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跌進你心窩");
晚上回到宿舍,
臨近熄燈。
徐穗淇問有沒有什麼要拿的,確保沒有便把燈關了,驟變沉黯的環境,
窗外還隱隱約約有不安分的喧囂,卻不過幾時,就都在夜幕之中歸於沉寂。
宋念安躺在床上,
盯著天花板,
沒閉眼。
隻是無意回想起傅聽言白天說的那些經曆,明明雲淡風輕,
卻是她什麼都不知道的,
有點茫然,又有點心疼。
隔天,維和部隊這邊有邊境觀察哨建設、巡邏道路修複的加強建設,
隻是在此之前,
傅聽言帶隊先去了基礎已開始的“和平廣場”。
其實所謂“和平廣場”,本質上是在為當地學校援建。
站在無國界醫生的角度,宋念安在外邊這麼長時間看到的都是難民營孩子流離失所,為溫飽求生存的現象,
要論學習,難上加難。
正因為去到“和平廣場”,真正看到孩子們在公立學校有更多的學習機會,她突然有了不一樣的感覺。
這些年,中國維和部隊的隊員們都和阿耶於當地民眾及周圍學校保持良好的聯係,
戰亂無情,民眾無辜。
正是有維和部隊的工作保護,場地建設持久,這片地域才在戰爭中安穩,
明火炮轟一次次襲擊,也沒被湮滅。
所以一看到維和部隊,學校無論領導還是孩子都對他們的軍裝熟悉,無不歡迎。
這會,宋念安剛把準備好的口罩和藥品箱子遞到傅聽言手裡,兩人對視上,就眼見一個長得很可愛的男孩跑過來,小心翼翼地扯了扯傅聽言的衣邊。
順著方向,兩人一起看去。
小男孩似乎不會說話,但手上比劃的動作不少,宋念安看得懂手語,輕輕念了出來:“救弟弟,謝謝。”
這是什麼意思?
宋念安發懵地抬頭看向傅聽言。
男人不過是拿出準備好的一份文具,彎下腰半蹲在他麵前,把文具遞到他手裡,笑著摸了摸他腦袋,用他聽得懂的阿耶於說:“好好學習,會是最好的感謝。”
入目明媚陽光下,男孩瞳眸中一閃而過的希冀,不知怎的,宋念安突然眼眶有點熱。
男孩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隻是舉起纖細似營養不良的雙手,用他們這邊的方式,輕輕抱了下傅聽言,又輕輕抱了下宋念安,燦爛一笑,最後轉身朝隊伍跑了回去。
傅聽言起身後解釋說:“之前患嬰幼兒濕疹的那個孩子,是他弟弟,家裡孩子多,沒錢負擔所有,隻有最大的他來了學校。”
宋念安知道,難民營如果維持得好,孩子會知悟而成長,但如果在中途就被環境壓迫帶歪,長大之後很有可能不行正事。
就那天出現的孩子,看上去就是這個男孩最大,到了該學習該懂事的年紀。
這樣的選擇也在意料之中。
她沒說話,隻是點了點頭。
之後的慰問和免費看診工作開展很順利。
也可能是過來的工作開展太過順利了,依照過去的經驗和這片土地的平靜程度,宋念安還是放不下擔心,右眼皮的輕跳,總讓她擔心會不會發生什麼。
徐穗淇注意到這點細節,趁在空閒時間,陪她到樹蔭下乘涼,把水瓶遞給她,安慰她:“你就是壓力太大了,地震支援結束沒多久,又跑到馬加革邊境去支援,這樣連軸轉,再碰上天熱,身體很可能會吃不消,也容易想太多。”
宋念安站了一上午,有點發暈,這會站在樹蔭下看著不遠處傅聽言帶隊陪孩子玩的場景,慢慢喝了口水,有一瞬的恍神。
“可能吧,之前神經繃太緊了。”
徐穗淇自己雖然熱得心發慌,有點犯惡心,但沒太在意。
隻是順著宋念安的視線方向,捕捉到排首的男人,先是傅聽言,而後再是孟沛霖,明明這兩個男人都是軍裝英氣,卻給人的感覺完全不一樣。
要比渾然散發冷淡疏離的孟沛霖更遊刃有餘展現出溫和一麵的傅聽言,如果隻用溫柔來描述,似乎太過片麵,可具體他的脾性,其他人都弄不清。
徐穗淇把水瓶塞在頸間涼快時,有好奇:“我見孟副隊發過火,倒是沒見傅隊發火,感覺脾氣很好,念安,你們認識這麼久,傅隊是不是都沒生過氣啊。”
“生氣?”這個問題難到宋念安了。不過她仔細想想,還是能勉強找到一點,微眯著眼笑,“有過的吧。”
“啊?真有啊。”徐穗淇怎麼有點不信。
宋念安不知想到什麼,唇邊微微翹起,“我喝多發酒瘋,不就能把他惹生氣?但是吧——”
她謹慎地雙手比了個叉,“這可不經挑釁,容易完蛋。”
徐穗淇難得見到有性格的宋醫生這麼小心,噗嗤一下笑了:“你怕傅隊啊。”
這話說的,宋念安想都沒想就反駁,一下哼氣:“開玩笑,我能怕他?”
“那你......”徐穗淇沒說完,但意思都在挑眉中給了答案。
“......”宋念安自覺沒什麼太大的優點,缺點倒是一大堆,其中尤勝的就是那該死的勝負欲,隻是走到話上,還是收斂。
“這不是生米還沒煮成熟飯嘛。”
徐穗淇:“?”
“什麼生米煮成熟飯?”
宋念安送她一個挑眉,目光卻悠悠轉向傅聽言,笑得隨意,“不知道了吧,我的偉大計劃,得等到這邊工作結束再實施。”
“......”
隻是話題聊一半,宋念安突然察覺到徐穗淇臉色的不對勁。
她猶豫幾秒,抬手碰上她額頭,基礎的感溫,似乎已經開始發燙,“你不舒服?”
“沒有啊。”徐穗淇摸摸臉頰,又摸摸脖頸,下意識低頭看了眼已經焐到沒了起初涼意的水瓶,忍著越來越強的惡心感和肚子咕嚕響的聲音,喃喃道,“就是覺得今天好熱,整個人都胸悶。”
“胸悶?”宋念安的警惕性促使她把徐穗淇拉到一邊,剛要給她做基礎檢查,徐穗淇的臉色就一變,莫名的頭暈目眩,衝到旁邊廁所就一陣嘔吐。
宋念安跟著跑上去,樓下的傅聽言隻看到她一個轉身,隱然皺了眉。
“沒事吧。”宋念安替徐穗淇撫著後背,任她吐個乾淨,中途幫她開了水瓶和遞了紙。
她想著她們這幾天吃睡都在一起,食物不會有問題,那會是什麼原因?
徐穗淇原以為自己沒事,但吐完一次就不對了,整個胃裡翻江倒海的,分不太清究竟是胃疼還是肚子疼。
她吐到眼淚出來,麵對宋念安那聲“沒事吧”隻是擺擺手,有點虛力道:“念安,要不你先出去,我好像肚子有點疼,我想上個廁所。”
“你自己行不行?能不能站穩?”宋念安按照以前在急診的經驗最快速度找因素,“我就站在外麵,一會吃不消一定要喊我。”
徐穗淇點點頭,“好。”
宋念安這邊剛出去,傅聽言就上樓了。
“怎麼了?”顯然是以為她不舒服,趕了過來。
宋念安搖搖頭,指著裡麵,“穗淇不舒服,在裡麵。”
這話剛說完,她就想起來昨天下午有分批進行巡診,她和徐穗淇不在一起,不確定昨天下午經曆了什麼,隻能等到一會回去看情況。
而宋念安沒想到的是,這邊醫生團隊回去,營地附近二號難民營東南偏角的幾塊就同時出現了急性水樣腹瀉的情況。
是和徐穗淇一樣的情況。
其中最惹眼的,是其中一家放在牆邊的新水壺,裡麵的水該是清澈的,宋念安卻注意到了些微泛綠,不知道是不是光照導致的錯覺。
直到檢查結果出來,確認是細菌性痢疾,由誌賀杆菌感染引起的腸道傳染病。
東南偏角出現類似情況的病人越來越多,一時之間,原先安靜的查診房躺滿了人。
軍醫和無國界醫生兩塊不敢鬆懈,細菌性痢疾典型的發熱,同時極易畏寒、肌肉酸疼,患者出現痙攣性、陣發性的腹痛。
更嚴重的,會再出現嚴重腹瀉症狀。[6]
情況來得猝不及防,原先歡快的氣氛被打破,整個醫療隊忙得腳不沾地,進進出出,最先控場穩定的就是配合得當的宋念安和裴灝。
細菌性痢疾屬於傳染性較強的腸道傳染性疾病,這麼多患者,需要進行消化道隔離。
按理來說,他們一來,初步檢查是肯定有的。
而且那家新發到的水壺,宋念安昨天有見到,她記得裡麵是沒水的,還沒用過,那今天倒的是新提供的水,又怎麼可能是呈現淡綠色。
裡麵到底放了什麼,會出現這種情況?
正因為細菌性痢疾是通過糞-口傳播多見的,所以無論是帶菌者,還是輕症非典型,亦或是慢性隱匿型患者均是不可忽視的傳染源。
而細菌性痢疾的潛伏期約在1-3天。
另外,是否發病和菌數、致病力及個人抵抗有關。[7]
做好全備檢查後,宋念安暫時都在隔離區,傅聽言那邊的隊員同樣控製好。
她有在隔離區詢問那戶人家有關水壺的情況,但對方隻言不語,連自己也不知道這是什麼情況。
接下來的三天時間,患者數量控製良好。
好在沒有蔓延更多,隻局限在東南偏角這一塊。
宋念安沒問題,另外的患者隔離還需要一周左右的時間。
在整理情況時,傅聽言正好在場,宋念安把水壺的檢查結果一並遞給他,“水裡沒見有其他成分。”
那就是突如其來的這一種。
傅聽言明白了她的意思,“隔離區現在沒問題吧。”
宋念安點頭,但也問了:“我們提供的水不會有問題,那個新壺是你們剛發的吧。”
傅聽言知道她在想什麼,應聲:“水壺不會有問題。”
這個問題似乎卡在了環節上。
一旁陷入沉思的裴灝隻是看著宋念安遞來的調查報告,眉頭緊鎖,腦子很亂,沒太注意他們的對話,而是第一時間想到宋念安之前出事那會,無國界醫生同樣出現的這個現象。
他記得很清楚,“這個情況不是第一次發生。”
突然的出聲,宋念安疑惑看他,“什麼叫不是第一次發生?”
裴灝叫來談律,有確保自己想的不出錯,才當著他們的麵,說:“你出事當天,常駐阿耶於南邊的無國界醫生團隊也統統出現這種情況,不過當時並不是因為細菌性痢疾,而是純粹的水中毒。”
兩件事情對比,雖然不敢確定,但很像是轉移注意的某種手法。
裴灝抬頭看向傅聽言,是誠懇的態度:“傅隊,不清楚還可能會發生什麼,但現在必須以防萬一。”
傅聽言明白,很快組織了二次檢查。
但這邊的事情從沒這麼輕易就得到解決。
在組織檢查結束後的第三天清晨五點四十,阿耶於當地政府就和叛軍交戰,近在耳邊的激烈,維和部隊保護難民的工作難度直線增加。
傅聽言這邊淩晨接到最新消息,開緊急會議,基本的規矩他不用多提,但還是在關鍵點上再三強調:“口頭警告,拉槍警告,鳴槍示警,任何情況都考慮中立,不得跳過口頭警告。”
其實誰都知道這三種警告方式的程度。
鳴槍必須出現在他們人身受到威脅上,但一旦危險找上來,他們能在幾秒時間內保證自己沒受到人身威脅嗎?
答案,是不能。
但規矩擺在那,所有人都沒有選擇。
六點十分,維和部隊營地3號哨位最近距離突然飆響接連的冷槍示威,最近距離上,傅聽言的對講機響起,是哨位的緊急通知:“隊長!反政府軍距離東北角的難民營隻剩下最多五米的距離!”
五米的距離,那不就是已經到了早晨集市?
傅聽言帶隊就要出發,孟沛霖卻一下攔在他前麵,把蹦出來的一個危險想法告訴他,“叛軍這是往人多的方向跑,不確定和難民是不是一個部族,如果是,還不穿能夠快速辨彆的衣服,我們找不到,很可能會出亂子。”
這情況傅聽言想到了。
但現在時間緊迫,他默了幾秒,“先走。”
一路的冷槍/刺耳,宋念安其實早在第一聲響起的時候就驚醒了。
窗外濃霧沉沉,陰翳遍布,絲毫不見前幾天天氣晴朗的雲霧清透,現下的壓抑濃稠,像極了不好的預兆。
宋念安站在窗邊,最多隻能看到維和部隊匆匆駛離的車尾,鬱紅懨懨的顏色,她心臟重跳了下。
車以最快速度到達集市。
原先熱鬨騰騰的集市,這會因為政府軍突然闖進的裝甲車,而人心惶惶,街上那些出攤的難民們現在都躲在自家店鋪裡,而逃進來的幾個叛軍,現在儼然就證了孟沛霖那個糟糕的猜測,混於難民營的同一部族,真實算是失去戰鬥力的難民。
問題卻在於,不確定他們現在躲在哪,不確定他們現在身上穿的是不是便衣。
兩方焦灼對峙,維和部隊眼前是冰冷槍口,自然站在了最危險的角度上。
傅聽言卻是在環視一圈後,秉持隻保護難民的中立思想,鎮場大聲用阿耶於說了:“維和部隊隻保護難民,如果是,現在扔掉武器脫下軍裝,我們會給予保護。除此之外,沒有第二條路。”
現狀仍在僵持之中。
維和部隊在危險兩方撐場,等來的結果,是兩個放下武器脫掉軍裝,回歸難民身份,而另一個,還躲在其中。
顯然,已經有了結果。
那兩個回歸難民身份的,身上無例外都受了傷,必須跟他們回去接受治療。
可就在傅聽言轉身要循著方向去找那第三個人時,突然一聲從難民裡區響起的槍聲,仍穿著叛軍軍裝的那個人從裡麵發瘋似的衝出來,朝著一堆孩子的方向衝。
似乎是想要以此達到亂局的結果。
傅聽言的注意點卻在於那不長眼的槍意外對準了其中那個前些日子剛摔傷,走路不便的孩子,神色一凜。
眼見上膛要開槍的動作做出,他連停頓都沒有,就朝著孩子的方向衝過去,“小心!”
“砰——!”的一聲炸響。
那個心思不死的叛軍當場被鉗製,而孩子被傅聽言護在懷裡,兩個人摔在地上,驚得一旁蔬果攤倒,零零落落的蔬菜落在他身邊。
孩子安全,傅聽言的軍裝卻穿破縫隙,原先就有傷的腰腹被燙槍擦出傷口。好在的是,子彈隻是擦過。
孟沛霖及一隊人的臉色卻瞬間大變,跑過去,“要不要緊?”
傅聽言確保孩子沒事才鬆手,腰腹的疼痛感突然因風帶砂礫而成了倍地增加,他倒吸一口涼氣,忍著痛起身,手虛虛攏在腰腹邊,皺起的眉頭遲遲沒緩解。
好一會兒後,才低啞出聲:“沒事。”
雖然受傷是常見的事,今天的情況還不算嚴重,但傅聽言有預感,這樣的鬨可能隻是個開場。
回去一路,他和孟沛霖換了位置,閉著眼坐在副駕。
一夜沒睡好,再加上傷上加傷,傅聽言的臉色明顯已經有了倦怠和隱忍。
兩人沉默得誰都沒說話,隻是在快到營地時,傅聽言突然說:“所有人都彆說受傷的事。”
孟沛霖懂他意思。
“直接回宿舍,我讓汪珈成把醫療箱給你。”
“嗯。”傅聽言深吸了口氣,佯裝平靜,儘管氣息中儘是虛顫。
遠遠看到維和部隊的車回來,宋念安一路跑下樓。
本以為能和傅聽言講句話,卻沒想這男人大夏天的居然披著秋天的軍裝厚外套下了車,看都沒看她一眼,冷漠得跟個睜眼瞎一樣,轉身就直接朝宿舍區的方向走。
宋念安:“......?”
宋念安愣了一瞬,冷不丁想到,這麼熱的天,這人是要把自己捂出痱子麼?
她剛想上前,孟沛霖就攔在他麵前,似笑而非的雲淡風輕:“傅隊去休息了,有什麼要帶的話,我告訴他。”
宋念安懵了:這是什麼操作?
就因為孟沛霖那不著調的表情,宋念安心裡的忐忑瞬間消散。她又瞅一眼傅聽言,還真的走到拐角都一眼不看她。
不知怎的,那些洶湧的話滾到嘴邊,宋念安咽下去了。
盯著眼前這水火難容的男人,她意外想起芮薏姐的一句話——“這人嘴裡就沒幾句真話,和他扯皮,就要挺直腰板硬碰硬往刀尖上整要緊的。”
所以宋念安默了默,冷靜考慮了下傅聽言這看似腦子壞掉的行為究竟是在欲蓋彌彰什麼,這會站在孟沛霖麵前,隻是神色淡淡地說:“他發燒了?”
“當然沒有。”孟沛霖隻是勾唇笑了下。
這笑怪刺眼的,像是在嘲諷她猜測不準,宋念安突然明白芮薏每次跳腳的原因,有點不爽地再說:“那他是抽風了?”
孟沛霖額角一抽,“怎麼可能。”
宋念安心裡大概有答案了。
“所以,你們這兄弟做得如同手足,孟副隊不僅不讓我見我男朋友,還自願幫我傳我給我男朋友的話......”
她漫不經意地眯眼笑了下,每句話都拔刀插在要處,“孟副隊,你覺得這樣的話,我會怎麼和芮薏姐告狀?”
“......”孟沛霖右眼皮忽地重跳。
他緊張地喉結微滾,有種被芮薏支配的恐懼,“宋醫生,聽言隻是昨晚沒休息好。”
“我說什麼彆的了?”宋念安佯裝疑惑地看他,一副人畜無害的樣,卻悄悄彌漫腹黑,“你能說沒睡好,那我還說他受傷了呢。”
孟沛霖:“......”
宋念安看他這表情就知道自己押中了,無語地歎了口氣,嗤聲道:“我是醫生好吧,至於會看到點傷就一哭二鬨三就心疼他?”
這話愣是給孟沛霖噎著了。
對不住了兄弟,這是他的第一想法。
自然而然,孟沛霖攔不住宋念安。
傅聽言壓根就不知道孟沛霖這麼不靠譜,第一關就被攻陷。
在宿舍門響起時,傅聽言正好背對著門脫下軍襯。
因是他們的男宿舍區,所以就算敞著衣服也無所謂,隻是一貫的淡應:“進來。”
傅聽言以為進來的是汪珈成,卻沒想汪珈成也是個“叛徒”。
在樓下碰到宋念安,笑眯眯的一句“大嫂”喊完,就被她那人氣值刷了波臉熟,一聽宋念安要找傅聽言,樂嗬地放了通行。
孟沛霖站在一邊直想歎氣,這又是什麼垃圾關卡,根本守不住。
白天的男宿舍區一般不會有人,現在有的,隻是傅聽言一個。
所以防不勝防,宋念安一眼就捕捉到了他腰腹的傷,上次在浴室的時候她就看到了褲邊堪堪遮住的一塊紗布角,但不確定是不是自己看錯,這會倒是得到了肯定。
隱隱皺了眉,上前靠近他,卻在咫尺之近時,一下收斂。
傅聽言還沒轉身,隻是解乾淨襯衣的紐扣,隨口道:“藥箱放桌上就行,我自己來。”
誰能想這句話剛結束,一隻細嫩的小白手就揪住他褲邊,使勁一下扒拉。
“艸!”傅聽言神經一緊,下意識轉身往後退,這麼多年從沒罵過的臟話,今天想都沒想就罵了出來。
他垂眸,就看到這扒褲小強盜麵色極冷地站在他麵前,手還緊摳摳地扒拉著他的褲邊,死死不鬆手,一副要和他比比的姿態。
四目對撞時,太陽穴狠狠跳起。
傅聽言呼吸微滯,心知宋念安肯定已經看到他的傷口,紊亂的神色很快恢複如常的冷靜,落手扶住她手,以防有更進一步的舉動,“念念。”
“傅隊現在認識我了?”宋念安麵無表情的,嗓音比他還冷,默了幾秒,嗤笑,“還知道我叫念念了?”
傅聽言:“......”
典型的三天不打上房揭瓦的感覺。
隻是不知道這個被打的對象,現在到底是宋念安,還是傅聽言。
瞧他這緊張樣,剛才不是還挺有底氣,看都不看她一眼?
宋念安想想就火氣衝頭頂,儘管表麵上還是人模人樣的傅聽言式冷感。
她盯著他,眸底有審視的光澤,“傅隊這是一下傷到腦子了?我這麼大個人杵在大太陽底下,你都看不見?”
傅聽言:“......”
也不知道這小孩怎麼就出去三個月,言辭犀利這麼多。
他好好思考了下,好脾氣地解釋說:“隻是小傷,怕你擔心。”
宋念安若有所思地“哦”了聲,渾然輕鬆地拽著傅聽言那條褲子的鬆緊帶,一拉再拉,就算傅聽言有阻止,也不管用。
他沒注意,她忽地一下鬆手,“啪”的一下,宋念安算好沒打在他傷口的敏感處,但也打在了骨邊,疼得傅聽言倒吸一口涼氣。
小孩淺淺彎眼,這會才很懂事地笑說:“傅隊,傷得疼吧,我給你上點藥。”
彆說這語氣,這表情就已經不對勁了。
傅聽言難得這麼忐忑,站在宋念安麵前,看著她嫻熟的手法,指腹的溫熱留存的痕跡,剛想出聲,宋念安就包紮好鬆手,“彆碰水,記得吃消炎藥,有事找我。”
說完,頭也不回地走了。
真是連給個眼神都吝嗇。
“砰”的一聲,關門聲比誰都響。
很明顯的,宋念安憋到現在,是真的生氣了。
她知道傅聽言是怕她擔心,但他受傷,她就連個知情權都沒有?她是來支援的醫生啊,就這麼放任自己喜歡的人這麼受傷而不管麼?
宋念安心裡莫名的憋屈窩火,一路下樓都沒收斂情緒。
遠遠的,蹲在草叢邊劃拳等結果的孟沛霖和汪珈成都能感受到一波朝他們這邊湧來的怒火。
汪珈成心頭一慌:“這上去才多久,不會是吵架了吧。”
孟沛霖一臉無奈,“我早猜到了。”
“猜到什麼?”汪珈成嘴裡還叼著草,說話含糊。
孟沛霖一下給他拔了,“猜到,芮薏帶出來的脾氣,能有多火爆。”
汪珈成:“......”
說就說,這人又在氣什麼?
這一天天的,怎麼都這麼奇奇怪怪?
殊不知,孟沛霖現在的情緒,心心念念又知情不來營地而失望,全然是被芮薏牽著。
芮薏當然知道孟沛霖那點小心思,不給他寄信,估計是急壞了。
所以這會國內溪安軍區,芮薏最後還是作為心理代表去到會議室。
出席會議的人有傅嚴民。
芮薏一身簡單的深色大衣黑色緊身褲,一雙長及膝蓋的絨靴,長卷的波浪在少有的淡妝下嫵媚而出挑。
心理代表裡屬她最漂亮。
偏偏這麼多駐地,她選他們那。
傅嚴民其實早就預料到了,隻是她那些隊員很意外。
“不後悔?”會議過後,傅嚴民把芮薏帶到辦公室,給她倒了杯煮好的茶,笑問,“有那麼安全地,怎麼都愛往危險地方跑?”
話裡有話,大概說的是宋念安。
芮薏笑笑,“伯父,我這可是去工作。”
“戰爭可能打完就是打完了,有了個能交待的結果,但因戰爭受到心理創傷的人太多,沒了家或沒了精神支柱,心理創傷該被重視。”
“都是人道主義救援,不過我們心理的不擺在明麵。”
傅嚴民很欣慰地看著芮薏,不經意便看到了她中指的戒指,詫異道:“這麼快就定了?”
芮薏輕輕地摩挲了下鑽麵,一斂平時的放縱,淡淡笑說:“都等了十幾年了,可不得快點。”
傅嚴民聽得都羨慕,轉頭一想傅聽言那小子的速度,隻有歎氣了。
芮薏看出長輩的心思,笑眯眯地說:“伯父,我可沒說工作隻有人道主義救援。”
傅嚴民一愣。
芮薏一個熟悉的眼神送過去,通了暗號,“懂的呀,兒媳婦嘛,保證年底就交答卷。”
傅嚴民瞬間樂了,整個人頓時沒了消沉勁。
“好!好!”
隻是沒想辦公室出來,迎麵走來的就是拎著水果籃的薑姝寧。
可算是老熟人了。
芮薏臉上的笑意卻倏然冷了大半。
徑直走過本沒想停,但還是被薑姝寧那虛假擠出的微笑攔住了去向。
芮薏也沒強走,隻是站定在原地,淡淡看向她,話中笑含疏淡:“薑小姐,有事?”
薑小姐這三個字乍一聽沒什麼,但從芮薏嘴裡說出來,可紮刺了。
薑姝寧皺眉看著她,“芮薏......”
這可是在軍區,彆搞得她欺負她了,芮薏笑得溫和,眉梢卻挑著,“薑小姐這是乾什麼,攔我不說話,就是看看我長的樣子?”
明明沒帶一個臟字,但芮薏的話裡就是帶著刺的。
薑姝寧顯然下不來台,但還是吸了口氣,說:“我......之前不知道你和沛霖——”
話還沒說完,芮薏就不耐煩地嘖了聲,再盯向她的眼色明顯沒了笑,說話卻還能保證大小姐的優雅風:“沛霖?誰給你的條件喊的?你們很熟嗎?”
薑姝寧被芮薏這突如其來的不爽震住。
芮薏神情依舊寡淡,眼神卻在冷笑中鋒利了,“你在我麵前還裝可憐相,薑姝寧,你不覺得自己真可憐?孟沛霖現在是我未婚夫,你覺得我能忍耐一個並不算熟甚至可以等同於不認識的女人去著姓喊他嗎?”
芮薏的聲音不大不小,達到她要的效果,卻不至於在軍區鬨出情況。
薑姝寧是有家底,芮薏未嘗沒有。
彆說之前的矛盾,昔日好姐妹薑姝寧拿著她的名頭,在國外圈子裡亂搞還瞎傳,芮薏澄清不乾淨,搞得亂七八糟前男友一堆,乾脆隻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
但孟沛霖是她最後的底線,薑姝寧這次直接觸到她火點。
“我不知道你裝模作樣不認識我,又在彆人麵前打聽我是什麼意圖,但你最好給我搞清楚,下三濫手段要搞,也得看對象。”
“我芮薏是不著調,但我眼裡從來就容不下沙子。”芮薏盯著她,居高臨下,卻笑了,“你要敢再動我男人的歪心思,就彆怪我出手不好看。”
說完,芮薏就一下甩開她攔在自己麵前的手,踩著高跟鞋走了。
芮薏真是看到薑姝寧那張臉就上火,但在落目自己手上那枚戒指時,又好像覺得這些氣都值得了。
她走進電梯,盯著不鏽鋼門上映出自己的模樣。
隱隱皺著眉,舒展過後好像多了絲微痕,芮薏一下湊近,整個人都被嚇了一大跳。
要命的,生個氣居然還長皺紋了?
不行不行,馬上要去見親親老公,今晚回去得敷高級麵膜了。
芮薏要來營地的事誰都不知道,高級保密到連宋念安都不知道。
整個下午加晚上,宋念安一直待在工作地,查診房裡細菌性痢疾的患者越來越少,最後的幾個也在漸漸好轉。
而維和部隊帶回來的那兩個傷員,明顯要比他們情況複雜嚴重多了。
一個手臂中彈加脫臼,一個直接傷到了小腿和膝蓋。
緊急醫治後,他們都處於靜養,有人看著,挺安分。
宋念安雖然有點賭氣的意思,但在傅聽言身上那點氣早就消了。她現在站在病房外,看著他們,隻是想到那個匪夷所思又調查不出結果的水壺。
究竟會是什麼情況......
如果不儘早找出原因,萬一再大麵積爆發,就真的棘手了。
現在的天氣過於炎熱,晚上還好,白天的沿路都像被滾火炙烤過的,灼燒燙人,總之,要熬過去才能放心。
隻是宋念安這自我思考不搭理人的模樣,落到傅聽言那,亦或是落到維和部隊每個隊員那,就是受到冷待的感覺。
關鍵汪珈成前幾天在外作業,沒參與他們的集體活動,回來了才知道大嫂過來的消息,還尋思著可能會有甜甜蜜蜜的解壓畫麵。
沒想這第一天回來,就鬨不愉快了。
唉,他這運氣。
這會正準備飯,傅聽言和孟沛霖還沒來。
汪珈成和黃砼,還有蔫頭菜士兵郭緒窩在一塊,就在探討兩位隊長這未來幸福的指望。
汪珈成算是一路目睹過來的,最有發言權,但這會也陷入了沉思。
黃砼訕訕:“很難發展啊。”
汪珈成故作深思地“嗯”了聲:“不僅難發展,還有可能關係倒退了。”
郭緒手上洗菜動作不停,水流聲大,一個沒聽清,扯著嗓子問:“什麼,什麼要退?”
汪珈成手一把薅在他腦門上,抬高音量:“我說他們吵架了,什麼什麼要退,你耳朵又不靈光了啊。”
郭緒嘖了聲,“隊長吵你薅我乾啥?”
“不是你前麵和我說他倆好著呢嗎,我哪知道這就吵架了。”汪珈成頭疼,“完了,又彙報不了了。”
郭緒前陣子就覺得奇怪,“你這成天彙報彙報的,你到底要彙報什麼啊,給誰彙報?”
汪珈成一下正經,“那是秘要,能跟你說?”
“......”
食堂這邊聊得正熱火,傅聽言那邊工作完回去吃完藥,直接去宋念安那邊,一是要去看看帶回來那兩個人的情況,二是把人惹生氣了,可不能隔夜,得當晚哄好了。
但他那運氣不好,去了隻看到兩個傷員,沒看到宋念安。
徐穗淇有悄悄告訴他,宋念安去後邊井邊了。
這大晚上的,去井邊做什麼?
傅聽言一路找過去,雖然還在營區內,但通往井邊的路很窄,走出去更是漫長一路燈都很暗,勉強能照亮。
傅聽言到時,宋念安正一個人坐在旁邊的長凳上,安靜地沉思著。
平常越是活潑,現在月光掩映,越是消遣落寞。
有一瞬的不忍心,傅聽言壓輕了腳步,靠近。
其實在暗處,排除視覺外的其他感官會變得敏銳,宋念安早就察覺到有人過來,不經意的餘光也掃到那是傅聽言。
但她還是沒回頭。
仍舊安安靜靜地,等著他過來找她。
靠近了,風聲帶來他身上清冽的味道,今天似乎還多了藥水的刺鼻,宋念安皺了皺眉,還是歎了口氣,轉頭在他離她隻剩兩步,突然放縱自己傾倒過去。
傅聽言當然能接住她。
“哥哥,”宋念安可能是真累了,這會喊他的嗓音格外輕,“對不起。”
傅聽言的心一下就軟了,原先還淡然的目光不禁便服了軟,溫熱的掌心輕揉她的頭發,溫柔道:“和我說什麼對不起?”
宋念安儘量避開他的傷口,伸手環抱住他,想要平淡的語調,卻還是在他的溫和中化出一點替他的委屈。
“是我耍性子,忘了你其實受傷,很疼。”
傅聽言輕笑了下,任由她抱得緊,低頭吻了下她的發心,滿足道:“沒有,是我不該瞞你。”
宋念安“嗯”了聲,有這台階乾脆下了。
她抬頭,漂亮的淺眸隱隱蘊著水光,現在格外動人,嘴上卻溫軟而不留情:“那你反省了沒?”
一下的轉變,傅聽言就知道會這麼發展。
他很認真地點頭,“反省,是我錯了。”
“那然後呢?”宋念安眨了眨眼,不忘暗示,“你要怎麼做。”
傅聽言跟她心思走,“我該哄你。”
光是這四個字,宋念安就開心了,她笑眼微彎,一臉表現得驕矜,卻是淺淺淡淡的溫柔,“那你哄吧。”
傅聽言微彎下腰,盯著她的眼眸越發的深黑,濃濃繾綣情意,也隨她笑了。
“那......小祖宗想要什麼哄法?”
宋念安歡心地雙手勾上他脖頸,輕輕一勾,就把他勾到更近的位置。
兩條腿在半空隨意地輕晃,是她主動閉眼吻了上去,溫軟綿密的感覺,沒有情/欲,沒有渴望,隻有慢慢的安撫。
彼此的呼吸,在月光浸撒的這一刻糾纏到了極點。
於靜謐處,她趴在他懷裡,手卻輕輕覆在他受傷的地方,不敢觸碰,帶著幾縷安慰和動情。
“哥哥。”
“嗯?”
“謝謝你安全。”
等到傅聽言牽著宋念安去到食堂時,裡邊已經熱菜上齊,不過,還是汪珈成,黃砼和郭緒三個人。
但他們完全不知道宋念安和傅聽言已經和好,還沉浸在到底該怎麼做才能緩和關係啊,三個光棍,愁彆人感情愁了一個傍晚。
最後沒辦法了,隻能激將法。
汪珈成從袋子裡掏出上次打牌贏的兩百塊,拍在桌上,雄赳赳道:“誰能把隊長和大嫂關係給搞好了,我這兩百塊就給你們誰!”
郭緒一摸腦袋,懵了:“那你呢?”
汪珈成眼睛一橫,抖機靈道:“我這不是想不出才找你們當救兵的嗎?馬上周四了,你們得加把勁。”
黃砼到現在還沒搞明白,“你這打小報告,到底給誰打的啊,我這不知道,好奇啊。”
汪珈成還是手指豎在嘴前,賊兮兮地保密:“不能說不能說,好奇心害死貓,彆想知道哈。”
“......”
在外麵的宋念安和傅聽言對視一眼,不約而同懂了汪珈成這意思。
早就覺得老院的長輩們怎麼次次都能摸清楚他們的發展,芮薏是說了,但芮薏隻給了他們在訓練地的那張合照。
季老和傅老演技都不行,表麵看上去很急,但其實都在裝。
嗯......所以內敵原來是汪珈成啊。
所以在汪珈成信誓旦旦地拍腔說“要是你倆能成功,還能讓他們有突飛猛進的進展,再加兩百”時,宋念安和傅聽言對視笑了笑,鬆開了彼此的手,很有默契地同時冷下臉。
“砰”的一聲,宋念安大力推門,麵色冷漠往裡走,一眼都不多看傅聽言。
同理,傅聽言也沒管宋念安。
看上去像極了彼此路歸路,橋歸橋,沒半點熟悉樣。
汪珈成嚇得趕緊收回那兩百塊。
隨後東瞅瞅黃砼,西瞅瞅郭緒,同時懵逼了。
天,這咋還更陌生了呢?
作者有話要說:[6][7]來自百度百科。
其實維和部隊的工作是帶有一定敏感性的,所以在劇情上我沒寫過多的篇幅,但難民營發生的這個事是帶有一定真實性的,隻是後麵的受傷是我自己編的,大家看看就好。
2("跌進你心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