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麗莎白”這個角色仿佛是一層水壩。
即使她升起的情緒像是狂濤巨浪一樣正不斷衝擊著它,這道水壩也仍然把所有風浪都給牢牢擋了回去,隻允許淺淺一灣水漫到了表麵上。所以儘管內心情緒再激烈也好,最終伊麗莎白隻是搖了搖頭,輕輕歎了口氣說:“我很喜歡它來著……”
一盆植物的死活,並沒有在其他人心上激起多dàbō瀾。鄰居們誰也沒多看貓葵,紛紛圍上來,瞧見了盆裡那個嬰兒死屍。在低低的驚歎聲中,眾人不約而同地扭過頭——他們都站在門外,視線卻一齊落在了客廳中央的烤肉胡身上。
烤肉胡低著頭,對他們視而不見,一眨也不眨地盯著手裡一本冊子。那冊子是他們都眼熟的,每個人身上都帶著,正是他們的角色手冊。
“……失敗了,”那個扮演烤肉胡的中年女性一把將角色手冊攥得變了形,抬起眼睛望著他們說道。她的五官恢複成了原本的細致沉靜,唯有嘴唇在微微顫抖:“因為這個神婆,我的任務失敗了。”
遊戲還沒到30天,任務就失敗了,那——
這個念頭剛一從伊麗莎白腦海中升起來,公寓房門忽然被一股力量推上了,“啪”一聲甩在了他們麵前,驚得幾個房客都往後退了兩步。門牢牢合攏,隔絕了光線、聲息和門後屋裡的那個人。
緊接著,房子窗戶後的簾子被猛然拉上了,光在同一時間滅了,門縫下黑沉沉地暗下來。在半個呼吸的時間內,1號公寓仿佛從沒有被使用過一樣陷入了死寂和昏暗,簡直像是被吞進了樓裡。
……那個中年女人,要在門後的黑暗裡跟他們一起等到30天後遊戲結束嗎?
伊麗莎白直想打個顫。
更現實的問題是,任務失敗後的玩家,還算作攻略目標之一嗎?
“這間公寓好像被用來當倉庫了,”過了一會兒,不知是誰提出了一個符合遊戲原則的說法。“算了,我們該走了。”
那個死嬰仍然躺在花盆裡,眾人在走之前瞥了它幾眼,終於傑西卡問道:“這些……真的都是你算出來的嗎?不是你碰巧看見了什麼?”
伊麗莎白原本正在考慮該怎麼把貓葵抱回樓上——即使它死了,她也不舍得把它獨自仍在外麵——她聞言回過神,慢慢點了點頭。
“我知道你們不相信我的能力,那也沒有關係。不過你們仔細想想就知道了,我今天下午大部分時間都和你們待在一起,我看見的,你們也都看見了。”
幾個人彼此望望,一時沒有說話。
“我們在進4號公寓之前,她就知道裡麵有血光了,”陳小姐猶豫地補充了一句,像是給她作腳注一樣,說:“在發生殺人事件的那段時候,她的確都在房間裡……我的公寓天花板很薄,能模模糊糊聽見一點腳步聲。”
“我不僅在房間裡,而且還在房間內遇到惡靈襲擊了。”伊麗莎白想起了那個穿紅鞋的洋娃娃,攥緊了拳頭。她原本想找貓葵說說的,即使貓葵不會回答她,至少也能讓她平靜一些……如今她的貓葵沒了,那洋娃娃卻可能還在她的公寓裡等著她。
“惡靈……”傑西卡與關先生對視了一眼。
“這棟樓裡有惡靈存在,或許正是它蠱惑了人心,煽動了人們的殺意,才一連死了這麼多人。”伊麗莎白沒有忘記自己的目標,勉強打起精神,胡說道:“它可能感覺到了我想要驅趕淨化惡靈的計劃……才會對我下手。”
這話好像一時沒法叫人信服,她也沒多說,隻是轉身就扶起了那株貓葵。陳小姐落後幾步,居然主動幫她扶起了另一邊貓葵——伊麗莎白雖然麵上不動聲色,心下卻明白了:看來陳小姐在她一連串的“占卜”之下,終於決定要求助於她了;隻要她按照自己的指點,去平克暗藏好的地點找出身份資料,接下來自然就會成為她的“信徒”之一。
在一行人走向樓梯的時候,伊麗莎白瞧見平克朝4號公寓的方向接連掃了幾眼。他們出來得比較匆忙,不知是誰沒把門關嚴,此時門又滑開了一些——她跟著往公寓裡望去,目光落在了趴伏著的死屍身上。
……她微微一愣,揚起了眉毛。
她好像知道平克發現什麼了。
等伊麗莎白收回目光時,她正好和平克四目相對;她飛快地朝身邊陳小姐的方向轉了轉眼珠,平克似乎也理解了她的意思,二人都心知肚明地轉開了頭。
“我想在這裡玩一會兒,”平克對他奶奶說。他根本沒等奶奶點頭,就轉身走進了小草坪裡——他奶奶自然趕緊就跟上了。彆看這孩子年紀小,和她默契倒是很好:隻需一個眼神,平克就知道伊麗莎白準備讓陳小姐獲得她的目標物了。
陳小姐的目光在祖孫身上流連了一會兒。
“我想了,讓你幫我占一卦也沒有什麼損失……”她喃喃地說,“你什麼時候有空?怎麼收費?”
伊麗莎白壓下了關於4號公寓的念頭——不管究竟是怎麼回事,也是他人在試圖完成他人的目標,她沒有摻合進去的必要。她看看陳小姐,說道:“我不收費,隻要你肯回答我的問題。”
陳小姐的眉頭緊緊皺攏了。
“你就當我是好奇心過盛吧,”伊麗莎白壓低聲音,問道:“從卦象上顯示,你要找的東西對你而言極為重要,甚至性命攸關……但它卻在平克奶奶家。這是為什麼?”
陳小姐的嘴巴閉得極緊,仿佛這輩子都沒有張開過。
伊麗莎白耐心地在沉默中走了一會兒,直到其他鄰居都各自分頭回去了,唯有她和陳小姐扶著已死的貓葵站在樓梯口旁邊時,老太太才總算出了聲。
“在她家?”她好像不敢完全置信似的,“你是不是看見了什麼,胡猜的……?我覺得,倒有八成可能性不在她家裡。”
“為什麼?”伊麗莎白一歪頭。
陳小姐的麵色更加難堪了,頓了幾秒,才說道:“……因為我把她家裡搜過好幾次了。那件屬於她的東西,我以為自然應該在她家才對。”
“噢?”伊麗莎白儘量作出了一副吃驚的神色。“怎麼搜的,她雖然糊塗——”
隻要開了個頭,陳小姐接下來的坦白就順利多了。哪怕是死了人,樓中眾人也還是一副不阻礙自己就行的態度,或許多少叫她感覺安全了一些。
“用了藥,”她簡單地說,“一種mázuì劑,每次我把他們祖孫倆藥昏過去之後,就可以開始搜索了。”
她的神色自自然然,好像隨便就下藥使人昏迷是一件多麼正常的事一樣——或者說,這對她來說似乎已經司空見慣、不足掛齒了。
陳小姐的角色介紹中沒有寫明她的職業……她以前是乾什麼的?
伊麗莎白一邊想,一邊問道:“你的藥是從哪來的?”
“黑朋賣給我的。”陳小姐一邊說,一邊跟她一起把貓葵扛上了樓,說:“在沒人注意的時候,我就和他在這個樓梯下方會麵,一手交錢一手交藥。”
“……看來你買了不少?”伊麗莎白補充了一句,“你剛才說都搜過好幾次了。”
“莫非你是想要這個藥?”陳小姐看了她一眼,自以為明白了她的動機,答道:“不可能了,我手頭上也沒有了。黑朋死之前最後一次交易裡,隻賣給了我兩次的藥量,他說這是再多也沒有了,我也早就把它們用完了。”
怪不得最近她沒再對平克奶奶下藥,原來是沒藥了。
“我懷疑黑朋還在向其他住客偷偷賣藥,”陳小姐說到這兒,抱怨了一句:“我一開始找他的時候,他明明還跟我保證說藥量充足,這才多長時間,已經賣完了!”
“恐怕你說的不錯,”伊麗莎白看著自己的公寓門越來越近,終於歎息著說:“……我想我能猜到他的另一個顧客是誰。”
燕黃在衝下樓之前,曾經清楚地告訴過伊麗莎白,她見過愛碧與黑朋私下說話——當然,這一點本身或許還不算是充足的證據;可是愛碧進進出出烤肉胡家,後者卻始終全無知覺,靠的恐怕不隻有酒精效力吧?
“有道理,若是愛碧的話,就解釋得通了。噢,植物就放門口嗎?”二人說話間已經來到了公寓門口,陳小姐將貓葵鬆開了,看了看她仍舊半掩著的門。“你……你準備在這裡給我占卜?”
原本對她的靈異能力嗤之以鼻的陳小姐,如今竟對裡頭的惡靈有了幾分忌憚——在“占卜”之後,伊麗莎白的信徒數量肯定要回升到4了。
其實她自己也仍然對公寓有幾分怵,但離遊戲結束還有十多天,她一直不進家門是不可能的。“我有了防備,就不會那麼容易地被襲擊了,”這句倒是真心話,她將貓葵抱進房間沙發上,對陳小姐說:“你跟我進來吧,我給你作占卜。”
平克早就把暗藏著平克奶奶角色資料的地方告訴她了,她隻需要神神秘秘地做一場所謂的法就行了。她在餐桌上擺了一些花裡胡哨的道具,請陳小姐在餐桌邊坐下了。
為了避免被陳小姐發現自己胡謅,伊麗莎白把作法的過程縮短了;像許多裝神弄鬼的靈媒一樣,她閉上眼睛,雙手在桌麵物件上緩緩比劃著,仿佛在感受著某種他人聽不見的聲音一樣,說:“我看見了許多指示性的圖像……啊,我知道了,有一個地方你沒有找過……”
陳小姐沒出聲,似乎正屏息等待她的答案。
“其實一直在你的眼皮底下。”伊麗莎白說,“平克奶奶喜歡坐在沙發上打毛衣,半成品毛衣也總是留在沙發上……對不對?”
不知道是不是陳小姐激動之下敲了一下桌麵,她聽見了“咚”的一聲悶響。伊麗莎白立刻睜開了眼睛,見陳小姐正一眨不眨地盯著她,半個身體都傾過了桌麵。
“她把那件東西打進了兩層毛衣之間,”伊麗莎白提醒道,“你會發現,那件半成品毛衣比一般的單層毛衣更厚。”
陳小姐抽了口氣,登時騰地跳起來,掉頭就往門外衝了出去,一句話也來不及說,連門都沒給她帶上。
平克已經帶著奶奶故意避開了,陳小姐的目標可以順利達成了;伊麗莎白沒有去追她,隻是往椅子上一靠,吐了一口長氣。她和平克的計劃,就是要讓陳小姐完成目標——這樣一來,她多了一個“信徒”,作為交易,她也會同意平克的一個要求。
……至於平克奶奶,祝她好運吧。
她從懷裡掏出了角色手冊,翻到了任務進度上。目前仍然是3,這不奇怪,恐怕陳小姐還沒有真正拿到東西呢;再等個一兩分鐘,數字很快就要變成4了……
三分鐘後,數字仍舊沒變。
怎麼回事?
伊麗莎白疑惑地站了起來。她個子高,在她從餐桌旁站起來之後,視線一下子就越過餐桌,落在了地板上——她登時渾身都涼了。
陳小姐身體扭曲地躺在餐桌下,麵色鐵青。顯然她才剛剛死了不久,因為她嘴邊的白泡沫仍舊是濕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