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塵埃落定,靜德王也已經伏法,開春之後,皇帝便再度提起立後之事。對此,禮部並不感到意外,到了這份上,不立皇貴妃為後才說不過去呢——除她之外,還有可堪執掌六宮的人選麼?然則,令這些人意外的是,皇帝不單是要立後,還要廢除後宮,從此宮中獨留皇後一個頭銜,這個,就不啻於驚濤駭浪了。夏桐看那位尚書老大人的下巴都快掉了下來,結結巴巴道:“陛下,這、這不合規矩呀!”皇帝淡淡的道:“規矩也是人製定的規矩,難道朕的祖輩天生就該有三宮六院?既然是後添的,朕如今撤去也無妨。”老尚書被這一頓嗆,恨不得以頭搶地表示忠誠,紅腫著眼眶道:“陛下此舉,請恕老臣不能遵命!”說實話,夏桐還挺同情他的,活了大幾十載,半截身子都快入土的人了,還要遭受如此刺激,皇帝也太不留情麵了些。況且,廢黜後宮看似輕描淡寫,牽涉的卻有朝中不少世家的利益——禮部尚書自個兒雖沒親眷入宮,可他怕得罪其他人哪!然則,皇帝卻是決心已定,“愛卿若執意不肯幫朕安排,就到地底去問一問先皇的意思吧。”隻這一句,老尚書便蔫了,天大的事也沒有項上人頭重要,命都沒了,說那些富貴權勢有何用?於是勤勤懇懇擬了詔書,又額外引經據典,宣揚一夫一妻才是人倫正理——夏桐很懷疑那些典籍是他自己編纂的,難道古人的思想已經如此先進?不管怎麼說,事情還是按照皇帝的意思辦成了,朝臣們也隻好認了這個啞巴虧。出乎他們意料的是,自家女兒卻很高興,比起留在宮中守活寡,難道不是回娘家更自由?況且,皇帝並未禁止她們再嫁,連當初進宮帶的箱籠體己都賜還回去,還光明正大批了聖旨,日後逢著稱心如意的郎君,會親自幫忙賜婚,這可比請媒人說親還來得尊貴又體麵呢!至此,朝廷再也無話可說。李蜜見不得夏桐跟皇帝天天秀恩愛,老早就想走了,可她並不想回李家麵對那雙討人嫌的夫婦,便仗著先前護駕之功,請皇帝賜了她一棟宅邸,日後倘有生意往來,也一並由她自行處理——拿時髦的話講,便是另立門戶。如今李蜜已是大周第一位女皇商了,眼看生意如此紅火,家裡人哪有不眼饞心熱的,她繼母更是幾次三番過來哭求,直陳痛改前非,隻求她能回去一聚,一家人同享天倫之樂。“說得好聽,還不是想我的錢,銀票地契到了他們手,還有出來的機會麼?這鴻門宴,我是肯定不去的。”李蜜滿腹牢騷,如今也隻好對著夏桐傾訴。夏桐笑道:“既如此,不如請陛下封你為郡主,有了品級,日後他們便不敢來擾你了。”“可彆!”李蜜連連擺手,到那時候,李家人是消停了,隻怕金吉遼就得變本加厲——他現在依然未放棄對她的追求,李蜜借口身份懸殊尚能推脫一二,成了郡主不就正好門當戶對了麼?隻怕金吉遼反而誤會她故意為之,口是心非。夏桐忖道:“我看,他對你似非無情。”倘若金吉遼一開始純是利用,究竟也不曾從李蜜這裡討得什麼好處,後來種種,足以表明他是被李蜜這個人打動,不單是因為她一身奇技。況且,金吉遼的人品也不壞,如今北戎在他的治理下,不止蒸蒸日上,與大周的關係也和平了不少,倘李蜜也對其有情,夏桐與皇帝皆願意玉成其事。李蜜現在卻是對一切的情感都看得淡薄了,就算她起初也曾為那人的風姿談吐傾倒,如今的她,卻不想與任何人構成親密關係——誰規定女人非得有男人的愛才能活下去?她能自給自足,懂得自愛足矣。人各有誌,不願相強,夏桐也隻好放手由她去。至於這對冤孽的結果如何,亦非她所能預知,她能做的,便是顧好自己,顧好自己的這個家。顧明珠走後,王靜怡代替她留在太醫院,如今也學著望聞問切,辨識開方,看去倒也似模似樣。但夏桐可不放心由她醫治,尤其是涉及針灸的——怕她把穴道紮歪了,萬一再弄成中風?王靜怡氣了個倒仰,愈發跟著崔玉明發奮進學,務必要做成一番事業,打臉夏桐對她的偏見。夏桐就等著看好戲就是了。不過她估計王靜怡沒那麼容易,身邊多了個老師,還是如膠似漆的情郎,她不一心二用才怪!這樣下去,得學到何時?夏桐是等不到她正式升格為醫正了,眼看婚期在即,她也必須忙碌起來——有不少瑣事等著她親自打點操持呢!蔣映月的陰謀敗露後,蔣太後對夏桐的成見多少扭轉了些,可這並不意味著她就能全心全意接受這個兒媳婦了。尤其六宮製度已廢,往後這宮裡就剩一家五口,整日低頭不見抬頭見的,非但夏桐覺得尷尬,蔣太後也甚為難堪,於是她向皇帝辭彆,要前往五台山修行,長伴先帝的陵塚。皇帝很爽快地答應了——可能蔣太後還盼著兒子會挽留一二,然而並沒有,這令她臉上多少有些失望,於是她也懶得耽擱,冊封大典的前日就由皇帝派遣的車馬護送離宮,往後逢年過節,夏桐帶著孩子們往五台山一敘即可,平常就無須叨擾了。無論夏桐或者皇帝,都覺得這是目前最好的處理辦法。況且五台山是個鐘靈毓秀的絕妙地方,太後住在那裡,也免得時時回憶起蔣家的傷心事,對她老人家的病軀也有好處——留在宮裡,難免疑神疑鬼,總覺得普天之下都要害她。吉服早就已經請繡娘縫好,依內務府的意思,本來該做成跟皇帝一色的明黃,然而夏桐彆出心裁,覺得明黃太過刺眼,決定用茜草染成大紅色——她老早就憧憬著這麼一個美輪美奐的婚禮,雖然已是兩個孩子的媽了,誰還不許有顆少女心哪?內務府拗不過她,隻好遵命——皇帝雖然威嚴,在皇後跟前似也矮了半截,麵對這樣一位妻管嚴的尊上,自然是皇後娘娘的意見最為重要。夏桐如願以償穿上了那條絳紅的長裙,原本擔心兩色相撞會不會不協調,結果到了正日子,卻發現皇帝也是一身鮮豔喜服,襯得他愈發身量高挺,麵如白玉。前來觀禮的朝臣們:……如此隆重的場合,你倆光顧著眉目傳情有意思麼?也不怕祖宗跳出來打你!不過,皇帝與皇後相伴多年,卻還能保持這種初戀情人般的生澀與熱愛,不得不說,真叫人歎為觀止。按部就班走完了流程,夏桐感覺渾身都散了架,隻想快點回寢宮歇息——關雎宮如今已改名為椒房殿,比先前更寬敞,也更華麗了些。結果剛一到門口,春蘭和秋菊卻跳出來,“請娘娘用輕紗蒙麵。”夏桐不免好笑,這必定又是皇帝弄的把戲,難不成又像上次一樣,想用兩個小鬼頭給自己驚喜?倒不怕再鬨出尿床的糗聞!誰知依言照做後,便有兩隻小手一左一右抓著她的胳膊,筆直地領她朝前走去。夏桐暗暗吃驚,孩子們都在,那皇帝要做什麼?等進了內室,一股花椒的香味衝鼻而來,且是來自四麵八方的氤氳的香氣。夏桐忍住打噴嚏的衝動,摸索著朝床上坐去,這下可不得了,屁股硌得生疼——她自知沒有豌豆公主那樣柔嫩的肌膚,這必定是墊了東西。等揭開蒙眼的紅布一瞧,就看到床上漫撒著棗子栗子桂圓等各色乾果,堆得如小山高,地上則陳列著一條波斯國來的厚重紅毯,上麵鋪著玫瑰花瓣做點綴,端的盛大而又華美——是夏桐理想中的中西結合的婚禮,當時隻是隨口同皇帝一說,沒想到皇帝卻當了真。夏桐望著迎麵走來的身影,眼中流淌出無限情意。春蘭秋菊會意,敏捷地將敦敦和棗兒這兩個打扮精致的小花童抱出來,孩子們有孩子們的天地,接下來是大人的時間了。夏桐抿唇一笑,端的是羞美無比。特意用花椒和泥,又請來兩個孩子當司儀,還模仿民間的撒帳之俗,這一切,不過為博她一笑,說不開心那是假的。兩人雖未開口,彼此卻都心如擂鼓,如此良辰美景,不做點什麼就太可惜了。劉璋也是頭一遭成婚,雖然知曉章程,可真正身臨其境時仍有點緊張。他訕訕地上前,執起銀壺倒了兩杯酒,“要不先喝個交杯盞?”夏桐默默點頭,殿中紅燭高燒,兩人都不好意思先脫衣裳,那就隻好等醉後順理成章了。誰知剛聞見酒味,夏桐便身子一歪,情不自禁乾嘔起來。劉璋目瞪口呆,這是太緊張了,還是見了他就想吐?不至於吧,他長得不難看呀——再說,兩人都彼此看了好幾年了,難道還沒習慣?可見夏桐那似曾相識的模樣,劉璋猛地意會,“該不會,是又有身孕了?”這麼算下來,她的癸水確實已有月餘沒來——當然皇帝不能讓她知道自己在算這個,也不好出言提醒,夏桐隻以為自己忙碌過頭以致月信紊亂。如今一語驚醒夢中人,夏桐不禁悚然,忽然想起自己前兩月偶感風寒,正好王靜怡也在,便請她開了一劑方子——現在想想,必定是王靜怡把尋常的感冒藥跟靈泉水弄混了,就說那糖漿怎麼清甜又爽口,半點都不像太醫院的膩味。果然這姑娘的藥就不能亂吃!算了,禍已經鑄成,夏桐也隻好認栽。雖然她覺得生孩子吃力又費事,但敦敦和棗兒確實帶來許多歡聲笑語,況且,她嫁的人家並不愁負擔,反而多多益善——這家是真的有皇位要繼承呢。唯一的麻煩是今夜不能圓房了,夏桐握著對麵那隻骨節分明的手,很清楚皇帝和自己一樣,是極重儀式感的人,為了今日,兩人俱期盼已久——終究算得一點不圓滿。然則,劉璋黑白分明的眼瞳中透出的並非失望,而是安慰,他溫柔的道:“無妨,隻要你在朕身邊,朕夜夜都是新郎。”夏桐:……雖然很感動,可這話好像聽過的某個葷段子呢!然而不待她發表意見,下一刻,她的唇就被皇帝封住了。夏桐心想,這一吻不會得到天亮吧,她得去太醫院討些消腫的藥方了——當然還有滋補的安胎藥。這麼看來,皇帝事先讓人擴建了椒房殿,還真是頗有先見之明,不然這麼多人口,哪裡住得下?(正文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