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是在正月二十九早上發動的,彼時皇帝已經上朝——正月多休假,皇帝一年到頭辛勤工作,也怕給自己給累死。故而在經曆短暫的歇息後,仍舊投入朝上瑣事中。也是想著夏桐遲遲未有生產的跡象,大約總得到二月了——皇帝自然不信流言,到時候孩子生下來,若真有人敢嚼舌根,他就拔了那人的舌頭,橫豎他是天子,比起鬼神謠傳,還是他這位實實在在的大人物更值得懼怕。然而他卻未想到,自己前腳剛走半個時辰,後腳關雎宮的消息就傳到了。劉璋顧不得其他,扔下奏章就跟安如海回了內廷。文武群臣:……總感覺他們是被丈夫狠心拋棄的棄婦。左相蔣文舉跟右相馮在山對視一眼,情知按這位陛下的性子,短時間是回不來了,看來隻好由他倆來安撫朝臣。便有那不懂後宮生態的稀裡糊塗道:“誰沒懷過孩子?區區一個婕妤有孕,陛下就急不可耐前去探望,連積壓半月的朝政都不顧了,這也太小題大做了些!”蔣馮二人心道你這蠢貨知道什麼,滿宮裡還真就夏氏一個懷過身孕,否則皇帝怎會巴巴盼著她這一胎?不就是希望早日誕下皇長子嘛。當然,二人心裡還是更願意夏氏這胎生個公主,不單為了宮中腹內空空的女兒,也因為皇帝一旦有了繼承人,朝中局勢必將麵臨再度洗牌,那時,自己能否保住現有的地位就不好說了。*劉璋三步並作兩步來到關雎宮,發現蔣碧蘭等人都在,麵色不禁陰沉了些,“你們來做什麼?”與其相信這些人會祈禱夏桐平安生產,劉璋認為她們更抱有詛咒之意。蔣碧蘭覺得皇帝偏寵夏氏到了瘋魔的地步,怎能以如此惡意來揣度人心?她再怎麼跟夏桐過不去,也不會在這關口咒她去死啊。何況死在最青春貌美的年紀,她還怕夏桐成為皇帝心中的白月光朱砂痣呢!蔣映月見姐姐一臉不忿,生怕她再度觸怒皇帝,遂上前耳語了幾句,輕輕將她支開。溫德妃徐賢妃本來想上前獻一番殷勤的,可見皇帝如此暴躁,隻得訕訕地停住腳步——又不要這位爺自己生孩子,他動什麼氣?真是匪夷所思。馮玉貞上前嫋嫋婷婷敬了杯茶,“陛下,您口渴了吧?不如喝點茶歇歇。”這些日子她的功勞劉璋都看在眼裡,又見她願意巴結夏桐,也就不再如先前那般冷冰冰的,麵色稍稍緩和些。接了茶卻不飲,“夏婕妤現下如何?”馮玉貞簡直受寵若驚,這還是皇帝頭一次主動跟她搭話,激動得手裡的茶杯差點跌落,手忙腳亂捧住,“夏姐姐情況很好,隻是穩婆說了,頭胎多半會艱難些,如今宮口才開到二指,多半還得費些時候。”劉璋點點頭,將熱茶一飲而儘,轉身掀簾進屋。馮玉貞抱著空了的杯盞蕩漾不已,雖然皇帝隻喝了她一杯茶,還未上她的床,可在她看來已經是一個絕佳的信號了——本來發愁劉放跟金吉利都走了沒人給她攢愛慕值,這不正瞌睡就有人送枕頭了?果然七年之癢不是沒道理的,這才過了一年,皇帝就快對夏氏失去興趣,等她生孩子生到人老珠黃,看她還有何麵目跟自己爭。馮玉貞正美滋滋想著,誰知眼前一道勁風閃過,臉上便著了火辣辣的一掌。她難以置信望著來人。蔣碧蘭冷冷望著她,“下作東西!人家生孩子哭天喊地,你倒有心思勾引陛下,枉費夏婕妤素日將你當成好姐妹,真是瞎了眼!”馮玉貞心道夏桐幾時把她當成知心姐妹了?她怎麼不知道?不過蔣碧蘭顯然也並非為夏桐打抱不平,不過是借題發揮罷了。馮玉貞如今可不怕她,自從在臨江王和北戎王子那裡證明過自己的魅力後,她看這世間的女人都如同腳底泥。蔣碧蘭這種徒有家世卻無腦子的,連泥都算不上,隻能算茅坑裡的石頭,又臭又硬。馮玉貞雖不敢還手,卻捂著臉笑吟吟的道:“好姐妹?這話娘娘很該對淑妃去說,連金印都拱手相讓了,這才真真叫一家子骨肉情深呢!”蔣映月見此話頗有挑撥離間之嫌,待要上前製止,卻在被蔣碧蘭瞪了一眼之後,隻得收聲——多說多錯,憑這位嫡姐的氣量,馮玉貞也不過說出她的心裡話罷了。蔣映月便懶得多管了,反正那塊印她暫時是不會交出去的,旁人愛怎麼著怎麼著罷——見識過權力的滋味後,傻子才會甘心放手。這廂蔣碧蘭卻柳眉倒豎,“好你個馮氏,竟敢譏刺本宮!看來真是翅膀硬了,忘了你從前是怎麼卑躬屈膝討好本宮的麼?”看她的模樣,似乎還想衝上去再扇馮玉貞一巴掌。德妃賢妃忙上前拉住,好歹都是宮裡的主位娘娘,真弄得披頭散發可成什麼樣?被陛下瞧見,她們這些人都討不著好。溫德妃找了塊熱毛巾來給馮玉貞擦臉,一壁勸道:“你好歹省點心吧,跟貴妃娘娘頂嘴做什麼?這不吃著苦頭了吧?”話裡話外仿佛馮玉貞受了天大的委屈,蔣碧蘭聽著更加生氣,難道她不得人心已經到這種地步了麼?徐賢妃環顧了一圈殿內,卻輕輕詫道:“陛下呢?”眾人這才回過神來,貌似從方才開始就不見皇帝身影,莫非私自到產房裡頭去了?天也!這怎麼行?蔣碧蘭皺眉道:“你們怎麼也不看著,讓陛下去那種汙穢的地方?”虧得蔣太後不在,否則老人家恐怕要大發雷霆。溫德妃悄悄撇了撇嘴,“你敢說,那你去說吧。”沒看皇帝一顆心都栓在夏婕妤身上麼,旁人阻攔又有何用?沒的惹一身臊。*劉璋此刻的確在產房裡頭,並且已待了快一刻鐘了。夏桐乍一見他身影,著實嚇了一跳,差點連正生孩子都忘了,吃力地扶著床柱想要起身,“您怎麼來了?”劉璋將她按回那張四平八穩的拔步床上——紗帳之類的都已經拆除,此刻看上去更像一塊碩大的木板,方便穩婆們圍聚工作。夏桐責備地望了春蘭一眼,意思怎麼也不通傳一聲。春蘭隻能默默背轉身,皇帝的任性宮裡誰還不了解麼?彆說她了,就連那些見多識廣的太醫跟接生嬤嬤都不敢聲張呢。都是被皇帝的獨斷專行嚇怕了。夏桐雖未刻意研究過宮中習俗,可也知道產房血腥地最為忌諱,尤其對男子不吉。她自己不在乎這些迷信,卻也不想落人話柄,說她仗著身孕作威作福。夏桐決意勸他出去,“陛下,您還是暫且回避一會兒吧,妾很快就會好的。”這話說得其實頗為心虛——她自己也不知道要生多久,聽人說生兩三天的孕婦都有呢,還有不少難產或者一屍兩命的,夏桐想想便覺頭皮發麻。劉璋看出來了,溫和地握著她的手道:“無妨,朕陪你。”夏桐倒不想要他陪,彆說一個大男人不懂接生,幫不上忙反而添亂,從較為隱私的方麵,她也不想讓皇帝看到自己生產時的難堪模樣——聽說還有當場失禁的呢。馮玉貞那一小灘尿漬都能讓她幾個月閉門不出,不敢想象大小便齊飛會是何等名場麵。夏桐想想都覺得心理陰影要出來了。為了避免出醜,她被迫對皇帝說了實話。誰知皇帝看起來承受力卻很高,“這有什麼?誰小時候不是動不動就拉褲子?朕隻當你是小孩兒便成了。”夏桐簡直欲哭無淚,問題她不是啊!何況皇帝這會子嘴上說得好聽,真遇上了不定會是什麼模樣呢。恐怕跑得比兔子還快,而且以後沒準再也不會要她侍寢——夏桐還挺舍不得這根人形按-摩棒的。劉璋見她將頭搖的跟撥浪鼓般,就是不肯讓自己陪伴,隻得想了個折中的主意,“不如這樣,朕隻看你上麵,不看下麵總行了吧?”夏桐勉為其難接受了這個辦法。劉璋於是側身坐在床沿上,專注地望著她蒼白中透出暈紅的兩鬢,時不時還拿毛巾擦去她額上的細汗。眾人:……總覺得這兩人是專程到產房來秀恩愛的。不過接生嬤嬤們早就見慣了各種非常狀況,對此也不以為奇,而是緊鑼密鼓忙著手頭的事——有皇帝這般盯著,她們更得費一百二十個心,若不能讓夏婕妤平安將皇嗣落地,隻怕她們的人頭就該落地了。夏桐此時處在十分蒙昧的狀況中,仿佛迷迷糊糊,又仿佛格外清醒,聽見殿外的喧嚷之聲,她不禁咦道:“外頭怎麼了?”劉璋很平靜的道:“沒什麼,大概是貴妃跟馮氏打起來了。”夏桐:……這又是鬨的哪一出?很懷疑皇帝在其中做了手腳。劉璋淡淡一笑,“朕不給她們找點事做,隻怕她們就該想著如何給你添亂了。”說罷喚來安如海,“讓貴妃等人都回去罷,免得擾了夏婕妤清淨。”安如海恭敬應下,羨慕的看了夏桐一眼,覺得皇帝對夏婕妤真是體貼,為了她把所有人的麵子都給駁了。夏桐:……這位公公,您彆擺出一副正房羨慕小三的模樣行不行啊?論理安如海才是跟皇帝最久的人呢。可惜安如海生得微胖了點,他若是個清俊小太監,沒準能當成帝王的心尖寵妃。夏桐正胡思亂想著,忽感覺身下一陣又酥又麻的脹痛傳來,說不出的難受,那為首的接生嬤嬤催促道,“娘娘,用力啊!孩子的頭就快出來了!”夏桐從沒想過生孩子是這般費力氣的事——或者之前也想過,可總以為不過是大號的月經,如今身臨其境,才發覺實際要可怕得多,簡直像把一個足球大的衛生棉條硬生生從身體裡拽出來,還是沒吸飽血、不夠潤滑的那種。她後悔應該把寢殿裡剩的那半甕靈泉取來,不然若真死在這裡該如何是好?可這會子她連喚人都沒力氣了。不曉得王靜怡在不在,哪怕戳穿秘密會招來仇恨,可隻要她能救自己和孩子一命,夏桐願意付出一切代價……迷迷蒙蒙中,她看到枕畔男人的麵容,那張素來不苟言笑、平靜得猶如一潭死水般的麵容,此刻竟漾滿黃豆般的汗珠,額頭甚至鼓出了青筋,遠不複平時的瀟灑模樣。原來他也是會怕的,夏桐不禁放鬆了些,甚至有點想笑——可惜沒有照相機,不然真該將這一幕拍下來,讓皇帝看看自個兒緊張的時候有多麼滑稽。儘管皇帝握著她的手都快將她捏斷了,夏桐卻不覺得,依舊沉浸在這個男人難得的情感流露裡。不知過了多少時候,隻聽見穩婆大聲呼喊,“娘娘,再加把勁,馬上就好了!”夏桐身不由主地繃緊肌肉,感覺有什麼東西倏然離開自己體內,整個人驟然放鬆下來。穩婆驚喜的道:“恭喜陛下,婕妤娘娘平安為您生下一位小皇子!”劉璋顧不得看孩子,先去摸夏桐的手,“桐桐,聽到了麼,你為朕生下了皇嗣,是個健康的男孩兒!”夏桐第一個反應是這下終於能鬆口氣了,是個皇子,可以避免繼承人斷絕的危機,而她也有充分的時間來調理身體;與此同時,也昭示著她在宮中的地位終於穩固,日後即便是失寵,她也無所畏懼了。帶著這股劫後餘生的欣慰感,夏桐沉沉睡了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