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三個字,無奈又疼愛,像是一下子戳中了宋念安的心思。
在她的記憶裡,這不是傅聽言第一次這麼叫她。
宋念安搓手的動作驟止,漂亮的瞳眸怔怔望著他,眼睛裡蕩漾的流光映襯著男人難得溫柔繾綣的神態,和唇邊噙起的笑意。
每一秒的走動,時光都像是帶了火熱的烙印,燙在她心尖。
午後,明媚光色照耀在車窗玻璃上,淡淡地折射出一道道淺意微光,虛化在她眼前,因他而心旌搖曳的回憶像是一瞬衝斷閘口,爭先恐後地往外湧。
正因為那個年齡段獨有的叛逆和囂張,宋念安人美脾氣傲,加上一場乾架後不知被誰傳遍附中的傳聞,她在幫完徐穗淇之後莫名其妙成了年級裡的風雲人物。
同齡男生尤其看中她這種傲氣,更甚的,還會在她身後窮追不舍。
但這無疑是宋念安那段時間最頭疼的事。
市重點寄宿學校不允許帶手機,規定隻能用校園卡綁定的賬號投幣打學校公共電話,宋念安就算抽空能聯係傅聽言,他那邊也未必有時間。
而開學一個半月後是既定的全校月考,宋念安成績穩定,依舊狠甩成績金榜第二名幾十分。
自從聯係不上傅聽言之後,宋念安明顯感覺自己狀態開始變得不對勁了。
以前上課,就算是聽到自己會做的題型,還會隨便聽聽有沒有更簡潔的做法,但現在無論是哪門理科,她都沒心思聽。
老院的男人們好像都是這幅樣子。
不論是傅聽言,還是時鑒哥,職業的特殊性,總有措手不及的突然任務。
據宋念安知道的,時鑒哥當年離開,雖然有告知向蕊姐,但似乎告知後鬨了點彆扭,他和向蕊姐都刪除了彼此的聯係方式。
後來兜兜轉轉好幾年,兩人才續寫久彆重逢的篇章。
隻是這次,什麼話都沒留的是傅聽言,說走就走沒給期限的也是他。
時鑒哥和向蕊姐好歹是青梅竹馬,隻差捅破一層窗戶紙的互相喜歡,那他和她呢,宋念安突然就開始胡思亂想,陷入了沉思。
那也是宋念安第一次認真思考,她的這份喜歡是不是該落到實處。
和傅聽言這段看似弱勢的關係,宋念安卻沒感覺到一點低微,他真的就像季爺爺說的那樣,是會陪她長大的存在。
可原因呢,他為什麼會願意,陪她長大?
這點,其實在聽到傅蕙絨的故事之前,宋念安是想不通的。
但那天和宋芷青打電話,宋念安好奇地輕聲問了句,那頭給她的回應是歎息,好像那個安息於塵埃的故事,瞞不久了,總有再現光華的一天。
所以季老在旁,還是和宋念安說了。
傅蕙絨,隻比傅聽言小一歲的妹妹,長相出色漂亮,從小就是傅家捧在手心怕化了的寶貝,琴棋書畫統統拿手,更因為獨愛天文學而一騎絕塵地在高考中脫穎而出,直上南大天文係。
可惜這個世界上,天妒英才的故事太多了。
大一前的暑假,傅蕙絨鋼琴得獎,本來約定好拿著證書去軍校找傅聽言,兩人趁父母不在先慶祝一輪。
偏偏那天風大,站台上的水嘩然大片。
第一輪加速駛過的列車未停,強大的風向吸力和傅蕙絨不小心越過那道安全黃線而危險跌進鐵軌,沒等緊急救起,生死驚險,她就被側向駛來的列車硬生生地全身碾過。
搶救,一次次發下的病危通知書。
那一夜,傅家人顫抖哽咽地簽了三次,也未能救活。
明明季老隻是幾句話的描述,那一刻,宋念安卻仿佛看懂了每到清明,隻要在國內,就會身著黑色西裝的傅聽言,為什麼會異乎尋常地意誌極度消沉。
他是意氣風發的,卻也在那天終是卸不去狂烈的狼狽。
傅聽言從來都不是個會找人訴說心事的人。
在宋念安身邊,他可以是初次見麵那個桀驁不馴的少年,也可以是後來溫柔出色的哥哥,卻永遠破不了那道於她而言兄妹的防線。
這讓宋念安有了小驕縱。
可漸漸地,當她覺得,會不會正因她是妹妹,所以才能得到他給的放縱機會,一切又好像都在刹那有了轉變。
宋念安已經不能否認傅聽言於她而言的重要性了。
跨年,她會想要聽他一句“新年快樂”;
過年,她會期待他揉她腦袋給出的獎勵大紅包;
開學,她會向往他來叫她起床,給她新學期做的第一頓早飯;
還有每次家長會,季老都會笑眯眯地把機會讓給傅聽言,讓他成為她的“長輩”,出現在能以她為傲的家長會上。
而宋念安原以為,隻要她把那顆火熱的心藏得夠好,就誰都不會發現,直到她如期成年,再慢慢地,用她的方式捧到他麵前,他們會不會有不一樣的發展?
可無論什麼,在未來到來前的那一刻,都是未知數。
宋念安低估了自己的忍耐,同樣也低估了時間的跨度,會發生多少潛移默化的變化。
直到半年後的跨年,宋念安從封閉競賽集訓場地離開,回到老院的那天,傅聽言出現了,老院也久違來了個陌生客人。
是宋念安從沒見過的女人。
那天,幾家圍成一桌一起吃跨年飯。
而原先傅聽言身邊那個屬於宋念安的位置,意外坐了個骨相尤為漂亮的女人,一件卡其色的大衣,裡麵是修身的白色毛衣,身型纖瘦單薄,身高卻高挑出眾,站在高大挺拔的傅聽言身邊,無疑成了養眼的配對。
室內悠悠的暖氣,將女人白皙的麵容染出雙頰的緋紅羞赧。
長卷,笑眼,梨渦,就連說話都輕聲輕語的溫柔。
那一秒,一如既往拿著成績單笑眯眯跑下樓的宋念安,第一次怔愣地止住了步伐,呆呆地站在不遠處,望著他們,臉上笑意一點點地消散了。
這頓飯的意味,宋念安不傻,能看懂。
隻是不知為何,看到他們對視笑了,宋念安心裡那口清潭被硬生生拋進的沉石,看不見摸不著,拋進去,直接沉底,連水花都沒有。
一路的,還止不住地往下陷。
宋念安就這麼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地緊緊攥著那張就算第一也平平無奇的成績單。
漸漸地,她意識到很糟糕的一點。
成績單,好像隻是她唯一能讓大家開心的籌碼。
季爺爺有提前說過:“那是你傅爺爺戰友的孫女,叫芮薏,現在在攻讀心理學,最近抽空會回國一趟。”
還調侃,“這老頭,這手伸得夠長的,小姑娘能力不錯,長得還漂亮,家世也不錯,有眼光。”
這麼多話,宋念安唯獨記住了。
芮薏,這兩個字。
最後,是季向蕊先注意到的宋念安。
她朝她笑著招招手,“安安,來,吃飯了。”
宋念安不是個會遮藏情緒的人。
但在傅聽言聞聲看過來的那一秒,她還是安靜地把那張成績單藏進大大的口袋,吸了口氣,揚唇淡淡笑了下,佯裝沒事人一樣,邁步走了過去。
位子緊湊,宋念安隻是坐在了季向蕊身邊。
正對麵,才是傅聽言。
飯桌上,是傅老先開的口:“小芮,也不知道你吃不吃的習慣我們這邊的菜色,喜歡的就多吃點,今天跨年,大家一起熱鬨熱鬨。”
宋念安輕輕地放下筷子,看著對麵女人風雅的舉手投足,聽她禮貌感謝:“我很喜歡這邊的特色菜,都很好吃,謝謝傅爺爺。”
當下,宋念安驀然明白的,不是她該用多好的成績去讓傅聽言注意到自己,而是她除了成績外,再沒有更多的光彩,能讓他看到自己。
就在半年前,她還因為打架,大晚上的要傅聽言去警局撈人。
全程,宋念安低垂著腦袋,一字不吭。
整頓飯,也沒有再看向對麵。
就連中途,傅聽言幾次投向她的目光,以及轉盤幾次轉到她麵前的獅子頭和糖醋排骨,都是她喜歡的,宋念安都沒注意到。
飯後,宋念安一個人躲在後院的池塘角落,出乎意料,傅聽言找到了她。
他站在她身邊,還是照常的語氣,伴著淡笑:“找我了?”
宋念安抿了抿唇,埋著頭,沒回答。
傅聽言耐心解釋:“臨時出任務,沒帶手機。”
宋念安輕輕地“嗯”了聲。
隻是宋念安這類反應實在反常,落在傅聽言眼裡,大概率是她對自己要求高,考試或者競賽成績不理想的情況。
“一次沒考好沒關係。”他安慰她,“還有機會。”
宋念安搖頭,“不是考試。”
“那是因為什麼?”傅聽言把她拉起來,坐到了旁邊涼亭。
他垂眸看去,才發現小姑娘眼圈微微泛紅,想遮也遮不住的水汽,氤氤氳氳伴在眼眶周圍,幾秒後,被她硬生生憋了回去。
第一反應,傅聽言想到的就是半年前的事。
“有人欺負你了?”盯著她的目光直接蘊入脾氣。
宋念安默了兩秒,遲疑地搖頭。
她從沒有過這樣的狀態,傅聽言皺眉,“宋念安。”
他溫熱的指腹擦過她眼角,“那哭什麼?”
宋念安盯著他,鼻尖都能淺淺嗅到熟悉的味道,莫名僵了動作。
她緊張地攥緊了拳頭,動了動唇,滾到喉嚨口的問話,卻還是很奇怪地,怎麼都說不出來。
這場沉寂的對峙,咫尺之近,最終還是傅聽言敗下陣來。
他垂眸看她,低不可聞地歎息了聲,主動說:“聽季爺爺說你給我打了很多通電話。”
“嗯。”宋念安和他對視幾秒,就沒敢看了。
“對不起,是我沒想到。”或許是看宋念安太委屈,傅聽言話裡多了幾分妥協的意思,他揉了揉她腦袋,“如果再有下次,我和你說。”
宋念安終於像隻溫順的貓,點了頭。
可溫順的貓,如果有了情愫,終究就乖不了了。
話到嘴邊,宋念安終於還是問了出來:“哥哥,你很喜歡那個姐姐麼?”
“嗯?”猝不及防的問話,傅聽言愣了幾秒。
宋念安緊張地看著他,剛才那句問話像是耗儘大半她的勇氣。
傅聽言不過是笑了下,輕描淡寫:“才見幾次麵,哪來的喜歡?”
“轟”的一聲,牆垣崩裂墜地,宋念安心底的那口清潭漣漪四起。
她什麼答案都想過了,唯獨沒想過會是這個答案。
“小小年紀,”傅聽言玩味地薅了把她的腦袋,笑說,“想這麼多?”
心跳的瘋狂加速,宋念安心眼被撞得生疼,一如她重染光色的淺眸。
“為什麼?”
“感情沒那麼多為什麼。”傅聽言從沒談及過感情觀,但她問,他還是說了,“喜歡的時候,不會講任何道理。”
額外的偏愛,他笑:“你還小,以後會懂的。”
破天荒地,宋念安沒反駁。
她隻記住了那句——“喜歡的時候,不會講任何道理”,卻沒料到,這句話會成為她和他關係的轉折。
雖在風口浪尖的人物,越容易承受他人更多的矚目。
宋念安在學校就是如此,有很多人不喜歡她,但她狐朋狗友也多,徐穗淇自那場架之後,也加入了他們。
以至於下學期的生日會,宋念安被朋友灌醉,意料之內的情況。
也是那一晚宋念安吐得七葷八素,徐穗淇才意外知道她早有喜歡對象的事,而那神秘的鐘意對象,恰恰還是那個大他九歲,以哥哥身份在她身邊這麼多年的男人。
不得不說,徐穗淇知道這個消息,是想原地裂開的。
因為喝醉酒的宋念安,手不太/安分,嘴裡喊著傅聽言的名字,手一個勁地在扒拉。
徐穗淇就沒見過宋念安這副樣子。
她怕這個秘密會泄露,一直在廁所守著宋念安,直到傅聽言來,才敢安心把她交到他手上。
徐穗淇和傅聽言見麵,問候是首先,但更多的,是徐穗淇小心翼翼指指宋念安手的動作,伴著磕磣的笑:“那個......你小心......”
她不擔心宋念安,反倒很擔心傅聽言。
傅聽言:“......”
而回去的一路,宋念安吐了多少次,傅聽言不記得了。
他隻記得小姑娘一會哭一會笑的,今晚感情格外飽滿,原先那點憋屈和難受一瞬間洶湧而出,全都一股腦撒在他身上。
傅聽言拿她沒辦法,知道她難受,背她走了一段路後,在廣場噴泉邊上放下了她,有水有風,休息會,或許會舒服些。
宋念安這次是徹底喝醉了。
兩頰的緋紅已經快要漫及耳根,她雙腿發軟,眼前迷蒙一片,努力睜眼。
“哥哥。”她喊他。
傅聽言看著她。
酒壯慫人膽,“你這麼優秀,有很多喜歡你的人吧?”
沒必要和一個醉鬼扯這些有的沒的,傅聽言隻是輕笑著屈指彈了下她額頭,“喝醉酒還這麼好奇八卦?”
“是啊。”宋念安笑笑,手綿軟地指著自己,“我喝醉了。”
她抬眼,一瞬的真摯,快速被迷醉取代,“你還記得上次和我說的話麼?”
傅聽言沒說話,宋念安直截了當:“喜歡的時候,不會講任何道理,是你講的。”
像是猜到青春期的小姑娘可能要和他聊什麼,傅聽言摸了摸她腦袋,是哄她的語氣:“嗯,我講的。”
宋念安全身乏力地坐在台階邊上,臉上是傅聽言在幫她散熱買的冰片,還有醒酒能喝的劑,中間她被喂了一口。
可因為味道難喝,她剛喝下去,轉身就吐了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