撲通。
撲通撲通。
如雷貫耳的聲響,宋念安以一種極為曖昧又隱晦的姿勢趴在傅聽言身前,軟軟的耳朵緊緊貼著男人溫熱起伏的胸膛,燙得不知所措,又燙得寸步不離。
關鍵是,他的手環在她腰間,她剛剛那一秒都沒來得及思考,就拿出了非得禮尚往來一下的禮貌,蜷縮著的手也巴巴地摟了上去。
晦暗不明的,是傅聽言緊接著的低笑,擦過她耳骨,逼出一陣酥麻。
宋念安:“......”
不受控製地手抖,她想死地閉眼,覺得這次真就怎麼都說不清了。
偏偏這時候,外麵還傳來季老猛地一吼:“宋念安!”
宋念安頭皮一麻,思緒慢半拍地習慣性應了:“到!”
“跑去哪了,吃飯!”雖說季老年近九十,但這嗓門像安了喇叭一樣,嚷嚷得人頭疼,“喊你半天了,人呢!”
宋念安緊張地一下鬆開,像踩了彈簧一樣接連後退好幾步,生生拉開彼此距離,也不管剛才有多尷尬,埋著腦袋就開始自言自語:“走走走,爺爺喊吃飯了。”
跌跌撞撞一直到走出去,所有人都到餐廳集合了。
也就宋念安和傅聽言兩個人一前一後,悠悠蕩蕩好一會才到。
最後留給他們的自然是季老精心安排的“情侶座”。
宋念安也沒管這麼多,挑了靠門的,一屁股栽下去。
任誰都能察覺宋念安和傅聽言之間狀態不對勁,但季老不急不慢地隻是先把話題扯到馬上跨年要怎麼慶祝的問題上。
小孩子都喜歡有儀式感的東西。
以至於聊嗨過頭了,期中考前最後一次家長會驀然成了凝重的話題,季老知道另外四個人的安排,乾脆把話題轉到宋念安身上,正好她最近閒,能抽時間。
但宋念安從頭到尾都心不在焉的。
直到毛栗子跳上她身上,在她懷裡拱了拱,宋念安才堪堪回神,“爺爺,您剛剛叫我?”
季老都不知道說她什麼好,原先要夾到她碗裡的肉圓也九十度大轉彎,放到了林紓清碗裡。
這麼一來,山比壓力大,林紓清除了筷子上夾著的那個肉圓,碗裡還有兩個,一個季向蕊夾的,一個就是季老剛剛夾的。
林紓清皺眉瞅著自己碗裡的肉圓,輕軟的嗓,伴著糾結:“太爺爺,我......吃不掉這麼多。”
季老寶貝她,“我們清清太瘦了,就得多補充點營養。”
宋念安盯著空蕩蕩隻剩湯料的盤子,那最後一顆肉圓也沒了,眼裡瞬間沒了神,可憐兮兮地捧著碗,“爺爺,我碗裡沒有。”
“去,一邊去。”季老還尋思著她無視自己的表現,有點上火,“清清在長身體,你還長?你回國後是不是都長胖了,這兩天上過秤沒?”
“......”宋念安是真的太久沒回來,都快忘了老院有定期稱體重的環節。
最近安頓,她的確是吃的有點多了,連原先鵝蛋臉的臉蛋也鮮明地在兩頰鼓起了點肉。
宋念安抬手輕輕揪著自己臉頰,理虧,隻是放下碗,態度正經:“爺爺,那您剛才喊我是想說什麼?”
“然然和清清的家長會那天,你休息對吧。”季圳然和林紓清都早上學,所以比起他們忙到連人影都見不到的親爸媽,宋念安隻要在國內,她都會去開。
孩子成績從來跌不出前三,所以宋念安去,一般都是去聽表揚的份。
這次本來是季淮澤去,但臨時得到部隊外出通知,他們吃完這頓提前跨年的飯,一直到旅遊之前,都又抽不出空。
宋念安看了眼時間,四號,正好和她要飛訓練基地的時間衝撞,今天下午徐穗淇還說小隊也可能要分兩批,她臨時有事,已經在協調了。
思及徐穗淇方向感差,要是她一個人飛那邊人煙稀廖地,可能也不保險。
宋念安乾脆應下:“我開完家長會就要飛訓練基地去做培訓。”
季老詫異,“你不是說沒工作了?”
宋念安聳了聳肩,“也是臨時有的。”
但現在的問題是,“兩個孩子家長會時間一樣,我就一個人,怎麼辦?”
這問題似乎難倒季老了。
雖然他們大家開玩笑都說可以宋念安和傅聽言一起去,但傅聽言終究還名不正言不順的,他這要去說,老臉還有點沒麵子呢。
一旁的季圳然一眼就掃到了季老的為難,眉頭一挑,很識相地大歎一聲:“太爺爺,這不是很簡單嗎?”
季老:“?”
小孩機靈眯眼笑:“我小姨都出動了,那我小姨夫怎麼能不走呢,那天送我上學,我同學還問我是誰來著。”
又是“小姨夫”三個字......話聽得宋念安右眼皮一跳。
季老卻是壓根就沒注意,一下就被帶跑偏,“小子,你說誰?”
季圳然流裡流氣地打了個響指,“當然是——”
“咳咳——”這回不是默不作聲臉羞成豬肝色的宋念安,而是正坐在他對麵,神色嚴肅正經的季淮澤。
這個家裡,能一下製住季圳然的就是季淮澤。
隻對視一眼,季圳然就頭皮發麻地低垂下腦袋,鍥而不舍也要補充完整:“小姨夫啦。”
就連一向安安靜靜的時鳶都有跟大哥說話的意思。
季圳然說“小姨夫”,時鳶軟嘟嘟地說:“小音符。”
這話一出,全場靜默。
季圳然已經明顯能察覺到剛剛打響指打得有點飄了,這在季家是絕對不允許的,加上打遊戲太久沒抓,季圳然知道自己完蛋了,被季淮澤捉到就又要寫檢討了。
季圳然可憐地抬了抬眸,看一眼宋念安,虛聲喊:“小姨。”
宋念安沒搭理他。
“小姨,”季圳然吸了下鼻子,就用宋念安能聽到的音量,感人道,“我......我們是隊友,我是在幫你啊。”
宋念安眼瞼一動,總算有反應了。
隻是她眯眼笑時,看向的人是旁邊氣定神閒喝酒,沒半點意外表情的男人,眸色是笑卻凶,“你幫我啊——”
她冷不丁學他,打了個響指,“我還以為你是在幫你小音符呢。”
季圳然&時鳶:“......”
季老:“......”
但很可惜,宋念安這種似有若無的挑釁在傅聽言這邊壓根就沒用。
她這樣表現的結果,落在傅聽言眼裡,像極了剛才親密接觸後的氣急敗壞要撒脾氣,惹惱了的小貓咪想生氣,無可厚非。
可傅聽言偏頭看向她,不過是輕笑了聲。
宋念安驀然呼吸微滯。
傅聽言放下酒杯,拿起還沒動過的筷子,夾起碗裡季老夾來的肉圓,嫻熟放進她碗裡,不動聲色間,眉梢挑起的笑,揚在了唇角。
他的嗓音被酒熏繚,漸漸淡啞,像是滾燙溫度蘊上的一層冰,涼澈凜冽,挾著低笑:“想玩?不先吃飽?”
“......”
“!!!”
這當著大家的麵,說的什麼玩意?!!!
什麼叫,想玩,不先吃飽???!!!
唰的一下,宋念安的臉燒得通紅,直接炸了。
她彆過腦袋,收割肉圓的同時,想都不想,一腳就給他踩了上去,警告:“玩你個頭啊!還笑!吃你的飯吧!”
說踩就踩,但根本就沒踩疼。
因為宋念安那點氣勢洶洶,使勁點還沒著落,就被她火氣衝歪了。
在座的其他大人,彼此對視了幾秒,都忍著笑低頭吃飯。
就連季圳然都不敢帶頭鬨了,宋念安發火了,她居然又發火了,太可怕了,他這小姨一發火就指不定要翻天。
他和時鳶兩個人都做賊心虛,埋頭吃飯,吃著吃著,那倆腦袋就差拱進碗裡。
隻有季老放下筷子,手托著腮,笑眯眯還不嫌事大地定定望著對麵。
這對說不清道不明情愫的小孩。
嘖。
真刺激。
隻是千算萬算,誰都沒能算到,向來標榜年級第一好學生的季圳然,掉鏈子會掉得這麼快。
四號那天原定的機票延遲後,宋念安還在和徐穗淇商量後麵的工作,學校老師電話就來了。
是熟悉的電話號碼。
下午四點半的家長會,老師中午十二點半打的電話。
宋念安一頭霧水地走出辦公室,接通電話,都不用過多介紹,“老師,您好,我是季圳然小姨。”
那頭出現的卻不是老師一貫溫柔的甜嗓,而是季圳然憋屈的低聲:“小姨,你能不能現在來一趟學校?”
宋念安第一個反應是疑惑:“家長會提前了?”
“不是。”季圳然難得老實巴交,“是老師說要找你談談。”
季圳然這語氣明顯不對,再加上“談談”兩個字,宋念安上學期間最怕老師和傅聽言溝通用的字眼,現在近在耳邊。
她難免有消不去的“ptsd”。
宋念安低頭看了眼時間,“行,我二十分鐘後到。”
“嗯嗯。”季圳然難得乖巧,“你一定要快點哦。”
“......”這孩子哪根筋不對,宋念安冷淡,“好好說話,彆給我整撒嬌。”
一秒收斂,季圳然很沒情緒地“哦”了聲,一本正經說:“小姨,說真的,如果你晚一分鐘,我可能就要哭倒——”
這話還沒說完。
“嘟——嘟——嘟——”
季圳然:“......”
年級主任辦公室涼颼颼穿堂空調冷氣,季圳然恭恭敬敬把手機遞交到年級主任手上時,腦袋又被放上了一本教科書。
年級主任瞥他一眼,“你家長什麼時候來?”
季圳然沒什麼語氣地低聲:“二十分鐘後。”
“沒吃飯?”年級主任年紀大了,沒聽清他說的,“打架時候看你挺猛的,怎麼,現在說不出話了?”
季圳然看不慣旁邊那人,皺了下眉,放大音量:“二十分鐘後。”
年級主任掏掏耳朵,“我沒聾。”
像是突然想起什麼,年級主任疑惑看他,“剛剛打兩個電話,你把你家長都喊來了?”
季圳然站回到罰站區域,神色淡淡到沒了平時抖機靈的活躍,無畏道:“打架這麼嚴重的事,當然要叫就叫一對,教育到位。”
年級主任:“......”
嘿,這孩子,打架打傻了?
說實話,宋念安從小到大能看的似乎隻有成績。
除了成績,她是老師眼裡清一色的問題少女,這個問題一直持續到她高三結束才慢慢消散。
所以季圳然那邊出了什麼事,她大概心裡有數。
隻是宋念安怎麼都沒想到。
她這邊剛走出辦公處,就撞上了安靜停在停車場的那輛黑車,那張她倒背都如流的牌照,她知道,是傅聽言的車。
這人怎麼會在這?
宋念安疑惑上前,車窗貼了防窺,她看不清駕駛位上坐的是誰,還是繞到前麵瞥一眼才看見是傅聽言。
“咚咚咚”三下,車窗降下。
室外的冷氣一股腦地洶湧往車裡竄,吹得男人衣領微動。
傅聽言今天穿了再簡潔不過的黑襯黑褲,慵懶靠在駕駛位上,闔著閉目養神的眸緩緩張開,看向她。
宋念安目光下滑,從他的眉眼,到下頜,再到喉結前的頂扣未扣,明光下修襯得鎖骨走線更加優雅淨澈,看一眼,放縱恣意,都莫名的勾人。
就是......今天的關注點真是莫名其妙。
宋念安不自在地彆過視線,語氣略顯僵硬,“你怎麼在這?”
話是這麼問,但她心裡有答案,“那小鬼給你打的電話?”
傅聽言不置可否,冷淡的神色在暖陽籠罩下慢慢緩和,淡啞的嗓,直截了當:“上車。”
宋念安知道學校和軍區是反方向,小心思上來地問一嘴:“你確定你順路啊。”
聞言,傅聽言突然笑了聲,深邃幽沉的眸揚起在她身上,“覺得我為什麼會在這?”
宋念安瞅著他,“我怎麼知道?”
“小祖宗要人,”他漫不經意,“我不得撐場?”
宋念安下意識以為這句話裡的“小祖宗”是季圳然,不爽道:“這小子犯了什麼事,還要兩個人一起去?”
說完,她沒多耽誤時間,坐上副駕。
傅聽言等她係好安全帶,才發動車。
車彙入車流,暖氣重新縈繞車內,傅聽言才隨口問出一句:“幾號的飛機?”
宋念安沒想到問題來得這麼突兀,但也沒多想,隻說:“明天下午四點半。”
“晚上到?”連推算都沒有,一秒給出答案。
宋念安尋思著自己明明在那張表格上有看到傅聽言部隊的名字,也聽他說了大概行程,不是說訓練今天就開始了,他怎麼到現在還沒出發?
“估計是,延遲的直達票沒了,隻能飛機再轉。”她偏頭看著他,少有的認真,“你不用參與麼?不是說你們部隊也要去?”
傅聽言打轉方向盤,不甚在意地說:“今天副隊長會帶。”
宋念安不清楚他們職責的劃分,隻是點了點頭,心想:做個培訓都能冤家路窄碰到一起,他們這緣分都牽了多深了?
一路上過去,路況通暢,隻是看似晴空,陽光卻在雲翳**後慢慢躲藏到了身後,很快落得黯淡清風的光景。
看這蓄勢而來的陰天,像是風雨將來。
沉默之餘,傅聽言突然談及季圳然:“知道那小子犯了什麼事?”
宋念安不知道,隨便說:“他找小姑娘麻煩了?”
傅聽言一下被她逗笑,脫口而出:“你當是你?”
“我怎麼——”這話還沒反駁完,宋念安就聽出了這人含沙射影的意思,原先波平無瀾的臉色一臭,“我什麼時候找小姑娘麻煩了?”
下高架的十字路口,車緩緩停下。
傅聽言不知想到什麼,再看向她的時候,眼神的逗趣多了幾秒的審視,“你找彆人麻煩找少了?”
這似曾相識的眼神,宋念安一怵。
像是習慣性有的反應,她冷不丁埋頭,直勾勾盯著自己搭在身上的手,理不直氣也壯:“我可從來不主動挑起戰鬥,以前都是他們要來惹我,我看不過去,才出手的。”
“而且——”沒等傅聽言出聲,宋念安瞟了他一眼,“明明是你把我送去練跆拳道的。”
傅聽言挑眉,“把彆人按著打,也是我教你的?”
宋念安:“......”
“那季圳然那小子什麼情況?”她一秒轉移話題,“彆說跟我那時候是一種情況。”
傅聽言陡然沉默。
意思就是,他小小年紀,和他小姨以前一樣,出手就把人按著打了。
宋念安也默幾秒,給出精湛答案:“沒想到現在打人都能遺傳。”
傅聽言:“......”
季圳然盼星星盼月亮,才等到兩個大人同框出現。
傅聽言他們已經算是到的晚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