城樓上有一道窈窕身影注意到慕容複幾人,急匆匆下了城樓,不一會兒來到慕容複身前。
“你來啦,咦,這是……周綺妹子,她怎麼了?”
駱冰清冷秀麗的臉龐上透著幾分疲累和憔悴,當見到慕容複時隱約露出一絲喜色,可看到柳生花綺背上趴著的周綺,又驚咦了一聲,關心的問道。
周綺自從離開吳營後就一直昏迷不醒,慕容複先前也沒有將她交給金蛇營的意思,而是直接做主帶了出來。
慕容複見駱冰模樣狼狽,不複平常之嬌豔明麗,禁不住心頭一陣憐惜,伸手過去撫了撫她的臉蛋,“冰兒,辛苦你了。”
要知道此刻他身邊不但有駱冰昔日舊友李沅芷,更遠處還有把守城門和清掃戰場的士兵,說是大庭廣眾之下一點也不為過,他居然做出這種動作。
駱冰毫無意外的被嚇了一大跳,身形急劇後退,下意識的想要斥責幾句,但看到他臉上的關切和眼底的柔情,話到嘴邊又變成,“妾身不過跑跑腿,有什麼辛苦的,慕容公子,你快告訴我,周姑娘到底怎麼了?”
“我也不太清楚,可能中了什麼毒,這個還需要仔細檢查一下,你先帶我們進城吧。”
駱冰自然沒有意見,立刻引眾人進城。
縣城不大,百姓均閉門不出,街上看不到半個人影,實在清冷異常。
一炷香後,幾人來到城中一家客棧,在掌櫃兢兢戰戰的目光中要了幾間上房。
安頓好周綺後,柳生花綺自覺消失,隱伏到客棧某個角落中警戒,而李沅芷似乎因為先前看到的那極度令人不適的景象,到現在還沒恢複過來,興致懨懨的說了句“我去休息了”,便回了自己房間。
屋中隻剩下慕容複、駱冰,及床上昏迷不醒的周綺。
駱冰沉默半晌,忽然撲到慕容複懷裡,嚶嚶哭了起來。
“怎麼了?”慕容複一愣,驚訝的問道。
彆看駱冰一次又一次的屈服於他,其實骨子裡是個頗為堅毅的女人,如此柔弱的一麵還是第一次流露。
駱冰哭了一會兒,仰起頭梨花帶雨的看著他,“四哥……四哥他死了……”
“文泰來死了?”慕容複大感意外,昨晚形勢一度十分緊張,他哪裡顧得上關心文泰來的生死,而柳生花綺……估計連文泰來是誰都不知道,是以這個消息他到現在才聽說。
駱冰沒有回答,默默垂著淚,神情悵然若失。
儘管心裡已被另一個男人塞滿,可到底夫妻多年,又怎麼可能完全漠視其生死。
慕容複心情也有幾分複雜,要說情敵死了本是件值得高興的事,但文泰來似乎已算不得什麼情敵,相反,他不死反而能在某些情況下增添某種樂趣……
“靠,我怎麼可以有這種無恥的想法,不行太危險了,絕對不可以有……”慕容複強行壓下心底那不堪的念頭,醞釀了一下情緒,輕聲歎道,“文四俠一代豪傑,頂天立地,行俠仗義,做下無數好事,拯救萬千黎民,沒想到竟會這般死於宵小之手,實在可悲、可歎,令人扼腕……”
駱冰幽幽白了他一眼,“行了,你隻要不當著我的麵拍手稱快我就領你的情了,叫你替四哥扼腕,你不覺得太假了嗎?”
“唉,冰兒你可是冤枉我了,我是真覺得文四俠死的可惜。”
“哦?怎麼可惜?”
“怎麼可惜?以後我再也不能在他旁邊……”後麵的話卻是用上了傳音入密。
駱冰聽完瞬時大怒,“慕容複!你給我去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