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林三酒在水裡撲騰著衝向了那年輕人時,她背後的時間也在同一時間光芒大盛——隨著驀然漲高的波浪,時間映得她身後的水麵都盈盈地亮了起來。
人在生死關頭所迸發出的潛力,的確太驚人了。
以林三酒本身那幾下狗刨來說,她逃出時間的可能性原本是很小的;然而當她的餘光也被映得微微一亮的時候,林三酒突然不知從哪兒湧出了一股力氣,竟然直直破開波浪,一頭撲向了那遊泳的年輕人——後者還想再躲的時候,林三酒已經“啪”的一聲,用濕淋淋的手攥住了白胖子伸出來的一條腿。
她拽住的是白胖子的腿,白胖子攥住的可是那年輕人的頭發;年輕人痛得腦袋往後一仰,頓時認清了形勢,也不掙紮反抗了,反而乾脆回過手臂,一把將林三酒給拉到了身邊——她剛剛一遊走,河麵上她蕩開的水紋就茫茫一亮,被時間給覆蓋了。
“走!”
林三酒差點將一條命扔在水裡,此刻滿心餘悸,臉色一片雪白——那年輕人眼看著她伸手掐住了深紅肉蟲的皮,連歎一口氣都來不及,匆匆忙忙腳下一蹬;隨著半空中突然掀起了一米多高的白浪,這一行幾人如同離弦之箭一般,騰地朝前方衝了出去。
時間差了一步,終究還是讓它的獵物從手指間溜走了。
那年輕人看樣子也是拿出了真本事——在他一頭紮入水中以後,幾乎是瞬息之間,就已經再次與身後的時間拉開了距離;他本來都已經從第一名落成最後一名了,但隨著他在波浪翻滾中飛馳一會兒,一行幾人竟又隱約瞧見了前方其他選手的人影。
經過剛才一陣巨浪和一輪跳水選手的進攻,遊泳選手與賽跑選手的組合頓時又凋零了不少;在一波一波的浪濤中,隻有稀疏幾處白色浪花,仍然在執著地前行。
在轟鳴一般的水聲中,林三酒還是聽清楚了年輕人十分不高興的質問。
“怎麼回事?怎麼你們又沉了這麼多?”即使他也用上了特殊物品,但依然被長途遊泳、好幾個人的分量給累得喘不過氣來;年輕人一側頭,朝她喊了一聲:“你輕點,你都抓破我的皮了!”
林三酒聞言,忙挪了挪正緊緊抓著他肩膀的手指——她剛才在驚悸之下,確實掐得有點兒狠,那年輕人原本肌理緊致的肩膀皮膚上,已經被她抓出了血痕。
“你輕、輕點——你也抓——抓破我的皮了!”
被她另一隻手牢牢攥著的靈魂女王,也不由斷斷續續地叫了一聲——它剛剛褪去人皮,身體與人還有幾分相像,老大一條紅肉蟲,全靠那一點被拎起的皮吊著,顯然也很疼。
隻不過它的待遇卻比不上那年輕人——林三酒頭也不回地朝它叫了一聲:“你忍著吧!我一鬆手指頭,你就要滑出去了!”
白胖子藏在年輕人濃密的烏發裡,露出半張臉,半驚半疑地看了一眼水裡忽隱忽現、被浪打得一句完整話都說不出來的靈魂女王;又滿腹疑惑地瞧了一眼林三酒後背上的籠子——剛才那個光頭男人抱著膝蓋,似乎感覺到了他的目光,茫然地向他歪了歪頭。
“彆說速度了,我現在連浮上水麵都吃力!我到底背了幾個人?”
那遊泳的年輕人一連吃了幾口水,越遊越不高興,忍不住喝問了一聲。
林三酒哪好意思告訴他,這麼會兒功夫他就又多駝了一個壯實男人?她正猶豫著,不知道該怎麼把這話告訴他的時候,那年輕人見她老不回答,也等不及了,忽然一伸手臂,在前方水浪中一劃又一抓,隨著他推出了一片波浪,一麵水壁從河麵上躍了起來。
水壁盈盈亮亮,像是一麵鏡子似的閃爍著銀光,將年輕人以及他身後拖著的一串古古怪怪的家夥們,都映在了銀光裡。
這也是頭一次,林三酒終於看清楚了這年輕人的模樣。
一張棱角硬朗、五官卻溫和周正的麵龐,被水浸久了,白得幾無血色;他濃密的頭發被水一打,漆黑得閃起了光,就像是黑色綢緞罩在了雪上一樣烏素分明。在水鏡波動裡,一時間他的麵貌都模糊了,隻有烏黑和雪白還鮮明著。
林三酒與他的目光在水鏡裡遇見了,不由尷尬地笑了一笑:“這個……我……人可能是有點多啊。”
“那不是剛才跳水的家夥嗎?”年輕人一看清了自己後背上的情況,立刻掐掉了水鏡,速度不減地朝前疾衝了出去:“你困住了他?”
“是……是。”
“你留著他要乾嘛?”
林三酒一怔,一時還真被問住了。剛才局勢危急,她一切行動都隻是見機行事;如今再一看,帶著這個光頭確實沒有什麼必要——正當她猶豫時,那年輕人又開口了:“我要兩成。”
“什麼?”
“你留他一命,他不就得拿財物跟你買命?”年輕人看起來也是末日世界裡經驗豐富的老手了,“我駝著你們遊這麼半天,我覺得兩成很公平。”
剛才是這個光頭先來打劫自己的,假如被自己反劫了,好像也算不上多過分——林三酒想到這兒時,隻聽那年輕人又道:“賽後我去找你,你是哪個賽區的?叫什麼名字?”
“你不怕我隨便編個名字跑了嗎?”林三酒不由有點兒好奇,“奧林匹克這麼大,你到時候找不著我怎麼辦?”
“還能怎麼辦,就算了唄。”年輕人歎了一口氣,心態倒是出奇地好——“不過我看你不像是一個言而無信的人,畢竟連這個肉蟲你都撈起來了。”
想了想,他又補充了一句:“而且,我還有一個關於下一個世界的生意想和你談談,你肯定有興趣。”
林三酒一怔,下意識點點頭。
她其實也覺得他的要求公平得很:畢竟他無緣無故地被己方一行人數次連累,好幾回差點連命都沒有了;退一步說,拿彆人的財物交個朋友,倒也算不上壞。隻是她以前吃過隨隨便便報上名字的虧,因此還存了幾分謹慎,看了一眼手中肉蟲,應道:“你來神之愛賽區,找靈魂女王吧。”
“你叫靈——”
“不不不,”林三酒立刻一陣搖頭,一提手裡肉蟲:“是這個玩意兒。”
白胖子忙湊近了,插了一句話:“我叫波爾娃,幸會幸會!”
靈魂女王被水浪打得說不出話,咕嘟嘟地也不知道回應了他些什麼——那年輕人側頭瞥了一眼,道:“看來咱們要先分手了。我來自貓屎咖啡賽區,你要是願意,賽後來找我也行,我叫木辛。”
貓屎咖啡賽區?
那會是一個什麼樣的末日世界?
林三酒一個疑問才浮上來,緊接著又反應了過來——“等等,你怎麼說我們要分手了?”
木辛沒出聲,隻是忽然間頓住了動作,身子順著水勢一倒,猛然被一波水浪高高推起;被他背在背上的一串人馬,借著這個衝浪一樣的動作,立時脫離了河麵,目光遠遠地投向了遠方河道。
在水光粼粼中,一個大大的“10”,正好在林三酒的目光裡跳成了“9”。
“這是我的倒計時!”林三酒唰地一下變了臉色,放眼望向了河道兩邊高高的石灰牆壁:“我必須要回到岸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