權鈍一聽,心裡使勁兒地搖晃了一下,匍匐在青石幾上的身子一下直了起來,詫異地朝王傳子問道:“你說啥子喃?上午還在這周圍晃過?”權鈍撥通了邱曉宇的電話,讓她開車到繞城路的轉盤處接他,邱曉宇說她沒這義務,權鈍說沒工夫跟你開玩笑,叫你過來接就過來接。邱曉宇聽權鈍這麼跟她說話,就知道權鈍一定是遇到啥難事了,於是掛了電話就朝權鈍指定的地點風馳電掣般地趕來。林靜秋讓梁川將車停在非機動車道上,等著邱曉宇。在等邱曉宇的間隙,權鈍朝林靜秋說:“靜秋姐,謝謝你哈。”林靜秋莞爾一笑道:“正好碰上的,舉手之勞。”“對了,你怎麼會在那兒?”“我跟會所的老板很熟,算是朋友吧,所以……”“懂了,嗬嗬。”“對了,你怎麼會知道我的名字?”“我乾爹告訴我的。”林靜秋嗬嗬也笑了一下。但權鈍知道林靜秋在他麵前撒了謊。她絕對不是剛巧碰上權鈍被包世奎揍的。天下沒有這麼巧的事情。邱曉宇來得還真是麻利,也就是半個鐘點的樣子,她駕駛的陸地巡洋艦就出現在了對麵的轉盤口。剛要摸出手機打權鈍的電話問權鈍在哪兒,權鈍已經拉開車門艱難地從林靜秋的車上下來,正好被轉盤對麵的邱曉宇看見,於是徑直駕車轉了過來。而林靜秋也招呼著梁川駕車即刻離開了。她似乎不想和邱曉宇照麵。五六七八種疼痛讓權鈍有些站立不穩,他不得不屈膝蹲在地上。邱曉宇下了車,不明白是怎麼回事,上來攙扶起權鈍,頗顯焦急地問:“你怎麼了?被誰揍了嗎?是剛才那輛克萊斯勒裡麵的人揍的你嗎?”權鈍搖頭說:“你彆瞎猜了,人家是救我的。”“那是誰揍的你?”“被幾個扒手揍的。我打算擠公交回家,看見有人扒竊,就點了扒手的水(說破了扒手的扒竊行徑),斷了扒手的財路,幾個扒手不服氣,就一起上來把我揍了。”“公交車站那麼多人,就沒人幫你?”“你又不是不知道現在的社會有多冷漠,都明哲保身唄!算了,不說了,心寒啊!”權鈍編故事撒謊,邱曉宇居然沒有聽出任何破綻。“要不送你上醫院?”“上啥子醫院?又沒有受內傷。”“那你做出這麼一副痛不欲生的樣子?”邱曉宇說。“是真的很疼啊,美女!”權鈍苦笑道。邱曉宇被權鈍說的話和做出的痛苦樣子逗得撲哧笑了,說:“你究竟是裝的還是真的?都搞不懂你了。”邊說邊把權鈍攙扶到了副駕駛位上坐好。路上,權鈍竟然突發奇想地不想回家了,他要直接到乾爹王傳子家。權鈍覺得他這頓胖揍是因為王傳子才挨的,他得找王傳子討說法。其實權鈍的真實想法卻並不是這樣的,他是擔心自己這副樣子回到家,會被父母好一陣盤問,而且讓他們擔驚受怕。與其這樣,還不如躲到乾爹王傳子家裡,自己也懶得編謊話來掩蓋和搪塞。另外,他知道惱羞成怒的包世奎一定會親自上門拜訪王傳子的。而今天權鈍已經領教了包世奎的心狠手辣,覺得這個傳說中的人物也不過如此,基本就是一隻紙老虎。權鈍反而丁點兒也不怵包世奎了。他想守在王傳子家,看看包世奎究竟能夠黑吃黑蠻橫到什麼程度。所以在路上的時候,權鈍給權正梁打了個電話,說他今天晚上還是在王傳子那兒陪王傳子,就不回家了。權正梁居然很爽快地在電話裡同意了,並且還叮囑了權鈍兩句。邱曉宇徑直將陸地巡洋艦開到王傳子家的大門口。四合院的雙扇門竟然破例沒有關,大開大敞著,王傳子也正坐在天井裡的石墩上擺弄他的手機。電信公司居然還真的給王傳子牽上網絡線路裝了無線路由器了。王傳子居然開始學著用智能手機上網了。看到權鈍是被邱曉宇攙扶著下來的,王傳子吃了一驚,放下手機拄著棍子迎上來,連聲問是怎麼回事。權鈍卻說:“彆大驚小怪的,遭人打了一頓而已。”“哪個打的你哦?”王傳子騰出一隻拄棍子的手,邊要上來幫著邱曉宇攙扶權鈍邊問。權鈍繼續用同樣的謊話糊弄王傳子說:“在公交車站擠公交車的時候挨的,點了扒手的水,遭扒手圍毆了。”王傳子立刻就教訓權鈍道:“所以你娃娃就是不懂社會哇?看到扒手摸彆個的包包,旁邊的人是點不得水(不能說破)的。你是斷人家的財路嘛。哪行都有哪行的規矩,人家打你,也說得過去。還算你娃娃運氣好,人家沒有用刀戳你。”邱曉宇將權鈍攙扶到石墩上坐好,俊挺的臉上已經累出了一層粉色。王傳子連聲朝邱曉宇客氣地道謝,倒弄得邱曉宇很不好意思了,連忙謊稱說還有彆的事情,開著越野車走了。看權鈍一副痛苦不堪的樣子,王傳子擔心地問:“你真的沒有事哦?不要硬裝英雄好漢哈!”權鈍試著動了下身子骨,還真疼,眼淚都被疼出來了,說:“你有藥酒沒有?”王傳子說:“藥酒倒是有,就怕給你擦的時候,你娃娃受不了。”權鈍咬牙說道:“快去拿來噻,我大不了嘴巴頭咬根棒子骨嘛。”王傳子見權鈍這個時候還忘不了說俏皮話,抱怨道:“你娃娃這麼油腔滑調的,二天咋得了!”邊說邊拄著棍子進屋子裡去拿藥酒去了。這會兒,權鈍果然看見那棵石榴樹下拴著一隻黑貓。黑貓跟他白日夢裡的那隻黑貓基本上是一模一樣的。黑貓正蹲在石榴樹的根部,用一雙藍瑩瑩的眼睛安靜地看著權鈍。權鈍頓時就震了,難道自己做的那場白日夢真的是對現實場景的一種折射,或者,那場白日夢裡麵充滿了現實的隱喻?他突然有了一種要去街上尋找大師兄的衝動。王傳子拿出的一瓶自製藥酒黑漆漆的,顯得有點兒臟。他讓權鈍匍匐在青石幾上,然後撩起權鈍的衣服,權鈍說哪兒疼他就朝哪兒倒藥酒,然後就用手在那兒使勁兒地搓使勁兒地揉,疼得權鈍嗷嗷直叫喚,就跟殺豬似的。權鈍讓王傳子手上的力氣小點兒,可是王傳子卻說力道小了藥酒揉不進去,必須得使力氣。權鈍就像砧板上的肉一般,隻有任憑王傳子處置了,自己唯一能夠做的,就是嗷嗷嗷地慘叫。當王傳子終於把權鈍身上的痛點用藥酒揉了個遍,才有點兒氣喘地歇息下來。權鈍繼續匍匐在青石幾上,隻有呻吟的份兒了。王傳子喘了一陣,朝仍舊在呻吟的權鈍說道:“彆裝了,我手上有分寸的,人家沒有傷到你的骨頭,隻是皮肉傷。”權鈍卻哀號道:“是真的痛啊!”王傳子說:“痛也活該,誰叫你去亂管閒事的?”權鈍有些無語了。他原本是想把真相和盤托出的,想想又算了。即便對王傳子說出真相,王傳子也給他報不了仇解不了恨。自認倒黴了。這時權鈍卻想起從王傳子的嘴裡打聽大師兄的消息,說:“乾爹,你上街趕場的時候,還見到過原先的那個大師兄沒有?”“哪個大師兄?”“哎呀!就是專門刨垃圾桶裡渣滓的那個大師兄啊!”王傳子說道:“你說的是那個神經病討口子啊?”“就是他。”“當然還在。對了,今天上午我好像還看到他在我們這周圍晃的嘛。”權鈍一聽,心裡使勁兒地搖晃了一下,匍匐在青石幾上的身子一下直了起來,詫異地朝王傳子問道:“你說啥子喃?上午還在這周圍晃過?”王傳子卻說:“我隻是晃到一眼,多半是他。你咋個突然想起問起他來了喃?莫名其妙。”權鈍的腦子有點兒轉不過來了,自顧自地說道:“會不會有這麼巧哦?”王傳子沒有整明白權鈍說話的意思,問道:“啥子事情會不會又這麼巧哦?”權鈍沒有理會王傳子,而是又看看石榴樹下的那隻黑貓,黑貓也正看著權鈍。權鈍又問:“你這隻貓真的是在貓販子手上買的啊?”“當真是在貓販子手上買的。你還不信嗦?說起來巧得很,貓販子說他還是剛從一個老頭手上收到的。貓販子平時都隻有小貓賣,今天真的是太有緣了,我一去就有大貓賣,而我剛好又隻想買一隻大貓,買回來就曉得逮耗子,哪點兒不對喃?”權鈍聽王傳子這麼說,他的腦子越來越轉不過彎來了,喃喃地說道:“難道我做的不是白日夢?”王傳子看著愣在那兒發呆並且自說自話的權鈍,說:“你娃娃咋子了?神戳戳的一直看到我買的貓咋子喃?”權鈍依舊自說自話地嘟嚕兒道:“咋會偏偏買的是黑貓喃?”王傳子接嘴說道:“你管它白貓黑貓,逮得到耗子的就是好貓噻!”但見權鈍仍舊在發呆,警覺地問道:“你娃娃咋個就像是在說鬼話一樣喃?權老二,你咋子了?中邪了嗦?”權鈍回過神,見王傳子正盯著他,說:“我多半是中邪了。”王傳子被權鈍的話搞得雲裡霧裡有點兒找不著北了,擔心地問道:“老二,他們沒有打到你的腦殼嘛?”權鈍聽王傳子這麼問他,知道自己說的話把王傳子給嚇著了,笑道:“乾爹,你說的啥子哦?你以為我遭打成腦震蕩瓜娃子了嗦?”王傳子仍舊不放心地說:“那你一直在那兒說些聽都聽不懂的話咋子喃?神戳戳的嗦?”權鈍說:“我今天白天補瞌睡的時候,做夢就夢到那個大師兄和這隻黑貓了。你說巧不巧嘛?”“你睡瞌睡溝子(屁股)沒有蓋嚴差不多?擺些玄龍門陣來醒我的瞌睡嗦?”王傳子朝權鈍不滿地嚷嚷道。權鈍知道這話對誰說誰也不會信,所以隻好對王傳子說:“好好好,你不信算了,就算我啥子都沒有跟你說。”“你娃娃今天說話真的神戳戳的,你是不是受啥子刺激了?”王傳子問。權鈍半開玩笑地說:“無緣無故地遭人家暴揍了一頓,當然受刺激咯。”王傳子說了句:“老子懶得跟你鬼扯。”邊說邊提起隻剩下半瓶藥渣的藥酒瓶進了屋。這時邱曉宇的電話打了過來,權鈍以為邱曉宇是特意打電話過來關心安慰他的,心裡生出一絲悸動,接通剛喂了一聲,邱曉宇卻在電話那端用很簡潔乾練的語氣問:“你老實交代,是誰揍的你?”權鈍知道再撒謊也沒多大意思了,隻好說:“包世奎揍的。”邱曉宇在電話那邊隻說了簡單的三個字“知道了”,就掛了電話。這三個字寡淡得都能養九九八十一條淡水魚了,權鈍根本從裡邊品不出丁點兒其他的味道。權鈍頗感失落地嘟嚕兒了句:“咋個比我還神戳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