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映月見二人竊竊私語,隱約猜到究竟,笑言道:“陛下當真寵愛夏美人,昨日程公子百般求娶,陛下隻是不允,倒可憐程榜眼一片癡心,付諸東流。”皇帝對外說得好聽,夏氏已非完璧,不宜放歸家中,這話也隻好哄哄外頭人。如蔣映月這些身在宮中者,卻是門兒清——夏氏直到昨夜才正式承寵,這樣亡羊補牢的做法,也不怕貽笑大方。如此更可見得夏氏的手段,哄得皇帝願意為她破例,甚至不惜違背聖人之言。蔣碧蘭麵色愈發不快,可事已至此,皇帝已經臨幸,她也不好再將人趕出宮去,隻能冷冰冰道:“夏美人,你身為天子妃妾,必須潔身自愛,恪守本分,切勿做出有辱門楣之事。”好像人人都認定她跟程耀有一腿似的。夏桐無奈,起身行禮,“娘娘教誨,妾定當銘記在心。”馮玉貞坐在她對麵,狠狠望著這個三心二意的蕩-婦。她就看不出夏桐有什麼好,怎麼皇帝會那樣喜歡她?一頭吊著程耀,一頭又舍不得宮中榮華富貴,這會子倒做出委委屈屈的模樣來,好像她多麼清白似的——傻子才信!若非進宮之前兩人就有所牽扯,程耀怎會對她念念不忘?偏偏皇帝素日那個陰沉性子忽然豁達起來,這樣的事也不追究,還封她為美人,跟自己平起平坐,她怎麼配?馮玉貞撫著纖細腳踝,傷處仍在隱隱作痛,方才那盞滾水直直地往腳麵上潑去,是個人都受不住。她雖然有秘方不擔心留疤,可是切膚之痛到底難耐。馮玉貞不認為自己有錯在先,隻覺得夏桐專程和她作對,簡直是前世冤孽!開完小會,夏桐和李蜜一道從麟趾宮出來,蔣映月卻在身後盈盈喊住她,“夏妹妹。”二人隻得上前施禮。蔣映月望定夏桐,眉眼說不儘的光華流轉,饒是女子也難抗拒,“貴妃姐姐不是成心的,隻是深愛陛下,一時氣急了才會口不擇言,還請夏妹妹莫要與她計較。”這話說的,好像夏桐有多麼大的能量,堂堂貴妃都得看她臉色。無形中還插了蔣碧蘭一刀——指出她這位貴妃犯了嫉妒大忌。夏桐笑道:“昭儀娘娘言重了,咱們都是宮中嬪禦,自當體同一心,凡事以服侍聖上為己任,我自當敬服貴妃,貴妃又豈會對我有所不滿呢?定是昭儀姐姐有所誤會。”蔣映月眼波脈脈,“你能想通自然最好。”說罷,拎著手絹嫋嫋離去。李蜜又眼紅起來,“想不到,連蔣昭儀都來討好你,生怕你多心似的。”本來嘛,一個貴妃為難也就為難了,蔣映月卻偏偏要來描補,可見夏桐如今在宮裡有多炙手可熱。夏桐歎道:“你把她想得太好了。”現在她明白蔣家為何要送一對姊妹進宮,憑蔣碧蘭的能耐,壓根不足以站穩腳跟。可如今嫡出蔣碧蘭為貴妃,庶出蔣映月為昭儀,蔣映月為了自身地位,不得不依附於蔣碧蘭,幫她參謀——這姐妹倆燕瘦環肥,智勇雙全,何愁不能將皇帝籠絡於股掌間。隻可惜,皇帝一個都沒受用,反而便宜了她這個外人。夏桐都不知該說自己運氣太好還是太壞。在宮中有寵愛當然會過得更好,但同時也會樹敵更多,端看如何取舍。算了,她就不是個愛操心的性子,還是隨遇而安罷。李蜜仍在嘀咕,“程公子待你癡心不移,你為何不答應他呢?”照她看,就算皇帝不肯放人,可隻要夏桐苦苦哀求,甚至以死明誌,皇帝總歸會動容的,天底下沒有牛不喝水強按頭的道理。夏桐問她,“若程耀今日求娶的是你,你會去麼?”李蜜答得很快,“當然不。”程耀如今也不過是個榜眼,今後有沒有出息另說,就算官做得再大,又如何比得過萬人之上的天子?在宮裡倘能熬出頭,所得的好處遠非一個普通世家夫人可比。夏桐莞爾一笑,“那麼我也是一樣。”她本意想說自己愛財,可誰知李蜜愣怔片刻,深沉的歎道:“妹妹,為了夏家,你連一己之身都能舍棄,這種情操遠非我所能及。”敢情她以為夏桐為了家族前程,才不得不背叛真愛,忍辱負重留在宮裡。夏桐:“……”她忽然覺得這位同僚過分單純了。*回到柔福宮沒多會兒,禦前的人就送賞賜過來了。小猴子指著一匣子金銀,十來匹綢緞,擠眉弄眼的道;“師傅說了,這些不過為美人您添妝之用,來日若伺候陛下得宜,想必還有厚賞呢!”夏桐讓春蘭抓了把金瓜子給他,“辛苦你了,阿寶。”她記得這“小猴子”真名喚作侯阿寶——這麼簡單的字眼,想忘記也難。阿寶卻受寵若驚,美滋滋地將金瓜子揣入懷裡,還朝她重重磕了個響頭。夏桐命他起身,又起身問道:“你師傅還有彆的交代麼?”照往常慣例,禦前也差不多該來傳話了。阿寶搖頭,“師傅隻吩咐小人將賞賜搬來,彆的並未提及。”看來皇帝今天懶得傳召她侍駕,這樣也好,夏桐正可以鬆散鬆散。將宮外買來的話本子看了幾篇,又將壓在枕下的避火圖仔細鑽研一二——不怕一萬,就怕萬一。如此消磨完辰光,天已經近黃昏了。夏桐正想著是該繼續到李蜜處蹭飯,還是該破除慳吝本性,到禦膳房點幾樣好菜,還沒等她做出決定,外頭安如海洪亮的聲音已然響起,“陛下駕到。”說起來一個太監能有這把好嗓子也是挺不容易的。夏桐慌忙從榻上下來,匆匆理了理妝容便到門外迎接,“恭迎聖上。”劉璋還是頭一次到柔福宮來,滿眼都是嫌棄,覺得殿門太小,院中的花木太過雜亂,地上還有些未清理乾淨的瓜殼果皮——難道夏氏平日裡都這般懶散麼?夏桐瞧見他的目光,心虛的道:“妾正打算命人清掃呢,誰知您忽然就來了——怎麼也不提前知會一聲?”還以為能好好休個假,誰知班主任忽然來家訪,夏桐森森感覺自己重回學生時代。好悲催~劉璋拍了拍衣襟上並不存在的灰,板起俊臉:“朕為何不能來?這天下都是朕的。”行行行,您老威風。夏桐趕緊認慫,親自扶皇帝進殿,將他按到一張太師椅上,又命秋菊倒茶來。不過料著皇帝不會用她殿裡的東西,夏桐隻讓人拿去年的陳茶葉衝了一盞——新茶還未開封呢,不必費事了。反正皇帝一向嘴刁,再好的茶葉都味同嚼蠟。誰知劉璋偏偏端起飲了口,眉頭皺得小山高,“這是幾年前的茶葉?一股子黴味!”夏桐:TOT趕緊讓侍女換新茶來,這人怎麼老不按套路出牌,害她服侍得心驚肉跳。劉璋卻嫌棄的擺手,“算了,朕諒你宮裡也沒什麼好茶。”夏桐:“……”知道你還問,這不是故意找事麼?不喝茶,那就吃飯好了。劉璋問安如海,“時辰差不多了,禦膳房的晚膳可有送來?”夏桐以為他會就此離去,可誰知那人一拍膝蓋,“算了,今日朕和夏美人一道用膳,讓膳房不必費事了。”夏桐一聽便著了忙,她倒是不怕與皇帝同桌用餐,可問題是她這裡沒什麼好菜呀!等會兒論起來不成了慢待客人?夏桐就讓春蘭去李蜜處打打秋風,不拘什麼紅燒豬腳熗烤排骨拿來交差,不然全是素的看著多難為情。劉璋冷道:“怎麼,還怕朕搶你的東西?”沒見過這樣小家子氣的,一兩道菜還生怕人占了,倒要從彆處借來敷衍,他看著有這麼貪麼?夏桐:“……”她冤枉!算了,皇帝要自討苦吃,夏桐也懶得照顧人家的胃口,自暴自棄讓春蘭去禦膳房取膳來。等食盒送到,劉璋看著碗裡的清炒菜心、涼拌茭白、燴三絲等等,驚愕溢於言表。最有肉感的居然是一道菠菜豬紅湯,豬紅沒見幾塊,湯倒不少。劉璋夾起一箸菠菜端詳片刻,詫道:“你平時就吃這種東西?”難怪生得如此苗條,可見她陪自己用膳的模樣,不像是食欲不振之人呀!夏桐也懶得幫禦膳房遮掩,誠實的道:“不止臣妾,大家所用的都差不多。”準確的說,是她們這幫新人,剛進宮人生地不熟,既無門路,銀錢也須省著花,自然無心打點。劉璋沉默,喚安如海,“朕記得每月撥給禦膳房的銀錢可不止區區之數。”安如海抹了把汗,皇帝該不會疑心他中飽私囊罷?天可憐見,他就算要攢棺材本,也不會在麵子上做得這麼不好看呀!他可成什麼人了?安如海略一思忖便明白過來,陪笑道:“銀錢雖不少,可禦膳房的菜色就那麼些,有人點得多了,就有人點得少,分配不均,這也是沒法子的事。”話說得雖然隱晦,意思卻很明了——能操縱禦膳房克扣秀女例菜的,除了蔣貴妃還能有誰?蔣貴妃或許沒多少壞心,隻是想給新人一個下馬威,可千不該萬不該撞到皇帝眼皮子底下,這下卻不好收場了。劉璋冷笑,“朕予她尊位,倒縱得她生出許多野心。”安如海站在一旁裝啞巴,這種時候火上澆油或是息事寧人都不妥,皇帝跟貴妃,哪一方他都不願得罪。夏桐也想努力縮小存在感,誰知皇帝偏偏問著她,“你既然吃得苦,為何不早些跟朕說明呢?”夏桐心道我哪敢上貴妃眼藥,何況這麼點小事,就算遭受不公待遇,皇帝也不會將貴妃怎麼樣,再說還有太後在呢。今日不過是誤打誤撞罷了。夏桐便老神在在的道:“妾留著肚子,在乾元殿才好大快朵頤啊,您看我吃得香甜,自己胃口不是也更好麼?”劉璋:“……”貌似還真是。安如海則欽佩的望了夏桐一眼,好一個能言善辯的伶俐人兒!論起拍馬屁的本領,夏主子認第二,沒人敢認第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