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女乞丐(1 / 1)

遺族1 繆熱 5380 字 1個月前

權鈍瞬間就被女乞丐的這雙眼睛給鎮住了。而就在被鎮住的一刹那,那場白日夢從他的腦海間電光石火般地閃現,眼前女乞丐的模樣和白日夢裡女乞丐的模樣完全重合在了一起。權鈍以為包世奎一定會在晚上的時候,帶上一些所謂的黑社會成員來找王傳子,甚至不惜明火執仗地逼迫王傳子交出他認為他想要的東西(權鈍還真的想看看包世奎究竟能在王傳子的手上榨出啥樣子的好東西)。可是,這天晚上卻風平浪靜的,不光包世奎沒有現身,因為有了黑貓的護佑,就連房梁上的耗子也銷聲匿跡了。吃晚飯的時候,王傳子並不知道權鈍是因為受了他的牽連才被包世奎給揍了的,所以喝酒的興致仍舊很高,特意拿出珍藏了二十幾年的文君白酒,大有要喝個一醉方休方可儘興的樣子。可是權鈍因為心裡一直惦記著彆的事情,根本沒有喝酒的興致,情緒也就調動不起來。這令王傳子頗為掃興。這頓酒幾乎就是在不歡而散的狀態下草草收場的。半夜裡,沒有了耗子的騷擾,整個四合院內連王傳子打鼾的聲音也消失了。可是,權鈍卻聽到從王傳子的房間裡,時不時地響起那種特彆能勾起他浮想聯翩的聲音。是智能手機發出的微信提示音。權鈍感到很詫異,他沒想到王傳子一兩天的工夫就將智能手機玩得滾瓜爛熟,居然還和人半夜三更地聊起微信來了。誰這麼無聊,居然深更半夜和一個殘疾孤寡老頭聊微信?聽提示音響起的頻率,似乎聊得還熱火朝天挺投緣。這世道的變化真的是比鬥轉星移還來得快啊!權鈍很聽了一陣子從王傳子房間裡發出的這種很另類的聲音,實在忍不住好奇心的煎熬了,終於朝房間裡的王傳子問:“乾爹,在和誰用微信聊天啊?”王傳子這才意識到事情敗露,隔著門朝權鈍說:“你睡你的瞌睡,管那麼多閒事咋子?”回應了這句話,王傳子的房間裡就再也沒有發出這種另類的聲音了,但是也一直沒有鼾聲響起。權鈍不用猜也知道,王傳子是把手機弄成靜音狀態了。權鈍萬萬沒有想到一向老實本分,連說話和做事都顯出幾分卑微的王傳子,隻幾天的工夫就會變得這麼鬼祟!生活中的權鈍因為不想成為智能手機的俘虜,他甚至連微信這種社交網絡工具都沒有開通。原先的他對網絡遊戲極其入迷,現在,他連網絡遊戲也徹底戒了(主要還是玩厭了)。除了工作需要上上電腦,平時他連電腦都懶得上。在某些方麵,權鈍總會顯出倔強固執的一麵,裡邊暗透著一股子韌勁兒。這股韌勁兒是天生的,後天是培養不出來的。這種品行完全隨了他的老子權正梁。四合院裡再也沒有了任何彆的聲音。這種分外的寂靜令權鈍一度感到很不適應。權鈍睡的床是臨時搭起來的。兩根高板凳上鋪了一張厚實的門板。門板的寬度勉強可以容得下他翻身,可是,門板的長度卻夠不著他的身高,他的腳就隻有可憐兮兮地露在外邊了。這讓權鈍感到非常彆扭,於是就在門板上輾轉反側起來。四合院內這種陌生的寂寞感令權鈍完全不適應,越躺腦細胞越興奮活躍。權鈍知道今夜又將無人入眠。這時,他冷不丁地想起了包世菊。可是當他想起包世菊的時候,白天的那種微瀾起伏的悸動感卻沒有了,消失了。這令權鈍自己都感到奇怪。他捋了一下這種感覺無緣無故消失的原因,最後總算是捋出了一條線索,那就是他跟包世菊之間已經物是人非,他已經不愛包世菊了,剩下的也隻是一段淡淡的友情,或許其中還殘存著一絲牽掛,但這樣的牽掛已經比蛛絲網還要脆弱了。他想將包世菊從此時的腦海中暫時剔除,騰出內存和空間想想彆的事情,或者再分析分析那場蹊蹺的白日夢。可是包世菊的影子卻始終在他的腦海裡時不時地閃現。這就讓權鈍的注意力老是集中不起來。權鈍迫於無奈,隻好向腦海中的包世菊妥協了。他打算給包世菊發一條短信過去,於是就發了:“你最近還好嗎?我聽你哥說你已經回來了?”權鈍以為短信發出去以後,很快就會收到包世菊回複的短信,可是,他發出去的短信如同泥牛入海,杳無音訊。權鈍暗暗自嘲道:“又他媽自作多情了一回。”於是關了手機,開始數著綿羊等瞌睡。綿羊是一群很抽象的綿羊,要想把這一群抽象的綿羊數清楚還真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兒,注意力必須集中,不然稍不留神就數亂了。權鈍躺在漆黑的堂屋裡,耐著性子數著抽象的綿羊,能數多少是多少,不給自己鋪排任務。權鈍也不知道自己是什麼時候入睡的,大概是數到一百零八頭綿羊的時候數睡著的。其間風輕雲淡的,連一片夢的殘片也沒有在他的腦海中飄過。當他一覺醒來,王傳子已經在天井裡喝起了早茶,手裡當然在擺弄著手機。王傳子過的是孤家寡人的日子,這樣的日子過起來就有點兒隨意和散漫,所以也就沒有煮早飯和吃早飯的習慣,隻喝早茶。看見權鈍從堂屋裡睡眼惺忪打著嗬欠伸著懶腰地出來,卻朝權鈍說:“早飯我都煮好了,稀飯,莫得(沒有)菜,將就昨天晚上吃剩的陳菜哈。”權鈍問:“你吃沒有?”王傳子說:“我剛吃過早飯,喝水就夠了。”權鈍不理會王傳子,進了廚房,揭開鍋蓋,稀飯煮得跟個糨糊似的,還黑乎乎的有一股糊味兒。權鈍也不計較,舀了一碗端到天井裡,筷子也懶得用,稀裡呼嚕地邊喝邊朝王傳子說:“乾爹,你昨晚上和哪個擺了一晚上的玄龍門陣?還用微信聊天?夠扯把子(神氣活現)的哈。”王傳子似乎並不樂意權鈍問他這個問題,沉著臉說:“這個你就少管了哈。閒事少管走路抻展(利索),乾爹就不興有點兒隱私嗦?”權鈍一撇嘴說:“不說算了,遭騙了不要說我沒有提醒過你哈。現在微信上的騙子不多但是也不少哈。”說完三下五除二地喝光碗裡的稀飯,將碗朝廚房裡的灶麵上一扔,撒腿走人。要說王傳子的藥酒還是有立竿見影的奇效,權鈍出了四合院的大門才發現,渾身一點兒都不疼了。接下來的一連幾天,整個上河壩村都是風平浪靜的。權鈍一直以為包世奎會來找王傳子的麻煩,可是包世奎卻像是在人間蒸發了一般,根本就沒有在上河壩村出現過。就連包世發也沒有再去找過王傳子。這讓權鈍覺得情況有點兒不大正常。而荒墳壩裡的發掘工作也在有條不紊地進行著,隻是保密措施做得更嚴,根本不容外人靠近。邱曉宇和武教授也隻偶爾來一下考古發掘現場,來了也隻是在考古現場逗留一陣子就離開了,也不再去拜訪王傳子和權正梁。權鈍覺得在家裡待著也挺無聊的,就給頂頭上司打電話,說打算撤了。可是頂頭上司卻說:“你就給我在那兒好好待著,我沒叫你撤你就彆撤。”權鈍說:“可是啥事也沒有啊!現場根本就進不去。”“進不去也在那兒待著,就當療養。”上司的態度很不耐煩。權鈍有種被流放的感覺。可是隱隱約約地,他又有種山雨欲來風滿樓的預感。因為他的頂頭上司原先就是一個跑新聞的高手,新聞嗅覺比狗鼻子還靈。這樣的上司,是不會平白無故地將權鈍閒置在家裡並且讓權鈍閒得蛋疼的。既然上司都發了話,權鈍索性就心安理得地繼續在家裡閒待著。權鈍每天晚上照樣被王傳子糾纏著去陪他,總說自己這段時間右眼皮跳得厲害,怕出啥子事情。權鈍閒著也是閒著,所以就依了王傳子,每晚上睡門板數綿羊。權鈍深切地體會到人一旦混成廢物簍子了,的確是一件很不得勁兒的事兒。他覺得自己真的就快成廢物簍子了。他甚至希望巫芷茜打個電話來騷擾騷擾他,讓他這百無聊賴的日子間或有點兒亮色。人一旦無聊的時候是最容易犯賤的。所以權鈍就挺犯賤地希望巫芷茜給他打電話騷擾他了。可是巫芷茜並沒有遂了他的意,也像是人間蒸發了一樣,杳無音訊。其間也想過給邱曉宇打個電話,卻找不到打電話的理由。因為他跟邱曉宇之間的關係還沒熟絡到可以隨便打電話擺閒龍門陣的程度。有兩次他倒是真的打了,邱曉宇總是在電話裡以拒人於千裡之外的語氣說:“我現在挺忙,沒彆的事就不跟你聊了。”接著電話就掛了。也許是到了第五天的早上,王傳子對權鈍說:“老二,今晚上你就不用過來陪我了,你就在你屋頭睡瞌睡算了。這幾天我覺得你也怪遭罪的,沒有一晚上睡過好瞌睡。我這兒這幾天也沒有發生啥子事情,應該是不得啥子事了。我的右眼皮也沒有跳了,多半這個關口算是過去了,所以喃,乾爹就不攪臊(打攪)你了哈。”聽王傳子這麼說,權鈍總算是有種解脫了的感覺。回家的路上權鈍終於接到了上司的電話,讓他回單位開個會。他以為被流放的日子這就算是結束了,可是開完會以後,上司卻叫他仍舊回家做臥底,甚至沒有問他這幾天做臥底究竟有什麼進展或者收獲。這搞得權鈍既憋氣又莫名其妙。權鈍心裡暗自盤算著,要是再這麼讓他坐這種冷板凳,他就要辭職不乾了。權鈍回到家,剛一進家門,看見父親權正梁和母親王玉秀坐在院壩裡邊乾著手上的活兒邊擺龍門陣,見他回來,兩個人停住了話頭,臉上的表情都顯得有點不大自然。權鈍有點兒好奇,問:“你們兩個在擺啥子龍門陣哦?咋我一回來就不擺了喃?”權正梁說:“你小娃娃,少理閒事,吃你的飯上你的班。”說這話的時候權正梁的表情是很呆板嚴肅的。權鈍就用疑惑的眼神盯著母親王玉秀。於是王玉秀就神秘兮兮地對他說:“老二,你曉不曉得你乾爹屋頭添人進口了?”權鈍愣了一下,說:“啥子添人進口了?”王玉秀說:“就是多了一個人了噻。”權鈍還是沒有明白王玉秀話裡的意思,說:“多了人了?不是我天天過去陪他的嘛?媽,你賣啥子關子哦?趕緊說是咋個回事?是不是你在外頭又聽到啥子閒話了?”王玉秀卻說:“你乾爹不曉得從哪兒撿了個討口子回來,還是啞巴。女的。”王玉秀朝權鈍說這話時臉上的表情神秘得不得了。權鈍聽了,並沒有往多處想,挺好奇地半開玩笑說道:“真的啊?好啊!未必乾爹開始做慈善了嗦?收留無家可歸的流浪者了。不過,現在做慈善才是真正的大生意。乾爹越來越懂得起了哦!成老油條了哈!”權正梁卻在一旁說:“你曉得個球!他是把女討口子撿回來當他的婆娘的。”權鈍一聽,覺得這個事情就更有點兒喜劇元素了,繼續開玩笑地說:“這個樣子的啊?難怪那天他說要給我娶個乾媽回來,原來早就看上街上的女討口子了嗦?乾爹的口味也太重了嘛!”權正梁卻自言自語地說:“媽喲!咋個就給老天爺早就注定了的事情一樣喃?到這個時候了,還是讓給他把婆娘撿回來了。我咋個就有點兒想不清楚了喃?這個事情也太扯把子了嘛!”權鈍不明白權正梁的意思,笑道:“爸,你這個人就是心態有問題了哈。未必人家乾爹就沒有娶妻生子的命,就該打一輩子光棍。他這個歲數,能夠找個討口子過下半輩子,也算是落得圓滿了噻。要是他一直這樣子孤苦伶仃地過,二天真的到了動不了的歲數了,還不是隻有我去照顧他。他找個討口子回來,還是給我減輕負擔呢!是不是嘛?”“我說的不是這個意思。”權正梁說。“那你是啥子意思?”權鈍的思路有點兒扭轉不過來。“你是不曉得事情的來龍去脈。你乾爹祖祖輩輩娶過門的媳婦都是來路不正的過路子(流浪者),莫腳海(沒有根基)!而且都是隻給他們王家生一個娃兒。所以你乾爹祖祖輩輩都是世代單傳。”“為啥子喃?”權鈍好奇地問。“為啥子?你乾爹祖傳下來的這門撿金的手藝,是跟墳堆頭的死人打交道的手藝,周圍的人都忌諱噻,哪個願意把自家屋頭的女娃子朝他屋頭嫁嘛?所以,包括你乾爺爺,當初娶的你乾婆婆,都是來路不正的外地人。”“你是說乾爹的媽原來也是討口子。”“多半也是。這個要你爺爺才清楚。我原先問過你爺爺,你爺爺還罵過我,說我莫老莫少(尊卑不分)地多管閒事。不過,當時你乾婆婆在周圍是出了名的大美人,說話還是外地口音,斯斯文文的,人也謙和,文化還好。最愛做好事,房前屋後栽的全部是草藥,哪個有個頭痛腦熱,她都要主動送草藥過去,親自熬給病人喝。”“真的啊?”權鈍越來越感到有點兒好奇了。“你看,你乾爹到這個歲數了,還是撿個女討口子回來做婆娘,不是天老爺製就的是啥子喃?我先把話說到這兒擱到,那個女討口子如果在你乾爹屋頭生活一段時間,人又會大變樣。”“變成啥子樣?”“變得漂漂亮亮的噻。”“是不是真的哦,爸?我咋個覺得你就像是在跟我擺玄龍門陣一樣喃?”“我才懶得跟你擺啥子玄龍門陣。我原先聽你爺爺說過,當時你乾爹的爺爺、祖祖、曾祖祖啥子的,把莫腳海女人撿回來的時候,個個都是皮包骨頭黃皮寡瘦的,哪個看到都要說醜。怪就怪在,每回子撿回來的這種女的,在他們屋頭生活一段時間,人就大變樣了,身材、皮膚、五官、長相都好得不得了。哪個看了都要說漂亮。就說你乾爹,雖然說是個拐子、殘廢,你看他的五官,是不是還是多清秀的?他就體到(遺傳)你乾婆婆的五官了。”權鈍獵奇的興趣被權正梁的話完全調動了起來,雙眼放光地朝權正梁說道:“爸,是不是這樣子的哦?不忙,我現在就去乾爹屋頭看一下,看一下那個女討口子是不是像你說的皮包骨頭黃皮寡瘦,然後……”一旁的王玉秀笑道:“你倆爺子根本就是在抖瓜話(說傻話),吃了上頓莫得(沒有)下頓的人,不是長得皮包骨頭黃皮寡瘦的,未必還長得肥頭大耳紅光滿麵的嗦?隻要夥食開得勻淨了,自然就變樣子了,倆爺子都之得得(傻乎乎)的。”不過權鈍的好奇心已經被完全激發出來了,不八卦一下這件事情心裡是完全過不了這道坎了,於是說:“我還真的要過去看一下那個女討口子究竟長的是啥樣子,萬一把臉一洗乾淨就如花似玉了喃?”於是權鈍轉身就出了門,朝王傳子家裡興衝衝地走去。在權鈍的猜測裡,王傳子撿回來的一定是一個在四五十歲年齡段上的女乞丐,或許五六十歲也說不清楚,內心裡幾乎是一路嘲笑著朝王傳子的四合院走了。王傳子的四合院雙扇門竟然又是關得嚴絲合縫的。權鈍有點兒迫不及待地上去拍了門上邊的鋪首,裡麵卻傳來女子的聲音,嬌滴滴的:“王叔,有人敲門。”聽到女子的聲音,權鈍心裡頓時疑竇叢生:“不是說是一個啞巴乞丐嗎?怎麼會是一個女子的聲音?還扭捏著聲兒說話?”接著就聽見王傳子在裡麵問道:“哪個?”權鈍說:“我,權老二。”王傳子在裡麵說:“不是說今天黑(今晚上)不過來陪我睡了嘛。”邊說邊過來將門打開,權鈍一步就跨進了門檻,卻見一個打扮入時的女子正蹲在天井對麵的階沿上搓著一塑料盆的臟衣服。女子也就二十來歲,衣著時尚但卻透著一股濃鬱的庸俗之氣,身上嫩嫩的肌膚該露的和不該露的都在露,讓看她的人都不知道該把目光朝她身上的哪個地方降落才算合適。於是權鈍立馬把並不近視也不散光的眼睛調到散光的狀態,目光遊移地飄浮著。但,隻飄浮了一瞬間,權鈍立馬又把眼睛的焦距調到了正常的聚焦狀態,因為他看見一個女乞丐正坐在王傳子堂屋的門檻上。女乞丐正用一雙烏漆漆的大眼睛一眨不眨地盯著權鈍。權鈍瞬間就被女乞丐的這雙眼睛給鎮住了。而就在被鎮住的一刹那,那場白日夢從他的腦海間電光石火般地閃現,眼前女乞丐的模樣和白日夢裡女乞丐的模樣完全重合在了一起。權鈍傻子一般地定在當場,定定地看著女乞丐,眼珠子一眨不眨地不再轉動了。權鈍臉上驚訝怪異的表情把跟在他身邊的王傳子嚇了一大跳,他勾過脖子半仰著麵孔朝權鈍問道:“權老二,你咋子了?咋一下子就神戳戳地站著不動了喃?中邪了嗦?”王傳子的話把權鈍瞬間從一種失真的狀態中拉了回來,他緊盯著王傳子問道:“你是從哪兒把這個討口子撿回來的?”王傳子被權鈍咄咄逼人的目光搞得很緊張,說:“半路上撿回來的。咋子?有啥子問題嗦?”權鈍沒有回答王傳子的話,而是幾步朝坐在門檻上的女乞丐走過去。女乞丐就像是一隻受過驚嚇的小獸,尚且保持著高度的警覺狀態。見權鈍朝她走過去,立刻站起身,轉身就要朝堂屋裡躲,而權鈍已經一個箭步跳進了門檻,將女乞丐擋在了門檻上。權鈍的目光就像錐子一樣錐在女乞丐臟兮兮的左手上。女乞丐原本自然垂著的左手就像是被刺痛了一般,本能地一下子將左手藏在了屁股後麵。權鈍立馬很準確地知道,女乞丐的左手心裡捏著一樣東西,而且是一樣在她看來挺貴重的東西。難道是那塊豬腰子形狀的白石頭?如果真是這麼一塊白石頭,那麼……那麼就是周公再世,恐怕也解不開權鈍做的那場白日夢了。在腦子裡陡然生出的這個懸念搞得權鈍既緊張又激動,他用強迫的口氣朝女乞丐大聲喊道:“把你手裡捏的東西拿給我看!”權鈍的樣子令女乞丐顯得越發緊張,烏漆漆的瞳孔裡投射出的全是驚恐的眼神,她將左手背得更緊,將後背緊緊地抵靠在門框上。她在無助地躲避!巨大的疑問使權鈍如同失去了理智一般,他上去一把將女乞丐的左手硬生生地從她的屁股上拉扯了過來。女乞丐要掙脫,可是權鈍用了十足的力氣,女乞丐的左手根本就從權鈍的手裡掙脫不出來。在她剛要用右手來抓權鈍的手的時候,權鈍的另一隻手已經在使勁兒掰開女乞丐捏著的拳頭。女乞丐的拳頭捏得很緊,權鈍使足了蠻力,費了好一番周折才將她的拳頭掰開。然而,當強行把女乞丐的拳頭掰開,展現在權鈍麵前的卻不是一塊豬腰子形狀的白石頭,而是一塊圓形的白石頭。或許是因為這塊白石頭一直被女乞丐捏在手裡把玩,白石頭上有一層潤澤的光暈。是一塊極其普通的白石頭。雖然白石頭的形狀與權鈍預想中的形狀大相徑庭,但這也足以令權鈍感到有點兒不可思議了!權鈍將白石頭從女乞丐的手心裡搶奪了過來。由於女乞丐的臉太過肮臟,所以看不出她臉上的具體表情。而她的那雙烏漆漆的瞳孔,卻透露出孤獨無援的可憐神情。女乞丐倔強地盯著權鈍。權鈍從女乞丐手裡搶奪東西的動作把王傳子激怒了,朝權鈍怒聲吼道:“你欺負個女討口子做啥子喃?瘋了嗦?”權鈍沒有理會王傳子,而是將搶奪過來的白石頭拿在手裡仔細端詳了一陣,感覺這塊石頭跟普通的白石頭並沒有什麼本質上的差彆,唯一的差彆或許就是被女乞丐一直捏在手裡把玩,顯出一種經過長時間撫摸過的潤澤。或許是因為有了那場白日夢的心理暗示,權鈍依然覺得這塊白石頭必有蹊蹺之處,不然這個素不相識的女乞丐怎麼會無緣無故地進入到他的那場白日夢裡,而且幾乎就成了白日夢裡的主角。所以權鈍決定把這塊白石頭先裝進自己的褲兜裡,好好琢磨琢磨。女乞丐見權鈍將白石頭裝進褲兜據為己有,頓時急得朝著權鈍一陣咿唔咿唔地比畫著,而且撲上來要從權鈍的褲兜裡搶回那塊白石頭。此時的權鈍已經完全把女乞丐看成了一個弱智型的聾啞人,所以掙脫開女乞丐的糾纏,又強製性地將女乞丐固定在門檻上老老實實地坐下,再按照白日夢裡的指示,如法炮製地在天井的一個旮旯處踅摸了一個帶有棱角的小石子塞到女乞丐的手中,說:“你拿這個防身效果是一樣的!”被權鈍用狸貓換太子的手法騙了的女乞丐果然智商不是很高,捏著權鈍塞到她手裡的小石子,居然安靜下來,而且還衝著權鈍很奇怪地笑了一下。權鈍越加肯定,這女乞丐根本就是一個傻乞丐。所以權鈍頓時就心安理得起來,對剛才粗暴冒犯女乞丐的行為,良心沒有受到任何不良信息的乾擾。可是,權鈍的情感觸角畢竟是異常敏捷細膩的。他還是從女乞丐臉上露出的這段奇怪的微笑中,讀出了某種複雜的信息,隻是由於這段奇怪的微笑是從女乞丐那張肮臟醜陋的臉上顯現出來的,所以權鈍根本就不可能將這段微笑和蒙娜麗莎的那種微笑聯係起來。因為蒙娜麗莎的微笑是一段會讓每個男人浮想聯翩的夢。而女乞丐的這段微笑,隻能讓權鈍感到彆扭!於是乎,女乞丐露出的這段神秘的微笑即便是包含了比蒙娜麗莎的那段神秘的微笑還要豐富的信息量,權鈍也不會去做過多的解讀的。女乞丐一張肮臟的臉,把微笑裡的一切美好都毀於一旦了。權鈍拒絕解讀!權鈍無理取鬨地換了女乞丐手裡的白石頭,王傳子並沒有覺得有什麼奇怪,隻是覺得權鈍剛才的動作有點兒欺負女乞丐的意思,於是朝權鈍說:“權老二,你咋個這麼大了還不懂事一樣喃?你跟她過不去做啥子嘛?她的命都夠造孽的了,又聾又啞還有點兒瓜,你倒好,還去欺負她。你的良心拿給狗吃了嗦?”權鈍並不理會王傳子對他的責怪,而是拉著王傳子就要往四合院外邊走,邊拉邊說:“乾爹,你先不要說我。來來來,我們兩個到外頭借一步說話。”王傳子似乎知道權鈍要問他什麼話,所以邊從權鈍的手裡掙脫邊說:“乾爹自己的事情乾爹曉得,用不著你在這兒多言多語的。老子懶得出去跟你說。”權鈍見王傳子不跟他出去,用威脅的口吻朝王傳子說:“你出不出去?不出去我馬上喊我爸來理抹你!”王傳子一聽權鈍這麼說,隻好屈服地說道:“出去說就出去說嘛!龜兒子的鬼娃娃,還把老子碼倒碼倒(壓製倒)的了。”說著首先拄著棍子朝外邊走。那個一直蹲在階沿邊搓著臟衣服的女子扭頭看著權鈍,眼神有點兒膽怯了。王傳子卻朝女子說道:“張妹兒,你洗你的衣服,不要怕他,他龜兒子的就是狗拿耗子多管閒事。他不敢咋子(怎麼樣)。”權鈍瞟了一眼被喚作張妹兒的女子,跟著王傳子走了出去。那個女乞丐的眼神此時突然變得非常警覺,她也緊跟著走了出來。王傳子以為女乞丐要走,擔心她走丟,朝她比畫著,讓她回去。可是女乞丐隻會睜著一雙烏漆漆的眼睛看著王傳子比畫,根本沒有要回去的意思。王傳子就朝蹲在階沿上搓衣服的張妹兒喊:“張妹兒,幫我把她喊回去,把門關倒。”張妹兒呃了一聲,利手利腳地快步跑出來,把女乞丐半拉半拽地拉進雙扇門裡,然後回身關上門並上了閂。站在門外的王傳子很是不滿地朝權鈍說:“你要說啥子就說嘛。”權鈍怕自己說的話被張妹兒躲在門背後聽,所以朝王傳子說:“這兒說話不大好,走,屋後頭的林盤(竹林)邊去說。”王傳子嘟囔兒道:“老子硬是遇得到你哦!”隻好無可奈何地跟著權鈍朝屋子後邊的竹林走。在竹林邊站定,權鈍終於朝王傳子說道:“乾爹,你老實交代,那個張妹兒是做啥子的?咋個會在你屋頭給你洗臟衣服?”王傳子頓時顯出一絲慌張,眼神也遊移著不敢跟權鈍對視。權鈍知道此時的王傳子說出來的必定是謊話,於是首先說:“趕緊編,最好編圓範(合理),不要拿給我聽出啥子破綻哈!”王傳子就像是被權鈍逼到了牆角而又無路可逃的老鼠,隻好將手裡的棍子使勁兒朝地上一杵,發狠地說道:“老子遇到你龜兒子硬是倒了八百輩子的黴!”“趕緊說!”權鈍根本不會給王傳子丁點兒喘息的機會。王傳子停頓了一下,盯著權鈍,然後說:“我給你說了,你保證不把這個話說出去?”“這個我保證不了。我要看你說的是啥子話多。萬一說的是屁話喃?”“你保證不了那我就不說。”王傳子跟權鈍講起了條件。權鈍朝王傳子說:“乾爹,你最好是認清形勢哈!目前的形勢是‘坦白從寬,抗拒從嚴’!你不得任何理由給我談條件哈!要是我把這個事情添油加醋地給我爸說了,後果你是曉得的哈。你曉得我爸最恨的是啥子樣子的人哈!”王傳子幾乎是哀求地朝權鈍說道:“祖宗!先人!先人板板!你不要把你乾爹逼得那麼惱火要得不?媽喲去了!老子遭你爸壓製了一輩子,現在你又來壓製老子了,你們倆爺子究竟還要不要老子活嘛!”權鈍被王傳子的可憐相逗得撲哧笑了,說:“那你就趕緊說嘛!事情的好壞我鑒彆得出來的嘛。”王傳子卻說:“你真的要保證我給你說的這些話不要拿給你爸曉得,不然他真的要來找老子麻煩的。”“說嘛,我不說給我爸聽就是了嘛。”有了權鈍這句話,王傳子總算是鬆了一口氣,但還是猶豫了半晌,臉先紅了一陣子才說:“那個張妹兒,是我在卡拉OK廳認到的。”權鈍一聽,腦門上就像是被開了一扇天窗一般,一下子就敞亮了。他眼珠都瞪圓了地朝王傳子說道:“乾爹,你居然去逛窯子了?你……你……”王傳子就像是小偷暴露在了眾目睽睽之下了一樣,慌張地四下張望著,心驚肉跳地朝權鈍小聲吼道:“你小聲點兒說要得不?我日你個先人板板,你吼個錘子啊?害怕彆個聽不到嗦?”權鈍壓製住聲音,氣不打一處來地朝王傳子說:“乾爹,你曉不曉得你這叫啥子?你這叫為老不尊!叫老不胎害(老不正經)!這個事情要是拿給我爸曉得了,他肯定饒不了你的。”“所以我才怕你把這個話說給你爸聽的嘛。”王傳子一臉苦相地說。“好,這個話我可以不說給我爸聽。但是,你咋個還把一個做那種生意的人帶到你屋頭來喃?你膽子也太大了嘛!我就是不說給我爸曉得,那麼大一個活人在你屋頭,你藏得過初一藏得過十五嗦?”“人家又不是要在我屋頭長住下來。人家就是來幫我洗一下衣服,洗了就走。”王傳子說。“洗了就走?你麻鬼嗦?難怪今天早上給我打招呼,喊我晚上不要來陪你了,原來你找到個……那種人來陪你了。乾爹,你真的太老辣了,我小看你了哈。”王傳子的臉被權鈍的話臊得紅一陣白一陣,喘著粗氣說:“老二,你就不要逼你乾爹了嘛!你曉得乾爹這輩子過的日子還是多造孽的。你就當可憐可憐你乾爹要得不?你乾爹還是人嘛!又不是木頭樁樁。就是木頭樁樁,栽在地頭隻要沒有朽,它還是要發芽芽的嘛!你說是不是嘛?”權鈍被王傳子搞得還真的有點兒無話可說了,想了一下,說:“乾爹,我這樣子給你說。你要是真的想找個伴兒過後半輩子,我二話都不得說一個。但是……你看你帶的是啥子人回屋?哪個曉得了都要戳你的肋巴骨!再說,人家還那麼年輕……你……你究竟是不是鬼迷心竅了?”王傳子頹廢地說:“對,我就是鬼迷心竅了,媽喲,連羞恥都不顧了。但是,老二,我說老實話,人家張妹兒對我就是好嘛!乾爹這輩子都沒有遇到過這麼巴心巴肝關心過我的人嘛。你看嘛,人家今天是特彆坐三輪車來給我洗衣服的。你喊我咋個說這個事情嘛?”權鈍看著王傳子,突然問:“你是不是給她吹了啥子牛了?是不是說你存了好多好多錢哦?”王傳子聽權鈍這麼問,立刻愣了一下,慌忙說:“沒有啊!我咋個會說這些瓜話喃?我真的沒有吹這個牛,真的。”王傳子越是辯解,權鈍越是確定王傳子是吹了這樣的牛。撒謊,畢竟不是王傳子的強項,他的強項是撿死人骨頭。權鈍想了一下,說:“乾爹,這個事情我也做不了你的主。你現在真的是鬼迷心竅了,何況還是遭這個事情鬼迷心竅,現在哪怕就是用槍抵到你腦殼上,多半你也不得醒悟。不作死就不會死,還真的是這樣子的。你自己看著辦。但是,最好你不要讓她在你這兒過夜。估計你也不得二兩油拿給她熬,熬乾了你和她也就都死心了。”聽權鈍這麼說,王傳子如釋重負地朝權鈍千恩萬謝般地說:“我曉得,我曉得,洗完衣服我就送她走。還是乾兒子你理解乾爹,謝謝乾兒子的理解!謝謝乾兒子的理解。”王傳子鼻尖上的細汗都被憋出來了。權鈍又問:“你是什麼時候認識這個張妹兒的喃?”王傳子老實交代地說:“就是前兩天我去趕場,鬼使神差地就走進那種場合了。我以為人家會嫌棄我,哪曉得那個老板娘還把我接待得多巴適的。頭回喊的就是這個張妹兒經佑(照顧)的我,所以我就……”“好了好了,你不要說了,再說我怕我都遭你帶壞了。說下一個。”“啥子下一個?”“那個女討口子你又是在哪兒把她撿回來的喃?”“哦,你說她啊?”王傳子終於感到話題變得輕鬆愉快起來,說話的音調也揚了一個音階,“我是在回來的溝邊上看到她的,正在喝溝兒頭的水,現在溝兒頭的水好臟嘛,好歹是條命,看到多造孽。我就把她帶到路邊的茶鋪頭,買了一瓶礦泉水給她喝。哪曉得喝了礦泉水,她就跟到我來了。我這個人也講究緣分的,既然她就像根狗兒一樣地跟到我來了,我就暫時把她收留下來噻。就算是積點兒陰德嘛。”權鈍朝王傳子調侃道:“你整得把細哦,乾爹,這邊缺德那邊積德,一正一反,一陰一陽,陰陽八卦你是整精通了的。”王傳子說道:“你少在那兒挖苦我,你乾爹又不是聽不來話!你娃就是牙尖十怪(尖酸刻薄)的。男人家,少說這些不鹹不淡的怪話!”權鈍被王傳子整得又好氣又好笑,說:“我也懶得管你了,你要咋子哪個拿你都莫辦法。我走了。”權鈍說完轉身就走,王傳子不放心地在背後又囑咐道:“老二,記到不要給你爸說哈。”“不得說。”權鈍邊走邊說,頭也不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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