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1章小五鬨西京
西京,欽天監。
幾個欽天監的靈台郎慌張來見左監湯木和,湯木和是西夷人,歐羅巴後裔,見他們連夜而來,神態慌張,連忙道:“發生了何事?”
靈台郎府慶豐道:“大人,我等夜觀天象,發現空中有懸屍十數具,飄於高空六十裡之處,正自東向西而來。按其軌跡,當在明日午時到西京!”
湯木和驚訝萬分,親自來到司天台。
司天台上,飄浮著一麵麵明鏡,那些鏡子皆是銅鏡,大的有丈餘方圓,小的隻有寸許,皆飄浮在空中。
銅鏡背麵有星圖,繪著北鬥、南鬥、四大神獸等星宮圖案,正麵的鏡麵或凸起,或凹陷,打磨得極為光滑平整,不沾染一絲塵埃。
這些銅鏡在空中不同鏡麵組合,便可以遠望萬裡,或者近觀塵埃。
左監湯木和來到司天台上,欽天監的官員已經調好了各種銅鏡,隻見空中大大小小的鏡麵緩緩移動,表明目標也在緩緩移動。
左監湯木和看向最下方的平鏡,但見鏡麵上果然映照著十多具屍體,仰麵朝天,四肢垂下,正在空中飄行。
下麵官員呈上紙張,紙張上羅列的是他們計算出的高度,以及飛屍的飛行速度。
“二十年前,有過類似的天象……快快呈報內閣,交給內閣大學士!”
過了不久,內閣大學士嚴羨之披上衣裳,丫鬟挑燈,照亮欽天監呈上的折子。
嚴羨之細細讀去,臉色微變。
“二十年前金山懸屍,聽聞死了不少散人,甚至連天聽者中的王也死了四個。”
嚴羨之麵色陰晴不定,那件事之所以能平息,內閣也有記錄,是散人中的陳寅都率領十二尊天神般的存在,將之鎮壓。
陳寅都,又稱作西京屠夫!
陳寅都曾經屠殺西京,內閣自然搜集陳寅都的各種資料,他從前做過的事情,都被完整記錄。
嚴羨之急忙命人找到西京屠夫的各種資料,很快便有案牘堆積成山。
許多書吏在堂下飛速翻閱這些文書,嚴羨之坐在堂上,丫鬟侍女幫忙捏肩捶背,又有美人兒奉茶,侍立一旁。
嚴羨之完全清醒過來,隻聽下方有書吏道:“大人,尋到陳寅都十年前的記載!十年前,陳寅都率領符神天機三十二,於乾陽山有過一場大戰!大戰的對手,疑似金山懸屍的主人!”
又有書吏道:“大人,陳寅都於三十年前,帶著四尊符神天機,大戰金山懸屍主人!”
“大人,還有四十年前的記載!陳寅都帶著兩尊符神天機,大戰金山懸屍主人!”
……
各種信息稟告上來,對於金山懸屍主人是何人,嚴羨之腦海中已經大致有了勾勒。此人與陳寅都有著血海深仇,沉寂了十年,此來多半是為了向陳寅都尋仇。
“或許可以利用……”
他剛想到這裡,忽聽又有書吏道:“大人,查到金山懸屍主人的來曆了!懸屍主人乃陳寅都長子陳武,乳名小五。散人中的眼線稱,陳武為陳寅都的造物,後失控化作邪神。”
嚴羨之手中茶杯被捏得粉碎,茶水險些濺到身上。
“你們先下去。”
他揮了揮手,又喚住一人,道,“文山,你留下。”
那個名叫文山的書吏停下,躬身侍立,嚴羨之揮手讓丫鬟侍女退下,道:“文山,你幫我擬一份辭呈,我明日便辭去大學士之位,這閣老,誰願意做便誰做。夏家,張家,楊家,這些世家都為了這閣老的位子爭了很久了,四處找我的麻煩,尋找我的言行舉止上的錯誤,我也是該退下去,給年輕人機會了。”
文山心中一驚,道:“閣老如今正值壯年,一肩扛起五十省,多少清流仰望著閣老,閣老豈能丟下擔子?”
嚴羨之笑道:“我年事已高,總要給年輕人機會嘛。這閣老的位子總是掌握在我的手裡,其他十二世家有怨言不說,就連我嚴家內部也多有不滿,隻是我在位子上,被掩蓋下來。如今我退下去,這個位子,給他們去爭,也省得他們在背後罵我。”
文山道:“閣老,退下之後,想重回就難了。閣老三思啊!”
嚴羨之麵帶笑容,悠然道:“說不定更加容易。”
文山不明其意,隻好按他要求,低頭寫辭呈。
次日五更朝會之前,內閣先開一場早會,內閣的首輔大學士與其他十二閣臣齊聚一堂,處理批閱各地呈上的奏折,十三位內閣大臣相互通過氣,然後在朝會時便可宣布處理結果。
嚴羨之的辭呈,還是引起不小的轟動,讓其他十二位閣臣麵麵相覷,心中又喜又驚。
喜的是嚴羨之這老東西,終於讓出了首輔大學士的位子。
驚的是,嚴羨之這老東西肯定是被什麼事情,嚇得慌忙讓出首輔大學士的位子!
這件事,肯定非同小可。
不過,嚴閣老讓出位子,自然是好事,十二閣臣也都想再進一步,自然明爭暗鬥。
但是朝會時又有東廠的督主上表,道:“年事已高,雙腿舊疾複發,乞骸骨歸鄉。”
朝堂上又是一片嘩然,十年前東廠督主力敵西京屠夫,一戰成名,雖然雙腿已廢,但權勢滔天猶勝當年,他正值壯年,怎麼會這時辭官?
“我們做太監的,總有些暗病在身上,不退就晚嘍。”督主坐在輪椅上,很是淡然。
嚴羨之目視督主,心道:“他消息倒也靈通。”
這日朝會,又有都察院和五軍都督府的幾位大員也自感年事已高,要讓賢給年輕人,遞了辭呈。
朝野一時嘩然。
晌午時分,欽天監左監湯木和看著平鏡,鏡麵上的屍體多了一具。
待到晚上,鏡麵上的屍體又多了一具。
西京一片平靜,沒有任何消息傳來,人們依舊安安靜靜的生活。
“大邪入侵,悄然無息。”湯木和低聲道。
待到天上的懸屍多達二十具時,終於西京內部有些躁動不安。
“刑部失蹤了幾個官員。”
有人上報嚴羨之,道,“都是負責辦案的官員。”嚴羨之詢問道:“失蹤的這幾個官員,當年是否負責五十省第一的孩秀才一案?”
“大人明察秋毫!”
嚴羨之抬頭看天,笑道:“果然是來找當年的舊賬的。龍,能大能小,能升能隱,大則興雲吐霧,小則隱介藏形。如今,是我該隱介藏形,默默注視造物小五興風作浪的時候。”
又有一段時間,失蹤者漸多,天空中懸屍已達百數,湯木和上稟內閣,內閣震動。
這一日,有劍光如潮,飛上天際,但大部分劍光都無法達到遠離地麵六十裡,最多三十裡的高度,便無法再進一步。
天空中,懸屍還在慢慢增多,不斷有人失蹤,屍體出現在六十裡高空處。
驚慌像是瘟疫一般傳播開來,讓西京上下人心惶惶。
那是對未知敵人的恐懼,這個敵人隱藏在暗中,誰也不知他的下一個目標是不是自己,誰也不知他用什麼辦法乾掉自己,把自己的屍體掛在高空中展示!
但是漸漸的,有心人便發現,死掉的那些人皆與當年的一樁公案有關。
“這個凶手,試圖借此機會,逼出當年那樁公案的真凶。”
嚴羨之向來訪的督主道,“馮督主,這個造物小五比他爹還要聰明。懸屍越多,壓力越大,在人人自危的情況下,便會起內訌,交代出到底是何人奪走孩秀才的先天道胎。”
督主本名馮天煥,又叫馮太監、馮督主,此次也辭官賦閒,坐著輪椅來尋嚴羨之,聞言笑道:“我已不是督主,老大人勿要再稱我為督主,叫我天煥便是。”
他頓了頓,道:“當年西京屠夫降臨,殺得血流成河,西京人心惶惶,不也沒有逼出那凶手?此次造物小五就算手段更高,也未必能逼出那人。”
“未必。”
嚴羨之笑道,“當年那人得到先天道胎不久,但如今已經過去十年。十年,舉世無雙的先天道胎,足以讓一個普通人從神胎境修煉到極高境界。我若是他,必有圖謀。”
馮太監側身湊過來,道:“敢問老大人,此人到底是誰?”
嚴羨之飲茶,笑道:“我與督主一樣,也是一無所知。”
馮太監哈哈笑道:“滑頭,滑頭!對了,乾陽山出事了,老大人知曉麼?我可是聽聞十三名門望族派出高手,探索大明寶船,結果這艘寶船擺脫石化,從德江出發,駛入黑暗之海。老大人有什麼消息告訴我麼?”
嚴羨之歎了口氣,放下茶杯,搖頭道:“沒有消息。我嚴家子弟,連同我那身為新鄉巡撫的姑爺,也失蹤了,至今不知是死是活。”
馮太監雖然在各地都布置了眼線,但也沒有得到更多消息,沉吟片刻,道:“新鄉巡撫的位子還空著,嚴家有興趣麼?古人說,舉賢不避親,老大人不妨推介幾個嚴家高手前去鎮守新鄉。”
嚴羨之又歎了口氣,道:“短短半年,新鄉巡撫已經死了兩任了。新鄉,大凶之地啊,我豈能讓我嚴家子弟以身犯險?”
他搖了搖頭:“如今西京隻怕會有一場大亂,新鄉巡撫一事倒是小事。應對即將到來的大亂,才是正事。”
馮太監道:“雖是小事,但秋闈也不遠了,沒有新鄉巡撫主持,新鄉省的秀才便不能考舉。豈不是白白荒廢幾年?”
嚴羨之思量片刻,道:“今年特殊,內閣會傳令下去,讓新鄉各縣秀才去外省將就一下。隻是苦了這些秀才了。”
他雖然已經辭去首輔大學士一職,但影響猶在,將自己的意思傳達給內閣後,很快便有旨意下達新鄉。
過了幾天,告示便在各縣貼開,引得許多人圍觀。
“我們新鄉縣的秀才,要去拱州趕考。”
李天青從縣城匆匆歸來,直奔陳實家,向他道,“拱州路途頗遠,路途中到處都是邪祟,隻怕單單趕考都要死很多秀才!這個規矩,多半是西京一拍腦袋想出來的!”
“毀謗西京的旨意,天青,我看你早晚要被押送菜市口殺頭。”
陳實已經從造物小五的事情中恢複過來,正在家裡洗衣服,他與李天青打賭獲勝,李天青為他洗五天衣裳,但如今五天時間已過,他隻能自己洗。
陳實從自己臟衣裳的袖兜裡翻出一封信,看了看,是華黎夫人給自己的信封,裡麵是散人集會的請柬。
他最近忙於大明寶船的事情,又遇到造物小五冒充他父親陳棠,便忘記了這封信,至今還未拆開。
李天青跑到客房裡,一邊脫衣裳一邊道:“要殺頭,也是先殺你的頭。對了小十,我已經金丹三轉了!”
他光著膀子衝出來,把自己的臟衣裳塞給陳實,然後穿新衣裳,道:“金丹三轉,考舉十拿九穩!”
“我昨天也金丹三轉了。”陳實把臟衣裳浸泡在水中,道。
李天青坐下,取來一個木盆幫他洗衣裳,大聲道:“黑鍋,黑鍋!再打兩桶水來!”
黑鍋站起來,來到井邊把水桶送到井裡,蕩了蕩,灌滿水,提著井繩把水提上來,拎到李天青身旁,倒入木盆裡。
李天青一邊洗衣裳,一邊抬眼瞥了陳實一眼,試探道:“你還在想造物小五?”
陳實一邊拆信封,一邊搖頭道:“沒想了。”
“他是邪祟。不對,是邪神!”
李天青搓洗衣服,道,“他冒充你爹,圖謀不軌,若非沙婆婆他們發現得早,咱們肯定被他玩弄一番然後吃掉!”
陳實搖頭道:“我倒覺得,他一度把我當成親兒子看,並沒有害我的意思。陳棠待我,若是有他一半好,我就放心了。”
他倒了倒信封,從信封中滑出一個巴掌長短的木牌。
木牌紋理細膩,看不出什麼木材,用桐油刷過,泛著玉質光澤。
木牌的正麵是一副奇特圖案,兩個人首蛇身的神人,左男右女,蛇身相互纏繞,呈螺旋狀,二人麵目相對,一手舉起,一手互握。
他們舉起的手,一個手持圓規,一個手持量尺。
陳實翻到背麵,是一個圓規和量尺的圖案。
圓規兩腳叉開,而量尺從圓規中間穿過。
這就是散人令牌。
量尺穿過圓規的圖案,便是散人的標誌。
陳實將令牌放在一邊,從信封中抽出一張紙,紙上寫著“拱州橫公山霧嶺”的字樣,並且附上一張地理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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