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1 / 1)

海伯利安 丹·西蒙斯 1704 字 1個月前

士兵的故事:戰地情人在愛靜閣戰役期間,費德曼·卡薩德邂逅了那個他將花費餘生去尋找的女人。當時是公元1415年十月下旬一個陰冷潮濕的上午。卡薩德被嵌入那個時代,扮演一名亨利五世的弓箭手。早在八月十四日,英國人就踏上了法國領土,並在十月八日同人多勢眾的法軍遭遇,之後節節敗退。而今,亨利五世說服了他的作戰理事會,使其相信英軍能在急行軍後打敗法國人,並回到加萊港這一安全之地。是的,他們已經失敗過一次。可現在,十月二十五日陰雨連綿的拂曉時分,這支人數七千出頭,且大部分是弓箭手的軍隊,正再次麵對一公裡外穿越泥濘土地的法國人,那可是兩萬八千名全副武裝的法軍!卡薩德現在感到又冷又累,惡心和恐懼也糾纏著他。一周來,弓箭手們僅以半爛的梅子果腹,一直熬到現在,以至於現在隊伍裡幾乎所有人都被腹瀉折磨著。昨晚躺在潮濕的土地上,周遭低於華氏五十度的環境讓他久久不能入眠。這是一種難以想象的真實感,卡薩德有些震驚,奧林帕斯指揮學校的曆史戰略網絡遠遠超越了普通的全息模擬係統,就好像成形全息像遠遠超越了錫版照相一樣。卡薩德明白,自己絕不想受傷,因為這網絡提供的物理感覺太真實了。況且以前也有這樣的傳聞,說有學員在曆戰網中受了致命傷,真的死在了意識模擬艙裡。和亨利王右翼的其他弓箭手一樣,他就這樣注視了法國人大半個上午,最後三角旗終於揮動起來了。那些模擬而成的15世紀士兵開始嚎叫,弓箭手們遵從亨利的命令慢慢逼近敵人。英國人參差的陣線向兩端延伸了七百多米,處於兩片樹林的中間地帶,整個陣線中都是一簇簇如卡薩德似的弓箭手,又有小隊武裝步兵散落其間。英軍並沒有正規騎兵,所能見到的騎士都在離戰承心三四百米遠的地方,護衛著亨利王的指揮小隊,抑或是圍著離卡薩德身處的這片右翼弓箭手的不遠處,護衛著約克公爵。這兩支隊伍讓卡薩德想到軍部的陸軍移動參謀總部,隻是林立的“通訊天線”(那些鮮亮的旗幟和軟綿綿掛在槍尖的三角旗)輕易暴露了他們的位置。一個明擺著的遠程打擊對象,他暗自思忖,接著才意識到自己高明的戰術顯然超越了這個時代。他注意到法國人那裡有充足的馬匹,他估計,大概敵人每條陣線後都隱藏著六七百名騎兵,在主戰線後又有一長列的騎兵。卡薩德一點也不喜歡馬。從全息影像和圖片上他曾見過它們,當然直到現在他才真正見到馬,那種體格、味道和聲響都令他不爽,特彆是這些該死的四足畜牲覆蓋著胸甲和頭甲,蹄子上釘著馬蹄鐵,背上還馱著身披鎧甲端著四米長槍的戰士。英國人停止了進軍,卡薩德覺得自己的陣線離法國人約有二百五十米遠。從過去一周的經驗來看,他知道這已經進入了長弓的射程,當然他也知道自己每次拉滿長弓都好像快要把手臂從肩上扯下來似的。法國人開始大喊大叫,卡薩德覺得這是他們的挑釁。他沒有理睬那些漫罵,而是同四周漠然的同伴一起向前走了幾步,離開剛才插好長箭的地方,然後開始找塊鬆軟的土地,釘下他們手上的木樁。那木樁幾乎有一米半長,兩頭已被削尖。卡薩德已經背著這根又長又重的笨木樁走了一個多禮拜。當初他們行軍經過索姆河某處的樹林時接到這個命令,於是所有的弓箭手開始尋找小樹苗,然後把它削尖,雖然一度曾懷疑這麼做的意義,但現在他明白了。每三個弓箭手攜帶著一個重槌,他們開始輪流以一個特定角度將木樁釘進土裡。接著卡薩德拿出小刀重新削尖衝向敵軍的那端,高度大概與他胸口平齊。做完這一切,他躲到這一長排木刺牆的後麵,靜待法國人的衝鋒。法國人沒有衝鋒。弓箭手們在等待。卡薩德的弓弦已經上緊,四十八支長箭分兩紮插在腳邊,而腳則踏在合適的位置上。法國人沒有衝鋒。雖然雨停了,但是冷風侵襲,剛才那短暫的行軍和釘木樁的任務所產生的微弱身體熱量也迅速消失了。戰場上隻聽見人馬踩踏大地的顫音,或者偶爾幾聲喃喃和神經質的大笑,還有法國騎士們變換隊形時的馬蹄重響,他們還是沒有衝鋒。“他媽的,”一個離卡薩德幾步遠,頭發花白的侍衛罵罵咧咧道,“這幫雜種白白浪費了我們一早上的時間,他們最好彆再占著茅坑不拉屎。”卡薩德點點頭,他不清楚自己聽到的是中世紀英語,或是簡單的標準語。他也不知道那侍衛是另一個學員,還是一名導師,抑或僅僅是係統模擬出來的假象,他更不了解這句俗語的表達是不是正確,他根本不在乎。他隻知道自己的心正怦怦直跳,手掌滿是汗水。於是就在無袖衫上擦了擦手。忽然間,仿佛亨利王聽到了侍衛的喃喃自語,令旗猛地高高揚起,士兵們開始尖叫,一排又一排的弓箭手舉起長弓,隨著命令拉滿,又隨著命令施放。前後四波弓箭頭尾相接的長度超過了六千米,閃著寒光的長箭仿若一陣烏雲,黑壓壓升起在英軍陣前,然後落向法國人的陣線。緊接著傳來了馬的嘶鳴聲,以及一千狂亂小孩撞擊在一萬錫製夜壺上的叮叮咚咚。法國重步兵傾斜著身體,用鋼鐵頭盔、胸甲和肩甲承受著箭雨的猛攻。就軍事意義而言,卡薩德知道這樣的遠程打擊效果微乎其微。不過總有些小小的安慰,比如十英寸的長箭刺穿某個倒黴士兵的眼睛,或是射中馬匹,讓它們失蹄、跳躍、亂撞一起,而騎兵則手忙腳亂地清理它們背上和側腹的木質箭杆。但法國人還是沒有衝鋒。射擊命令繼續下達,卡薩德舉起長弓、拉滿、施放,重複,再重複。天空中每隔十秒就有一陣箭雨遮天蔽日。他感到手臂和背部隨著這累人的節奏而疼痛,但他既不感到高興,也不感到憤怒,這隻是在工作而已。前臂酸痛。箭飛出去,循環往複。當頭一紮的第十五支箭射出時,身邊的戰友開始呼喊,他拉住弓,向前瞥了一眼。法國人開始衝鋒了。騎兵的衝鋒是卡薩德從未經曆過的。望著一千兩百名全副武裝的騎士徑直衝向自己,他內心的恐懼開始翻騰。雖然整個衝鋒不過是短短四十秒鐘的事情,但卡薩德覺得這足夠讓自己口乾舌燥,足夠讓自己呼吸困難,甚至足夠讓那玩意嚇得縮回身體裡去。如果自己餘下的身體還能找到一個過得去的避難所,那他一定會毫不猶豫地爬進去。然而當時的情況是,他已經忙得沒時間逃了。射擊命令一直持續,他所在陣線的弓箭手對著衝過來的騎兵實施了五次平射,外加一次自由射擊,之後,他們往後退了五步。馬兒自然不會笨到往木刺牆上衝去,無論他們的主人如何操控韁繩用力抽打,苦苦哀求它們往前衝,這些畜牲就是在牆邊停滯不前。然而第二第三批衝上來的騎士卻沒有辦法像第一批那樣陡然停住。於是在那個混亂的時刻,被撞倒在地的馬兒不停悲鳴,被拋向空中的騎士驚恐地尖叫,而卡薩德奮勇衝出高聲怒號。向他眼前的每個落馬騎士衝去,有時彎下腰揮動致命的錘子,有時人群擁擠實在揮動不開,他就用長刀切向盔甲的縫隙處。不一會兒,剛才罵罵咧咧的侍衛、一個遺失頭盔的年輕人同他組成了高效的殺戮小組,他們從三個方向圍住落馬的騎士,卡薩德先用錘子把這些苦苦哀求的家夥砸暈在地,然後三把劍從不同角度結果這些可憐蟲。有一名騎士站了起來,拔劍麵對著他們。這家夥掀起自己的麵罩,叫嚷著要有榮譽的一對一決鬥。之後老兵和年輕人像餓狼一樣圍住了他,卡薩德退到十步之外,一箭射穿了他的左眼。這場充滿死亡的耍寶歌劇就這麼延續著,同舊地用石頭和大腿骨決鬥以來所有的肉搏戰一脈相承。就在第一波的一萬名法國武裝步兵衝向英軍陣地時,他們的這群騎兵已經開始轉身潰散。肉搏打破了剛才的戰鬥節奏,法國人重新掌握主動,此刻,亨利的步兵手持長槍,努力與法國人僵持,與他們保持一杆槍的距離,而卡薩德和其他弓箭手們則在近距離齊射,向人數眾多的法軍傾瀉箭雨。那並不是戰鬥的結束,也根本不是決定性時刻。事實上整個戰役的轉折點,就在它到來之時,卻又消失在了肉搏的喧囂塵埃中。同那時所有的戰鬥一樣,就是幾萬名步兵手持武器一對一在那裡打得昏天黑地。三個小時的戰鬥主旋律重複再三,不過偶爾會有小調變奏:低效的刺殺,笨拙的反擊,以及一個好不光彩的時刻,亨利王下令處決俘虜,而不是放他們留在後方。但傳令官和曆史學家們在日後都有同一個答案,法國步兵第一次衝鋒的混亂之際,勝負就已注定。數千名法國人戰死了,英國人對歐洲大陸那一部分的統治又得以延續一段日子。重騎兵、貴族騎士、騎士精神的化身,他們的時代結束了,被幾千個衣衫襤褸、手持長弓的平民弓箭手永遠釘入了曆史的棺材。對這些身首異處的法國貴族來說,最大的侮辱莫過於,如果死人真的能被侮辱的話,這些英國弓箭手,不僅是些普通人,普通得隻配同大量孳生的跳蚤相提並論,而且被稱作應征兵、油炸麵團、政府兵、咕嚕、愛普、斯貝茲、微技、跳鼠。這就是卡薩德在曆戰網中所要學習的內容,可他什麼也沒學到。因為,他遭遇了那場改變他餘生的邂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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