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文舉被下了大獄,責令秋後處斬,家產全部充公,原本這種試圖謀反的重罪,論律是該諸九族的,可這麼一來就把皇帝和太後也給算進去了,隻能從寬處理,因此改為凡成年男子皆流放西疆,自此,朝中再無蔣氏一門。至於蔣映月,劉璋給她的判決是棄市,亦即將屍首扔在大街示眾,任憑踐踏,這是死刑中最具侮辱性的一種。皇帝如此震怒,不單是因為蔣映月的惡行,也是要給京中諸世家一個警告,日後再有不肖子孫,也不必儘往宮中送了。於是原本三年一選秀的規矩也被擱置下來。夏桐對此不予置喙,她當然知道身為宮裡的準皇後,她理應儘到賢妻的本分,勸皇帝多多開枝散葉,但,人憑什麼不能自私一回呢?她不想做一個母儀天下的擺設,她隻想做他的妻子,至於能否名留青史,誰稀罕哪?比起麵子,裡子才是最重要的。蔣太後又病了——其實一直沒見好,之前蔣映月給她喂了不知什麼安神的藥湯,老人家本就心智衰弱,如此一來更是精神恍惚,就連聽聞蔣家的噩耗臉上也是癡癡呆呆的,沒有太多反應。夏桐就想著要不要找點親人的遺物過來,或者受了刺激,反而有利於蔣太後康複。蔣家早就隻剩了一個空架子,那些珠寶綢緞之類也裝進了庫房裡,十分不易找尋,為了方便,夏桐讓人將鬨市裡蔣映月的裝裹撿回來——值錢的已經被乞丐們一掃而空,剩下的隻有幾件半新不舊的衣裳,和一塊黯淡無光的玉佩——看著倒像假的,難怪乞丐都不肯要它。秋菊哂道:“蔣家不是很有錢麼?怎的那賤婦如此寒酸,這玉佩看著也不似禦賜之物。”夏桐卻覺得有點眼熟,冥思苦想了一陣,方才恍然大悟,她好像在葉廷芳身上見過!聽說葉廷芳死時,蔣映月曾去看過她,夏桐本以為是她一貫的麵子情,故作好心,可蔣映月為何獨獨留下這個?這裡頭到底有何緣故?聯想到皇帝那讀心的異術,不可能察覺不到蔣映月和靜德王的來往,蔣映月能順利瞞過去,或許並非憑她自己的本事,而是這塊玉佩的功勞。夏桐不容耽擱,匆匆去勤政殿見皇帝,讓他將玉佩戴在身上,再自己退出去,果不其然,哪怕殿中人如常乾活,他們的心聲也再也乾擾不到皇帝——世界清淨了。夏桐忍不住嘀咕,還以為世上真有人和她體質一樣,原來當初葉廷芳也不過仗著作弊計,她怎麼早些沒瞧出來呢?劉璋望著她微微一笑,“這不重要,哪怕沒有這塊玉佩,你在朕心裡亦是獨一無二的。”還在忙碌的安如海等人:……不聽不聽就不聽,天天這樣,酸都要酸死了!夏桐卻是神情自若,她早已出師,一個人的臉皮隻會越來越厚,不會越來越薄。還能笑著跟皇帝打趣,“那江山呢?”當然她是配不上彆人衝冠一怒為紅顏的,那是馮玉貞那種禍國妖姬才配享有的待遇。但,這不妨礙她口頭占點便宜。劉璋輕輕擁著她,莞爾道:“沒有你,朕要江山有何用?”夏桐:好甜!安如海:好酸!一室的宮人都待不下去,隨著安如海一聲令下,他徒弟小猴子和其他內侍魚貫而出,留給皇帝和皇貴妃獨處的空間。兩人旁若無人地親昵了一會兒,劉璋道:“還有一件事,朕打算交由你去做。”“什麼?”夏桐被他廝磨了一會兒,耳鬢滿是密密的細汗,神智都有些不清不楚的。劉璋道:“常青還在暴室,朕沒要他的性命,是生是死,皆取決於你。”夏桐沉默了。憑心而言,她恨不得立刻殺了此人,固然他曾經於她有恩,也幫了她不少忙,可若不是他,皇帝不至於一病不起,蔣映月也不會在宮中如魚得水,於情於理,他都該以死謝罪,然而……夏桐最終還是命人打開暴室的大門,看著裡頭蓬頭垢麵的身影,她漠然道:“無論信與不信,你父親當初的死都是罪有應得,陛下不過做了他該做的事。”將一卷已經發黃的卷宗扔到常青——不,應該說徐文遠身前,徐文遠顫顫巍巍接過,匆匆瞥過幾眼,便頹然放下,上頭明白記載了當初徐家貪汙一案,人證物證俱全,白紙黑字,無從抵賴。夏桐道:“我知道,你當初誤以為徐家遭人陷害,因此不惜放棄功名,苦心孤詣混跡宮中,但你可曾想過,自己此舉隻會害更多的人?陛下一早察覺你身世,可他依舊留你在宮中,這是念著徐家祖上之功,也是懷著一念之仁,可你呢,是怎麼回報陛下的?”“更彆提你還辜負了一個無辜的女子,斷送了她的一生。”夏桐冷笑,“你但凡有點良心,也不至於對顧明珠視而不見,你以為她當真認不出你來?撕開那張人皮-麵具,摸摸你自己的良心,你但凡對她有點真情,又怎會棄她而去?真是怕拖累她,還是,僅僅不想她成為你複仇路上的負擔?”徐文遠的嘴唇簌簌發抖,蒼白著臉道:“她人呢?”終究是不忍。夏桐彆過頭,“本宮也不知。當初與你剖白之後,她就留書離宮了。”明知道情郎與蔣映月的勾結,她再知而不報,便是對皇帝和夏桐不忠;可若說了,她又怎對得起自己從前一番深情?如此兩難的處境,顧明珠隻能選擇逃避。為了這個,她不惜放棄長久以來的抱負,到宮外顛沛流離——這對她而言或許是最好的解脫。徐文遠沉默了半晌,“我要去找她。”他當然應該去,不但他不放心,就連夏桐也不放心,顧明珠到底是個女孩子,便是技多不壓身,也難免處處涉險——換了旁人,未必能輕易尋得著她,除了徐文遠這種自幼熟知彼此脾性的。夏桐疲倦道:“找到之後,再也彆回來了,在外頭安生度日吧。”他所犯下的罪狀,注定了此生不能返回京城,但願他能消除心上那些包袱,和顧明珠在外做一對平凡和樂的夫妻。這些,便是皇帝最後的仁慈。徐文遠跪在地上,重重朝她磕了三個響頭,直到額頭沁出血色,之後,便披著那身襤褸衣裳匆匆離去。夏桐望著他倉皇失措的背影,由衷發出一聲長歎。劉璋不知何時出現在她身後,冷哼道,“朕幾曾說過要放他走?你好大的膽子,竟敢越俎代庖!”這時候還嘴硬,想不到皇帝是個傲嬌。夏桐嫣然一笑,水蛇一樣貼著他胸口,“臣妾有罪,那您罰我好了,妾甘憑處置。”劉璋難得見她露出媚態,喉間下意識的動了下,嗓音也略略低啞下來,“朕當然會罰你,但,不是現在。”夏桐迎著他炙熱目光,無所畏懼,反而挑釁一般的抬起下巴:“悉聽尊便。”劉璋本就意動,哪還禁得起如此撩撥,當即掐著她的腰,三步並作兩步地往內殿去——雖然尚在白天,也顧不得了。春風一度之後,兩人無比饜足,此時恰好傳來了北邊的消息。劉璋看完折子,隨手一扔,“臨江王的膽子也越來越大了,打仗打得馬馬虎虎,如今還敢向朕討人?朕不答應,他就不回來。”夏桐忍著笑,“那您是答應還是不答應?”看起來劉放已經成功說服馮玉貞了,小兩口就等著皇帝點頭——畢竟是叔嫂文學。儘管皇帝對他倆的關係一向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可劉放這個蠢弟弟並不知道呀!劉璋眉頭一皺,計上心來,讓安如海將這封奏折拿來燒掉,也不說答應,也不說拒絕,隻當沒看見,隨即扭頭朝夏桐笑道:“這回,二弟應該學著聽話些了。”夏桐:……果然她就不該對這人抱太多期待,腹黑本質不減哪!不得不說,皇帝的把戲很奏效。一直到年關,劉放都儘職地扮演著乖弟弟的角色——他現在仍不敢回來,可是一天三遍的寄信,字裡行間都是對哥哥的思念之情,路上遇見什麼新鮮有趣的好玩意兒,或是美味可口的吃食佳釀,也會快馬加鞭托人送來,夏桐敢打賭,他對親爹都未必有這般儘心。吃人的嘴軟,夏桐也儘職儘責地幫那對鴛鴦說好話,費了三五個月,總算哄得皇帝鬆口,禦筆一揮,準了劉放與馮玉貞的親事,不過,讓他們就地在臨江完婚,不必回京城了,還把劉芸打包送了過去——如此一家團聚,也免得被人說閒話。夏桐求之不得,還省了一個大紅包呢,當然,日後馮玉貞若是來拜訪她,她肯定得索要紅包的——馮玉貞總不能不認敦敦和棗兒這兩個侄兒侄女呀!怎麼算都是她賺了。夏桐美滋滋的心想。年關之前,又有一樁大事,程耀的夫人,就是從前蔣碧蘭那個侍女荷花從虔州回來了,她是來報喪的。夏桐乍一聽聞很有些吃驚,程耀居然會英年早逝?不是都說禍害遺千年麼?問了荷花才知道,程耀一直在服用京城送來的一種藥物,後來不知怎麼沒人再送了,因此纏綿病榻,沒兩個月就去了。夏桐這才迷迷糊糊想起,那回程耀犯了事被攆回虔州,皇帝慮其反骨,曾在他體內下了一種慢性毒-藥,這種毒,是必須定期服下解毒的丹劑來壓製的。後來怎麼沒再送了呢?夏桐去問皇帝時,劉璋很坦白的道:“朕忘了。”夏桐表示懷疑,“果真?”劉璋賭咒發誓,他那時候自己都病得神昏氣喪的,哪還有工夫去管虔州的事,誰知道程耀這小子如此不中用,兩三個月都熬不住。說完又緊張地看著夏桐,生怕在她臉上看出悲傷的跡象。夏桐白他一眼,怎麼可能?她巴不得程耀早些投胎轉世,反正這對他而言算不了什麼——不過是讓這位龍傲天去禍禍另一個世界罷了。總之,程耀不來打擾她的生活就好,至於其他,夏桐才懶得理會。事實上程耀病歿的消息在京中都算不上轟動,除了程家掉了幾滴眼淚,旁人無非各人自掃門前雪,荷花更不消說了,她在宮中多年,最懂得察言觀色,也清楚如何為自己謀求最大的利益——靠老公哪有靠兒子舒坦?如今她腹中懷有程耀的遺腹子,日後程家總要給她一片容身之地,她才不擔心呢!當然,為了兒子的前程,荷花也想更進一步。她向夏桐進獻了一大捆藏書,上頭俱是程耀的私藏,記載了他這些年所知所學,天文地理無所不包——夏桐一眼認出,有一些甚至是後世的東西,這更是非收不可了。為了表示嘉獎,劉璋慷慨的許下一個爵位,這樣,即便荷花的遺腹子日後當不了歸德侯府的主人,也能享有他自己的俸祿與采邑。荷花對此感激不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