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桐這廂另外找了張軟榻臥下,所幸這間禪房足夠寬敞,並列兩張床鋪也不覺得擁擠——之所以不另外找禪房,一則因夜已深,興師動眾的未免費力;二則,她看皇帝的情形自己也不便離開,姑且無視這佛門規矩算了。蔣碧蘭打聽得夏桐就近宿在皇帝房中,不禁咬牙切齒,“便知道她沒安好心,如今陛下心神方定,她這狐媚勁便又犯了。”服侍她的一個年輕姑子怯怯道:“貧尼問得清楚,宸妃娘娘與陛下並非宿在同一張床上,而是另外置了枕席。”再說,她一個有身子的女人能做什麼呀?便是不怕神佛降罪,也須顧及腹中的孩子。蔣碧蘭哼道:“她?她的花樣多著呢。”傻子才信這妖精天天陪皇帝睡覺卻什麼也不做,皇帝那樣迷戀她,也不知她使了什麼手段——拚著小產的危險也要留住陛下,天底下竟有這樣浪蕩不堪的婦人,怎配為人父母?那姑子聽她喋喋不休,一味貶低隔壁宸妃娘娘,不禁亦有些刺耳——佛說,心裡有什麼,眼中看到的就是什麼,這位蔣昭容才真真滿肚子男盜女娼吧?看來這些人也不是來潛心禮佛的,姑子趨奉的心便淡了些,橫豎不乾她們的事,就讓這些紅塵男女自己解決吧!蔣碧蘭一夜未眠,次日卻起了個大早,好生梳洗打扮後打算去給皇帝賠罪。昨夜的印象不太好,於是她特意洗儘鉛華,好讓表哥看看自己淡妝素裹的一麵,多少會添些愛憐。可惜她沒能成功見到皇帝,倒是夏桐打著嗬欠從裡頭出來,“妹妹早。”蔣碧蘭留神打量她的容貌,隻見耳後及頸側並無吮吸出來的紅痕,方才稍稍放心,道:“陛下可在?妾正要向陛下請安。”說著便要上前。夏桐皮笑肉不笑的攔住她,“陛下雖然已醒,但卻沒空見你。”蔣碧蘭皺眉,“為何?”不免疑心夏桐故意挑唆,昨晚上到底進了多少讒言?夏桐卻以一種“你心裡沒點逼數嗎”的目光看著她,看得蔣碧蘭臉上火辣辣的,“妹妹真的需要我明說嗎?”皇帝為何不願見她,原因自然不言而喻,昨晚上她貿貿然的一場突襲差點把皇帝嚇出病來,皇帝不治她的罪都算好的了,哪願再見這尊瘟神?儘管對方臉上的笑意和煦若春風,蔣碧蘭卻從中讀出鮮明的譏諷之意,想她堂堂蔣家嫡女,何曾受過這般屈辱,遂忿然轉身,打算拂袖而去。夏桐卻叫住她,“等等,陛下還有一語托我轉告。”蔣碧蘭身不由主地停下腳步,哪怕明知道對方要在自己血淋淋的傷口上再刺一刀,可即便抱有萬分之一的希望,她也不願錯過。正好安如海衣冠齊整來請皇帝用膳,夏桐便道:“安公公,還是您來說吧。”安如海也沒回絕這得罪人的差事,反正他是皇帝近臣,傳達聖聽是應該的,便朝蔣碧蘭笑了笑,“蔣主子,如今您的位分已由昭容貶為婕妤,陛下交代了,要在年前將麟趾宮的下人裁去一撥,您看著辦吧。”蔣碧蘭正要發作,安如海卻笑眯眯的補刀:“當然,您要鬨到太後娘娘跟前也行,不過,若讓陛下知道了,恐怕就連婕妤都當不成了,您好好想想吧。”蔣碧蘭原本鮮活的氣色頓時變得如同秋天枯葉,因今日唇色頗淡,看著更顯憔悴委頓。夏桐卻沒工夫施與廉價的同情,說起來蔣碧蘭這幾回降位都不關她的事,純粹是自找的,她沒上趕著落井下石都算不錯了。早膳時的氣氛異常詭異,不像平時在各個宮裡自己用膳就完事了,靜慈庵沒那麼大地方,且因為僧尼崇尚簡樸,沒有單獨開小灶的習慣,都是大鍋做飯。也因此蔣太後看著夏桐分外不順眼,她居然在喝熱騰騰的雞湯,皇帝還勸她多喝!因昨晚上一場變故,蔣太後不曾睡好,本就帶些起床氣,哪能容忍如此混賬行徑,“夏宸妃,佛門忌食葷腥,怎的你連規矩都不顧了?”連她這位婆婆都一板一眼地遵守戒律,身為兒媳婦居然不以長輩為表率,如此貪圖享受,可見是個敗家苗子。夏桐正要起身告罪,劉璋卻按著她讓她彆管,又一臉無辜地朝蔣太後道:“宸妃懷著身子,不為了她,也要顧及腹中皇嗣呀,母後難道忍心見您的孫輩忍饑挨餓麼?”蔣太後心道一頓不吃肉又餓不死,沒見過這樣嬌氣的,可她又不能跟市井潑婦一般言語粗俗,便隻冷冷道:“她若住不慣,大可以回去,又沒誰要她來。”劉璋有些生氣,“昨晚若非夏宸妃耿耿不寐照顧朕一宿,恐怕母後連朕的麵都見不上了,如此救駕之功,難道一碗雞湯都嫌奢侈?”蔣太後看夏桐氣色紅潤,麵白而有神,哪像半點睡眠不足的模樣?說她把皇帝從鬼門關上拉回去,純粹是誆人,她就不信皇帝病到那份上了。可偏偏這夏氏的運氣好得不像話,碰巧是她舒緩了皇帝頭疾,蔣太後隻能忍氣吞聲認她立了一功。可雞毛蒜皮的找茬是少不了的,“就算如此,也不該讓尼僧幫你拾掇,出家人手上沾了血腥,豈非破戒,壞了她們的道行?”皇帝明晃晃的翻了個大白眼,“那雞是朕親自殺的,也是朕吩咐安如海拔毛洗淨再拿銅銚子燉出來的,半點沒勞煩出家人,不過借了些她們的油鹽,難道這也算罪過?照母後您這等說,乾脆連絲綢衣裳都彆穿了,不知要死多少隻桑蠶才織成這一件呢!”蔣太後:……她說一句皇帝恨不得頂十句,這哪像個孝子的模樣?偏偏話還句句在理,讓她想反駁都反駁不來。末了隻好沉默的吃些粗茶淡飯——不得不說,那雞湯燉得怪香的,可惜蔣太後剛發過話,這會子又不好自己改口,隻能眼睜睜看著夏桐吃獨食去。等到三天法事做完,皇帝等人均清減了不少,夏桐瞧著反倒胖了些——都是皇帝天天雞湯肘子牛骨地給她補身,夏桐都吃出罪惡感來了。不過她瞧著那些姑子也未必個個潛心修道,給她端湯的時候,哈喇子都快淌下來了,可見也在嘴饞呢。所以說蔣太後所謂的去災解厄純屬無稽之談,這庵堂哪有半點仙氣?就算有,也被雞湯的香氣給蓋過了。不過這趟齋戒之行作為安慰劑還是挺不錯的,宮人們都說見的鬼影少了,晚上睡覺也踏實了——沒準之前那些就是蔣碧蘭故意命人散布的流言。可惜她自己卻偷雞不成蝕把米。眼看著蔣昭容出宮一趟回來便成了婕妤,宮人們的好奇心被大大激發,極力想打聽出這位娘娘犯了何錯,為何被皇帝一貶再貶?蔣碧蘭羞憤之下自然不願提起,夏桐對外也隻說蔣婕妤不能服侍好皇帝,至於怎麼個服侍法,就任憑眾人腦補了。要說誰會為此事高興,那就非馮玉貞莫屬。從前不可一世的貴妃娘娘,如今竟淪落到跟她平起平坐的地步,可惜蔣碧蘭閉門謝客,否則馮玉貞還真想去賀一賀她,看這位娘娘可敢在她麵前擺譜。夏桐看著馮玉貞神氣活現的模樣,雖然也為癡心錯付的劉放不值,不過,像馮玉貞這種女人,亦有她的可敬之處——她永遠不會讓自己受傷,跌倒了也會飛快爬起來,某種意義上真挺勵誌呢。夏桐自己也挺勵誌的,馬上便是她正式封妃的冊封禮,凡一品至三品的命婦都會來關雎宮向她致禮,這可不像封嬪那回借皇帝的勢,而是明公正氣接受眾人參拜。她都可以想象得到蔣大夫人臉上的表情,一定很精彩。內務府已經將禮服趕製好了,是朱紅色的深衣,華貴非凡,還是夾層的,兼顧美觀與保暖的雙重功效。饒是見多了好東西的平姑都不禁讚歎,“當年蔣氏封貴妃時也沒這般排場,因陛下登基一切從簡,還是拿太後娘娘昔年封妃時的衣裳改製的。”可到了夏桐這兒,皇帝卻寧可費事也不願將就,可見男人是否用心,在不同的對象上還真是明顯。夏桐撫摸著那柔滑的麵料,心裡亦是感慨非常,尤其這件衣裳十分合身,考慮到她如今略微凸起的肚子,腰身是加寬了點的,穿在她身上卻半點不顯臃腫,而是形成一個流暢的過渡,讓她一舉一動看起來莫不儘態極妍。春蘭催促道:“娘娘,快試一試吧。”夏桐對著鏡子轉了一圈,自己都差點為自己所傾倒,簡直美呆了。她忽然突發奇想,要是翻過來穿會怎樣,就像現代流行的雙麵衣,也不怕把外層弄臟了。大約繡坊還真考慮到這方麵因素,裡頭那層緞子麵料同樣刺繡精美,質地平整,就算這件禮服並非兩用,可她們也不願放過任何一個哪怕無人注意的細節。夏桐不禁嘖嘖稱歎,古代大戶人家穿的衣裳,比起那些外國設計師的所謂高定其實差不到哪兒去,甚至做工上更勝一籌。平姑眼尖,看見那衣裳上的圖樣,卻皺起眉頭。夏桐咦道:“姑姑,怎麼了?”平姑小心將裡頭那截翻出來,一直延伸到圖案上金黃的尾羽,“奴婢怎麼覺著,這件衣裳繡的並非鸞鳥,而是翟鳳?”還真是翟鳳。若非夏主子偶然想起翻麵,就連平姑都差點看走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