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少年手裡握著柄刀,刀柄上的絲巾在風中飛揚。紅絲巾,紅得像剛升起的太陽。刀鋒在烈日下閃著光,少年在烈日下流著汗,汗已濕透了他那身黑綢子的衣裳。他已被包圍,包圍他的人雖然隻有四個,但他卻知道這四個人的恐怖,他已有好幾次想拋下刀,想放棄抵抗,放棄一切。他沒有這麼樣做。因為他不能辱沒了這柄刀上係著的紅絲巾,不能辱沒這紅絲巾所象征的那個人。係上這紅絲巾,就表示你決心要奮鬥到底,死也不能在任何人麵前示弱。這紅絲巾的本身仿佛就能帶給人一種不屈不撓的勇氣。他揮刀,猛呼,衝過去。鮮紅的絲巾飛舞,比刀光更奪目。他立刻就聽到刀鋒砍入對方這人骨頭裡的聲音。這人倒下去,眼珠凸出,還在直勾勾地瞪著這塊鮮紅的絲巾。他並不是死在這柄刀下,也不是死在這少年手下的。要他命的就是這塊紅絲巾,因為他早已被這塊紅絲巾所象征的那種勇氣震散了魂魄。這少女斜倚著柴扉,眼波比天上的星光更溫柔。她拉著他的手,她舍不得放他走。他腕上係著的絲巾在晚風中輕拂。紅絲巾,紅得像情人的心。夜已深,他的確應該走了,早就應該走了。他沒有走。因為他不能辱沒了手腕上係著的這塊紅絲巾,你隻要係上這紅絲巾,就不能讓任何少女失望。這紅絲巾不但象征著勇氣,也象征著熱情。火一般的熱情。他終於湊過去,在她耳旁低語。他的蜜語比春風更動人。可是她的眼皮卻還在癡癡地凝注著他腕上的紅絲巾。他的熱情忽然消失,因為他忽然發現她愛的也許並不是他這個人,而是他腕上的這塊紅絲巾。當她拉著他的手,她心裡想著的也並不是他,而是這紅絲巾象征的那個人。也不知有多少少女的心,夢中都有那個人。那個人叫秦歌。他洗過澡,挽好發髻,將指甲修剪得於乾淨淨,然後才穿上那身新做成的黑綢衣裳,小小心心地在腰上係起一條紅絲巾。他不喜歡穿黑綢衣服,也不喜歡鮮紅的絲巾。可是他不能不這麼樣做。因為他若不這麼樣做,就表示他沒有勇氣,沒有熱情。自從虎丘一戰後,江南的染坊中就不能不將各色各樣的絲巾都染成紅的,因為所有的少年都要在身上係一塊紅絲巾。一個少年身上若沒有係著塊紅絲巾,簡直就不敢走出門去。有的人縱已不再少年,若是想學少年,學時髦,也會在身上係塊紅絲巾,表示自己並不太老,並沒有落伍。風流的少年將紅絲巾係在腕上,腰上,勇敢的少年將紅絲巾係在刀上、劍上,市井中的少年甚至將紅絲巾係在頭上。但卻從來沒有人將紅絲巾係在脖子上。沒有人敢。因為秦歌是將紅絲巾係在脖子上的。你若也敢將紅絲巾係在脖子上,秦歌自己就算不在乎,彆的人也會將你這條紅絲巾砍斷,連著脖子一齊砍斷。你可以學他,可以崇拜他,卻絕不能有絲毫冒犯他。他若喜歡一個人站在橋上靜賞月色,你要賞月色也隻能站在橋下。秦歌就是秦歌,永遠沒有第二個,以後沒有,將來也不會有。自從虎丘一戰後,秦歌就成了江南每個少男心目中的英雄,每個少女心目中的偶像。秦歌當然是田思思心目中的大人物。田思恩斜倚在一張鋪著金絲氈的湘妃竹榻上,窗外濃蔭如蓋。風中帶著荷花的清香,她手裡捧著碧玉碗,碗裡是冰鎮過的蓮子湯。冰是用八百裡快馬關外運來的,錦繡山莊中雖也有窖藏的冰雪,但田思思卻喜歡關外運來的冰。沒有彆的理由,隻因為她認為關外的冰更冷些。她若認為月亮是方的,也沒有人反對。隻要田大小姐喜歡,她無論要做什麼事都沒有人敢反對。這不僅因為她是世襲鎮遠侯田二爺的獨生女兒,也因為她實在是個甜絲絲的人兒。不但人長得甜,說話也甜,笑起來更甜,甜得令任何人都不願,也不忍拒絕她的任何要求。大家惟一遺憾是,能見到這位甜人兒的機會太少了。隻有在每年元宵田二爺大放花燈時,她才會在人前露一露麵,除此之外,她終年都藏在深閨中,足不出戶,誰也休想一睹她的姿色。田二爺不是個小氣的人,縱然揮手千金也不會皺一皺眉,但卻絕不肯讓任何人有接近他女兒的機會。他對他的女兒看得比世上所有的珠寶加起來都珍貴千百倍。蓮子湯已不再涼沁人心,田思思隻輕輕啜過一口,就隨手遞給了她的丫鬟田心。田心不但是她的貼身丫鬟,也是她最好的朋友,惟一的朋友。若沒有田心,她更不知道要多麼寂寞。現在田心就坐在她麵前一張小板凳上,低著頭在繡花,金爐中燃著的龍涎香已漸漸冷了,風吹竹葉,宛如思春的少女在低訴。田思思忽然奪過她侍女手中的繡花針,帶著三分嬌嗔道:“你彆總是低著頭繡花好不好?又沒有人等著你繡花枕頭做嫁妝。”田心笑了,用一隻白生生的小手輕揉著自己的腰,道:“不繡花乾什麼?”田思思道:“陪我聊天。”田心撅起嘴,道:“整天不停的聊,還有什麼好聊的?”田思思眼波流動,道:“說個故事給我聽。”錦繡山莊終年都有客人,許許多多從四麵八方來的客人,田心從他們嘴裡聽到許許多多又可怕,又好聽的故事,然後再回來說給她的小姐聽。田心道:“這幾天的客人都是笨蛋,連故事都不會說。隻曉得拚命往嘴裡灌酒,就好像生怕喝少了不夠本似的。”田思思的眸子在發光,卻故意裝得很冷淡的樣子,淡淡道:“那麼你就將虎丘那一戰的故事再說一遍好了。”田心道:“那故事我已忘了。”田思思道:“忘了?那故事你已說了七八遍,怎麼會忽然忘了?”田心的嘴撅得更高,板著臉道:“那故事我既已說了七八遍,你也不會忘,既然沒有忘,為什麼還要聽?”田思思的臉紅了起來,跳起來要用針去紮這壞丫頭的嘴。田心嬌笑著,閃避著,喘著氣告饒,道:“好小姐,你要聽,我就說,隻要小姐你高興,我再說一百遍都沒關係。”田思思這才饒了她,瞪著眼道:“快說,不然小心我紮破你這張小撅嘴。”田心在板凳上坐直,又故意咳嗽了幾聲,才慢吞吞地說道:“虎丘一戰就是秦歌少俠成名的一戰,七十年來的江湖中從未有任何戰役比這一戰更轟動,也從未有任何戰役比這一戰流的血更多。”這故事她的確已說過很多次,說起來熟得就好像老學究在背三字經,就算睡著了都能說得一字不漏。但田思思卻像是第一次聽到這故事似的,眸子裡的光更亮。田心道:“那天是五月初五端午節,每年這一天,江南七虎都要在虎丘山上聚會,這七條老虎都不是好老虎,不但吃人,而且不吐骨頭。”田思思道:“這麼樣說來,彆人一定全都很怕他們。”田心道:“當然怕,而且怕得厲害,所以大家雖然都很想做打虎的英雄,都知道這一天他們在虎丘,卻從來沒有人敢去找他們的,直到五年前的那一天……”田思思道:“那天怎麼樣?”這故事她當然也早就聽熟了,當然知道應該在什麼時候插嘴問一句,才好讓田心接著說下去。田心道:“那天七隻老虎上山的時候,半路遇到個很漂亮的女孩子,這七隻老虎一看到漂亮女孩子就好像餓狗看到了肉骨頭,不管三七二十一就把這女孩子搶上山去。”田思思道:“他們不知道這女孩子是誰嗎?”田心道:“那時他們當然不知道這女孩子是秦歌的心上人,就算知道,也沒人敢惹他們。”田思思道:“但這次他們卻遇見了一個。”田心道:“那時秦歌還沒有出名,誰也想不到他有那麼大的膽子,他說要上山去打老虎的時候,彆人卻以為他吹牛,誰知他竟真的去了。”田思思道:“他一個人去的?”田心道:“當然是一個人,他單槍匹馬上了虎丘,找到那七隻老虎,雖然將其中兩隻老虎刺傷,但自己也被老虎刺了一百零八刀。”田思思道:“一百零八刀?”田心道:“不多不少,正是一百零八刀,因為這是老虎的規矩,他們活捉了一個人後,絕不肯痛痛快快地一刀殺死,一定要刺他一百零八刀,給他慢慢的死。”田思思歎了口氣,道:“世上隻怕很少有人能挨得了這一百零八刀的。”田心道:“非但很少,簡直從來也沒有人能挨得了,但我們的秦歌卻硬是咬著牙挨了下來,因為他不想死,他還想報仇。”田思思道:“他還敢報仇?”田心道:“他不但身子像是鐵打的,膽子也像是鐵打的,大家都以為他這次僥幸逃了活命之後,一定會談虎色變了。”她也歎了口氣,才接著說:“誰知第二年他又到了虎丘,又遇到了這七隻老虎,這次他重傷了其中的四個。”田思思道:“他自己呢?”田心歎道:“他自己又挨了一百零八刀,這次老虎的出手當然更重,但他還是挨了下去,據後來看到他的人說,他挨過這一百零八刀後,身上已沒有一塊完整的地方,流的血已足夠將虎丘山上的石頭全都染紅。”田思思咬著嘴唇道:“那些老虎為什麼不索性殺了他?”田心道:“因為那是他們的規矩,他們若要刺這個人一百零八刀,就不能少刺一刀,而且第一百零八刀一定要和第一刀同樣輕重,他們從來也沒有想到一個人挨過這一百零八刀後,還能活著,還有膽子敢去找他們報仇。”田思思道:“但秦歌卻挨了二百一十六刀。”田心道:“他挨了三百二十四刀。”田思思道:“為什麼?”田心道:“因為第三年他又去了,又挨了一百零八刀。隻不過這次他已傷了七隻老虎的其中五個。”田思思道:“遇見這樣的人,他們難道一點也不害怕?為什麼還敢讓他活著?”田心道:“因為那時他們自己也騎虎難下,因為那時這件事已經轟動了江湖,已經有很多人專程趕到虎丘山看熱鬨。”田思思道:“所以他們絕不能第一百零七刀時就讓秦歌死了,刺到第一百零八刀時,也絕不能比第一刀重。”田心道:“不錯,像他們這種人,無論如何也不能在江湖中人麵前丟自己的臉,否則還有誰會像以前那麼樣怕他們。”田思思道:“但他們其中既已有五個人受了傷,彆人為什麼不索性將他們除去了呢?”田心道:“因為大家全都知道秦歌受了多麼大的罪,忍受了多麼大的痛苦。大家誰都不忍令他功虧一簣,都希望能看到他親手殺了這七隻老虎,而且大家都已知道這第三百二十四刀,已經是最後一刀。”她眸子裡也發出了光,接著說:“所以當這最後一刀刺下去,秦歌還沒有死的時候,每一個人都不禁發出了歡呼。”田思思道:“那七隻老虎自己難道不知道這已是最後一刀?”田心道:“他們自己心裡當然也有數,所以第三年他們已找了不少幫手上山,這也是彆的人沒有向他們出手的原因。”田思思道:“第四年呢?”田心道:“第四年他們找的幫手更多,但就連他們自己的朋友,都不禁對秦歌生出了佩服之心,秦歌向他們出手的時候,竟沒有一個人幫他們的,等秦歌將最後一隻老虎殺了時,虎丘山上歡聲雷動,據說十裡外都能聽到。”田思思目光凝注著爐中嫋娜四散的香煙,她仿佛已看到了一個脖子上係著紅巾的黑衣少年,自煙中悄悄地出現,微笑著接受群眾的歡呼喝彩。田心道:“直到那時,秦歌臉上才第一次露出笑容,他笑得那麼驕傲,又那麼沉痛,因為那時他那心上人已經死了,已看不到這光榮的一天。”她輕輕歎息了一聲,道:“自從那一天之後,‘鐵人’秦歌的名字就響遍了江湖!”田思思也輕輕歎息了一聲,道:“他真是個了不起的大人物。”田心道:“像他這麼勇敢,這麼多情的人,天下的確很難找得出第二個。”田思思忽然跳起來,抓住她的手,道:“所以我非嫁給他不可。”她臉上帶著紅暈,看來又堅決,又興奮,又美麗。田心卻“噗嗤”一聲笑了,道:“你又想嫁給他?你到底想嫁給多少人?”她扳著指頭,又道:“最早你說一定要嫁給嶽環山,然後又說一定要嫁給柳風骨,現在又想嫁給秦歌了,你到底想嫁給誰呢?”田思思道:“誰最好,我就嫁給誰。”她眼波流動,紅著臉道:“以你看,這三個人誰最好?”田心笑道:“我可不知道,這三個人雖然全都是了不起的大人物,我卻連一個都沒有見過。”她想了想,自己的臉也紅了,輕接著道:“我隻知道秦歌既多情又勇敢,柳風骨卻是天下第一位有智慧的人,無論什麼困難,他都有法子解決而且總令人口服心服,一個女孩子若能嫁給他,這輩子也不算白活了。”田思思道:“嶽環山呢?嫁給他難道就不好?”田心咬著嘴唇,道:“他不行,據說他的年紀已不比老爺小。”田思思也咬了嘴唇,道:“老有什麼關係,隻要他最好,就算已經有七十歲,我也要嫁給他。”田心忍住笑道:“他若已經有了老婆呢?”田思思道:“有了老婆也沒關係,我情願做他的小老婆。”田心終於又忍不住“噗嗤”一聲笑道:“他們三個若都一樣好呢?你難道就同時嫁給他們三個?”田思思像是忽然聽不見她說話了,癡癡地發了半天怔,忽又拉起她的手,悄悄道:“你偷偷溜出去,替我買幾身男人穿的衣服來好不好?”田心也發怔了,道:“小姐你要男人穿的衣服於什麼?”田思思又出了半天神,才輕輕道:“梁山伯和祝英台的故事你聽過沒有?”田心笑道:“那本‘銀字兒’也是我偷偷拿給你看的,我怎麼會沒聽說過?”田思思道:“聽說一個女孩子要出門,就得扮成男人才不會被人欺負。”田心瞪大了眼睛,吃驚道:“小姐你難道想出門?”田思思點點頭,咬著嘴唇道:“我要自己去看看,他們三個人究竟是誰好!”田心再也笑不出來了,吃吃道:“小姐你一定是在開玩笑。”田思思道:“誰跟你開玩笑,快去替我把衣服找來。”田心非但笑不出,簡直想哭出來了,合起雙手,苦著臉道:“好小姐,你饒了我吧,老爺若知道,不打斷我的腿才怪。”田思思也瞪起了眼,道:“你若不去,我現在就打斷你兩條腿。”她眼珠一轉,突又笑了,輕輕擰了擰田心的小臉,吃吃地笑著道:“何況,你年紀也已不小,難道就不想到外麵去找個好丈夫麼?”田心也顧不得害臊,跳起來拉住她小姐,道:“你肯帶我一齊去?”田思思笑道:“當然,我怎能舍得甩下你一個冷冷清清地呆在家裡呢?”田心已被嚇白了的小臉又漸漸蘋果般發紅,眸子裡又漸漸發了光,瞧著窗外癡癡地出神。田思思柔聲道:“外麵的世界是那麼美麗,那麼遼闊,尤其是江南,現在更是萬紫千紅,繁花如錦的時候,一個人活著時若不到江南去開開眼界,他這一輩子才真是白活了。”田心就像是做夢似的,走到窗口,她的神魂似已飛越到江南,那溫柔的流水旁,溫柔的柳條下,正有個溫柔而多情的少年正等著他。十五、六歲的小姑娘,有哪個不喜歡做夢呢?田思思道:“快去吧,隻要你不說,我不說,老爺絕不會知道的,等我們帶個稱心如意的女婿回來,他老人家也一定喜歡得很。”田心的心裡麵就算已千肯萬肯,嘴裡還是不能不拒絕,拚命搖著頭道:“不行,我還是不敢。”田思思立刻板起了臉,道:“好,小鬼,你真敢不聽話,我就把你許配給掃馬房的王大光。”用“大光”來形容王大光這個人的臉雖不適合,形容他的頭卻真是再好也沒有了。他的頭看來就像是個剝光了的雞蛋,連一根毛都沒有。隻可惜他的臉卻太不光了,每邊臉上卻至少有兩三顆黑麻子,比風乾的橘子皮還麻得厲害。一想到這個人,田心就要吐,想到要嫁給這樣一個人,她的腿都軟了,幾乎當場就跪了下來。田思思悠然道:“我說過的話就算數,去不去都看你了。”田心立刻道:“去,去,去,現在就去,卻不知小姐你是想做個雄糾糾,氣昂昂的花木蘭呢?還是做個文質彬彬,風流瀟灑的祝英台?”天青色的軟綢衫,天青色的文士巾,田思思穿在身上,對著化妝台前的銅鏡,顧影自憐,自己也實在對自己很滿意。她想板起臉,做出一副道貌岸然的樣子來,卻忍不住笑了,嫣然道:“小撅嘴,你看我現在像不像是個翩翩濁世的佳公子?”田心也笑了,抿著嘴笑道:“果然是文質彬彬,風流瀟灑,就算潘安再世見了你,也隻有乖乖的再躺回棺材裡去。”田思思卻忽然皺起了眉,道:“現在我隻擔心一件事。”田心道:“什麼事?”田思思道:“像這樣的男人走到外麵去,一定會被許多小姑娘看上的,我還沒找到丈夫,卻有一大堆小姑娘追在後麵要嫁給我,那怎麼辦呢?”田心也皺起了眉,正色道:“這倒真是個大問題,我若不知道你也是個女的,就非嫁給你不可。”田思思道:“好,我就要你。”她忽然轉過身,張開手,齜著牙道:“來,小寶貝,先讓我抱著親一親。”田心嚇得尖叫起來,掉頭就跑。田思思追上去,一把攬住她的腰,道:“你不願意是不是?不願意也不行。”田心喘著氣,道:“就算要親,也沒有你這樣子的。”田思思道:“這樣子有什麼不對?”田心道:“這樣子太窮凶極惡了,膽小的女孩子不被你活活嚇死才怪。”田思思自己也忍不住“噗嗤”笑了,道:“那要什麼樣子才對呢?”田心道:“更溫柔些,體貼些,先拉住人家的手,說些深情款款的甜言蜜語,打動人家的心,讓人家自動投懷送抱。”田思思道:“說些什麼呢?”田心道:“譬如說,你說你一直很孤獨,很寂寞羅,從來沒有見過像她這麼樣的女孩子羅。自從見到她之後,你才忽然覺得人生變得有意思起來,若沒有她,你一定再也活不下去。”她話還未說完,田思思已笑彎了腰,道:“這些話肉麻死了,男人怎麼說得出口?”田心道:“這你就不懂了,小姑娘就喜歡聽肉麻的話,越肉麻越好。”田思思吃吃笑道:“想不到你還蠻有經驗,這種話一定聽人說過不少次了。”田心臉紅了,撅起嘴,道:“人家說正經的,你卻拿人家開玩笑。”田思思道:“好,我也問你句正經的。”田心道:“問什麼?”田思思眨著眼,道:“我問你,你這小撅嘴到底被人家親過沒有?”田心已撲到床上,一頭鑽進了被窩,還用兩隻手蒙住耳朵,道:“不要聽,不要聽,這種羞死人的話真虧你怎麼說得出來的。”田思思的臉也有些紅紅的,幽幽道:“彆人像我這樣的年紀,這種事卻不知道做過多少次了,我說說有什麼關係?”田心道:“聽你說話,彆人真很難相信你會是個大門不出,二門不邁的黃花閨女。”她歎了口氣,搖著頭又道:“這隻能怪老爺不好,為什麼還沒有替你成親呢?若早有了婆家,你也不會整天地想這些糊塗心思了。”田思思一甩手,扭過頭,板起臉道:“小鬼,說話越來越沒規矩。”看到小姐真的有點像發脾氣的樣子,田心就軟了,訕訕地走過來,陪著笑道:“剛剛我才聽到一個消息,小姐你想不想聽?”田思思道:“不想聽。”田心歎了口氣,道:“其實那倒真是個大消息,但小姐既然不想聽,我也不敢說。”田思思咬著嘴唇,憋了半天氣,還是憋不住,恨恨道:“你不敢說,你的膽子呢?”田心道:“做丫頭的人怎麼能有膽子。”看到俏丫頭真有點受了委屈的樣子,做小姐的心也軟了,轉過身,一把抱住了田心道:“你不說,好,我就真的親你,親親你的小撅嘴。”田心早已笑得連氣都透不過來,道:“好小姐,求求你放手吧,我說……我說……”她好容易才喘過一口氣,這才悄悄道:“聽說老爺已經有意思把你許配給楊三爺的大公子。”田思思立刻緊張了起來,道:“哪個楊三爺?”田心道:“當然是大名府的那位楊三爺。”田思思怔了半晌,忽然道:“快收拾衣服,我們今天晚上就走。”田心道:“急什麼?”田思思道:“聽說楊三爺那個兒子是個怪物,從小就住在和尚廟裡,連廟裡的老和尚都說他是天上的怪物投胎的,這種人我怎麼受得了?”她忽又道:“還是我來收拾衣服,你去雇輛大車,在後花園的小門外等著。”田心道:“雇車乾什麼?騎馬不快些麼?”田思思道:“我們至少有六七口箱子要帶走,不雇車怎麼行?”田心瞪大眼睛,道:“六七口箱子?小姐你究竟帶些什麼?”田思思道:“要帶的東西太多了,譬如說,化妝盒,洗臉盆,鏡子,這幾樣東西就得裝一口箱子,我們雖然扮成男人,但總不能不梳頭洗臉吧!”她眼珠子一轉,又道:“還有被褥、枕頭也得裝一口箱子,你知道我是從不用彆人的東西的——對了,你還是先去把我吃飯用的那些碟子碗筷用軟巾包起來,還有這香爐,棋盤,也得包起來。”田心聽得眼睛都直了,道:“小姐,你這是在辦嫁妝麼?婆家還沒有找到,就先辦嫁妝,不嫌太早了嗎?”田思思道:“不帶這些東西,難道要我蓋那些臭男人蓋過的被睡覺,用那些臭男人用過的碗吃飯?”田心忍住笑道:“就算小姐不願用彆人的東西,我們在路上也可以買新的。”田思思道:“買來的也臟。”田心道:“這些東西難道不是買來的嗎?”田思思撅起嘴道:“我不管,這些東西就非帶去不可,一樣都不少,否則……”田心歎了口氣,替她接了下去,道:“否則就把我許配給王大光,是嗎?”她眼珠子一轉,忽又吃吃笑道:“有個人總說我是小撅嘴,其實她自己的小嘴比我撅得還高。”她說要的東西,就非要不可,你就算說出天大的理由來,她也拿你當放屁。她可以在一眨眼間跟你翻臉發脾氣,但你再眨眨眼,她說不定已將發脾氣的事忘了,說不定會拉著你的手賠不是。這就是田大小姐的大小姐脾氣。所以我們的田大小姐就帶著她的洗臉盆、化妝盒、鏡子、被褥、枕頭、香爐、棋盤……還有幾十樣你想都想不到的東西,踏上了她的征途。這是她生平第一次出門。她的目的地是江南。因為她心目中三個大人物都在江南。但江南究竟是個怎麼樣的地方呢?離她的家究竟有多遠?這一路上會經過些什麼樣的地方?會遇見些什麼樣的人?這些人是好人?還是惡人?會對她們怎麼樣?她們是不是真會遇到一些意外危險?是不是能到達江南?就算她們能到江南,是不是真能找得到她心目中的那三個大人物?他們又會怎麼樣對她?這些事田大小姐全都不管,就好像隻要一坐上車,閉起眼,等張開眼來時,就已平安到了江南,那三位大人物正排著隊在等她。她以為江湖就像她們家的後花園一樣安全,她以為江湖中人就像她們家的人一樣,對她百依百順,服服貼貼。像這麼樣一個女孩子踏入了江湖,你說危險不危險。她若真能平平安安的到達江南,那才真的是怪事一件。她在這一路上遇到的事,簡直令人連做夢都想不到,你若一件件去說,也許要說個兩三年。繁星、明月,晚風溫暖而乾燥。中原標準的好天氣。車窗開著,道旁的樹木飛一般往後倒退,馬車奔得很急。田思思就像是一隻已被關了十幾年,剛飛出籠子的金絲雀,飛得離籠子越遠越好,越快越好。風從窗子外吹進來,吹在她身上,她興奮得全身都起了雞皮疙瘩,從窗子裡探出頭,看到天上一輪冰盤般的明月,她立刻興奮得叫了起來,就像是平生第一次看到月亮一樣,不停地叫著道:“你看,你看這月亮美不美?”田心道:“美,美極了。”田思思道:“江南的月亮一定比這裡更美,說不定還圓得多。”田心眨著眼,道:“江南的月亮難道和這裡的不是同一個?”田思思歎了口氣,搖著頭道:“你這人簡直連一點詩意都沒有。”田心凝注著窗外的夜色,深深道:“我倒不想寫詩,我隻想寫部書。”田思思道:“寫書?什麼樣的書?”田心道:“就像西遊記彈詞那樣的閒書,連書名我都已想出來了。”田思思笑道:“想不到我們的小撅嘴,還是女才子,你想的是什麼書名,快告訴我。”田心道:“大小姐南遊記。”田思思道:“大小姐南遊記?你……你難道是想寫我?”田心道:“不錯,大小姐就是你,南遊記就是寫我們這一路上發生的事!”她的臉已因興奮而發紅,接著道:“我想,我們這一路上一定會遇見很多很多有趣的人,發生很多很多有趣的事,我隻要全部寫下來,讓彆人看看我們的遭遇,那一定更有趣。”田思思的興趣也被引起來了,拍手道:“好主意,隻要你真能寫,寫得好。這本書將來說不定比西遊記還出名。”她忽又正色道:“可是你絕不能用我們的真名字,免得爹爹看了生氣。”田心眼珠子轉動著道:“那麼我用什麼名字呢……西遊記寫的是唐僧,我總不能把小姐你寫成尼姑呀……”田思思笑啐道:“我若是唐僧,你就是孫悟空,我若是尼姑,你就是母猴子。”她吃吃地笑著又道:“猴子的嘴豈非也都是撅著的。”田心的嘴果然又撅起來了,道:“孫猴子倒沒關係,但唐僧卻得小心些。”田思思道:“小心什麼?”田心道:“小心被人吃了你這身唐僧肉。”田思思跳起來要去擰她的嘴,忽又坐下來,皺起眉,道:“糟了,糟極了。”田心也緊張起來,道:“什麼事?”田思思漲紅了臉,附在她耳旁,悄悄道:“我剛才多喝了碗湯,現在漲得要命。”田心又好笑,又不好意思笑,咬著嘴唇,道:“怎麼辦呢?總不能在車上……”田思思道:“我還是忘了件大事,我們應該帶個馬桶出來的。”田心實在忍不住,已笑彎了腰。田思思恨恨道:“這有什麼好笑的,你難道就從來不急?”田心當然也有急的時候,當然也知道那種滋味多要命。她也不忍再笑了,悄悄道:“路上反正沒有人,不如叫車夫停下來,就在路旁的樹林子裡……”田思思“啪”的輕輕給了她一巴掌,道:“小鬼,萬一有人闖過來……”田心道:“那沒關係,我替你把風。”田思思拚命搖頭,道:“不行,一千一萬個不行,說什麼都不行。”田心歎了口氣,道:“不行那就沒法子,隻有憋著點吧。”田思思已憋得滿臉通紅。這種事你不去想還好,越想越急,越想越要命。田思思忽然大呼,道:“趕車的,你停一停。”田心掩口笑道:“原來我們的大小姐也有改變主意的時候。”田思思狠狠瞪了她一眼,忽又道:“我正好也有話要吩咐趕車的。”田心道:“什麼話?”田思思搖著頭,喃喃道:“到底是小孩子,做事總沒有大人仔細。”車一停下,她就跳了下去,大聲道:“趕車的,你過來,我有話說。”趕車的慢吞吞跳下來,慢吞吞的走過來,一副呆頭呆腦的樣子。田思思覺得很滿意,她這次行動很秘密,當然希望趕車的越呆越好,呆子很少會發現彆人的秘密。但她還是不太放心,還是要問問清楚。因為她的確是個很有腦筋,而且腦筋很周密的人。所以她就問道:“你認不認得我們?知不知道我們是誰?”趕車的直著眼搖頭道:“不認得,不知道。”田思思道:“你知不知道我們剛剛是從什麼地方走過來的?”趕車的道:“俺又不是呆子,怎麼會不知道?”田思思已有點緊張,道:“你知道?”趕車的道:“當然是從門裡麵走出來的。”田思思暗中鬆了口氣,道:“你知不知道那是誰家的門?”趕車的道:“不知道。”田思思道:“你知不知道我們要到什麼地方去?”趕車的道:“不知道。”田思思眼珠子一轉,忽又問道:“你看我們是男?還是女的?”趕車的笑了,露出一口黃板牙,道:“兩位若是女的,俺豈非也變成母的了。”田思思也笑了,覺得更滿意,道:“我們想到附近走走,你在這裡等著,不能走開。”趕車的笑道:“兩位車錢還沒有付,殺了俺,俺也不走。”田思思點頭道:“對,走了就沒車錢,不走就有賞。”趕車的往腰帶上抽出旱煙,索性坐在地上抽起煙來。田思思這才覺得完全放心,一放心,立刻就又想到那件事了。一想到那件事,就片刻再也忍耐九-九-藏-書-網不得,拉著田心就往樹林子鑽。樹林裡並不太暗,但的確連個鬼影子都沒有。田心悄聲道:“就在這裡吧,沒有人看見,我們不能走得太遠。”田思思道:“不行,這裡不行,那趕車是個呆子,用不著擔心他。”每個人都認為越暗的地方越安全,這也是人們心理上的弱點。田思思找了個最暗的地方,悄悄道:“你留意看看,一有人來就叫。”田心不說話,吃吃的笑。田思思瞪眼道:“小鬼,笑什麼,沒見過人小便嗎?”田心笑道:“我不是笑這個,隻不過在想,這裡雖不會有人來,但萬一有條蛇……”田思思跳起來,臉都嚇白了,跳過去想找個東西塞她的嘴。田心告饒,田思思不依,兩個人又叫又笑又吵又鬨,樹林外的車輛馬嘶聲。她們一點也沒聽到。等她們吵完了,走出樹林,那趕車的“呆子”早已連人帶車走得連影子都瞧不見了。田思思怔住。田心也怔住。兩個人你看我,我看你,怔了很久,田心才歎了口氣,道:“我們把人家當做呆子,卻不知人家也把我們當呆子,我們是真呆,人家卻是假呆。”田思思咬著牙,氣得連話都說不出了。田心道:“現在我們該怎麼辦呢?”田思思道:“無論怎麼辦,我絕不會回家。”她忽又問道:“你有沒有把我們的首飾帶出來?”田心點點頭。田思思跺腳道:“我們剛才若將那個小包袱帶下車來就好了。”田心忽然從背後拿出了包袱,道:“你看這是什麼?”田思思立刻高興得跳了起來,道:“我早就知道你這小撅嘴是個鬼靈精。”田心卻歎了口氣,喃喃道:“到底是小孩子,做事總不如大人仔細。”路上並不黑,有星有月。兩個人逍遙自在地走著,就好像在閒遊似的,方才滿肚子的怒氣,現在倒像早就忘了。田思思笑道:“東西失了,反倒輕鬆愉快。”田心眨著眼,道:“你不怕蓋那些臭男人蓋過的被子!”田思思道:“怕什麼,最多買床新的就是,我那床被反正也是買來的。”田心忍不住笑道:“我們這位大小姐雖然脾氣有點怪,總算還想得開,隻不過又有點健忘而已,自己說過的話,自己一轉頭就忘了。”田思思瞪了她一眼,忽又皺眉道:“有件事我一直覺得很奇怪。”田心道:“什麼事?”田思思道:“那趕車的還沒拿車錢,怎麼肯走呢?”田心又怔住,怔了半天,才點著頭道:“是呀,這點我怎麼沒想到呢?”田思思忽又“啪”地輕輕給了她一巴掌,道:“小呆子,他當然知道我們車上的東西很值錢,就算買輛車也足足有餘。”田心道:“哎呀,小姐你真是個天才,居然連這麼複雜的問題都想得通,我真佩服你。”大小姐畢竟是大小姐。大小姐的想法有時不但要人啼笑皆非,而且還得流鼻涕。天亮了。雞在叫,她們的肚子也在叫。田思思喃喃道:“奇怪,一個人的肚子為什麼會‘咕咕’的響呢?”田心道:“肚子餓了就會響。”田思思道:“為什麼肚子餓了就會響?”田心沒法子回答了,大小姐問的話,常常都叫人沒法子回答。田思思歎了口氣,道:“想不到一個人肚子餓了會這麼難受。”田心道:“你從來沒餓過?”田思思道:“有幾次我中飯不想吃,到了下午,就覺得已經餓瘋了,現在才知道,那時候根本就不是餓。”田心笑道:“你不是總在說,一個人活在世上,什麼樣的滋味都要嘗嘗嗎?”田思思道:“但餓的滋味我已經嘗夠了,現在我隻想吃一塊四四方方紅裡透亮,用文火燉得爛爛的紅燒肉。”田心道:“那麼你隻好回家去吃吧。”田思思道:“外麵連紅燒肉都沒得買?”田心道:“至少現在沒有,這時候飯館都還沒有開門。”她想了想,又道:“聽說有種茶館是早上就開門的,也有吃的東西,這種茶館大多數開在菜市附近。”田思思拍手笑道:“好極了,我早就想到菜市去瞧瞧了,還有茶館,聽說江湖中有很多事,都是在茶館裡發生的。”田心道:“不錯,那種地方什麼樣的人都有,尤其是騙子更多。”田思思笑了,道:“隻要我們稍微提防著些,有誰能騙得到我們,我們不去騙人家,已經算是不錯的了。”這城裡當然有菜市,菜市旁當然有茶館,茶館裡當然有各色各樣的人,流氓和騙子當然不少。大肉麵是用海碗裝著的,寸把寬白刀削麵,湯裡帶著厚厚的一層油,一塊肉足足有五六兩。在這種地方吃東西,講究的是經濟實惠,味道好不好,根本就沒有人計較。這種麵平日裡大小姐連筷子都不會去碰的,但今天她一口氣就吃了大半碗,連那塊肉都報銷得乾乾淨淨。田心瞅著她,忍住了笑道:“這碗和筷子都是臭男人吃過的,你怎麼也敢用?”田思思怔了怔,失笑道:“我忘了,原來一個人肚子餓了時,什麼事都會忘的。”她放下筷子,才發現茶館裡每個人都在瞪大了眼睛瞧著她們,就好像拿她們當做什麼怪物似的。田思思摸了摸臉,悄悄道:“我臉上是不是很臟?”田心道:“一點也不臟呀。”田思思道:“那麼這些人為什麼老是窮瞪著我?”田心笑道:“也許他們是想替女兒找女婿吧。”她手裡始終緊緊抓住那包袱,就連吃麵的時候手都不肯鬆開。田思思忽然道:“鬆開來,把包袱放在桌上。”田心道:“為什麼?”田思思道:“出門在外,千萬要記住,財不可露白,你這樣緊緊地抓著,彆人一看就知道包袱裡是很值錢的東西,少不了就要來打主意了,你若裝得滿不在乎的樣子,彆人才不會注意。”田心抿嘴笑道:“想不到小姐居然還是個老江湖。”田思思瞪眼睛道:“誰是小姐?”田心道:“是少爺。”她剛把包袱放在桌上,就看見一個人走過來,向她們拱了拱手,道:“兩位早。”這人外表並不高明,甚至有點獐頭鼠目,一看就知道不是什麼好東西。田思思本不想理他的,但為了要表現“老江湖”的風度,也站起來拱了拱手,道:“早。”這人居然就坐了下來,笑道:“看樣子兩位是第一次到這裡來的吧?”田思思淡淡道:“已經來過好幾次了,城裡什麼地方我都熟得很。”這人道:“兄台既然也是外麵跑動的,想必曉得城裡的趙老大趙大哥。”聽他的口氣,這位趙大哥在城裡顯然是響當當的人物。若不認得這種人,就不是老江湖了。田思思道:“談不上很熟,隻不過同桌吃了幾次飯而已。”這人立刻笑道:“這麼樣說來,大家竟都是一家人了,在下鐵胳膊,也是趙老大的小兄弟。”他忽然壓低語聲,道:“既然是一家人,有句話我就不能不說。”田思思道:“隻管說。”鐵胳膊道:“這地方雜得很,什麼樣的壞人都有,兩位這包袱裡若有值錢的東西,還是小心些好。”田心剛想伸手去抓包袱,田思思就瞪了她一眼,淡淡地道:“這包袱裡也不過隻是幾件換洗的衣裳而已,用不著小心。”鐵胳膊笑了笑,悄悄地站起來,道:“在下是一番好意,兩位……”他忽然一把搶過包袱,掉頭就跑。田思思冷笑,看這人腿上的功夫,就算讓他先跑五十尺,她照樣一縱身就能將他抓回來。大小姐並不是那種弱不禁風的女人,有一次在錦繡山莊的武場裡,她三五招就將京城一位很有名的鏢頭打躺下了。據那位鏢頭說,田大小姐的武功,在江湖中已可算是一等的身手,就連江湖最有名的女俠“玉蘭花”都未必比得上。隻可惜這次大小姐還沒有機會露一手,鐵胳膊還沒有跑出門,就被一條威風凜凜,臉上帶著條刀疤的大漢擋住,伸手就給了他個大耳光,厲聲道:“沒出息的東西,還不把東西給人家送了回去。”鐵胳膊非但不敢還手,連哼都不敢哼,手撫著臉,垂著頭,乖乖地把包袱送了回來。那大漢也走過來,抱拳道:“俺姓趙,這是俺的小兄弟,這兩天窮瘋了,所以才做出這種丟人的事,兩位要打要罰,但憑尊便。”田思思覺得這人不但很夠江湖義氣,而且氣派也不錯,笑道:“多謝朋友相助,東西既然沒有丟,也就算了,兄台何必再提!”那大漢這才瞪了鐵胳膊一眼,道:“既然如此,還不快謝謝這位公子的高量。”田思思忽又道:“兄台既然姓趙,莫非就是城裡的趙大哥?”大漢道:“不敢當。”田思思道:“久仰大名,快請坐下。”趙老大揮揮手,道:“這桌上的賬俺付了。”田思思道:“那怎麼行,這次一定由我作東。”她抓過包袱,想掏銀子付賬,掏出來的卻是隻鑲滿了珍珠的珠花蝴蝶——這包袱裡根本就沒有銀子。趙老大的眼睛立刻發直,壓低聲音,道:“這種東西不能拿來付賬的,兄弟你若是等著銀子用,大哥我可以帶你去換,價錢保險公道。”他拍了拍胸脯,又道:“不是俺吹牛,城裡的人絕沒有一個敢要趙某人的朋友吃虧的。”田思思遲疑著,正想說“好”,忽然又看到一個長衫佩劍的中年人走過來,瞪著趙老大,沉著臉道:“刀疤老六,是不是又想打著我的字號在外麵招搖撞騙了。”這趙老大立刻站起來,躬身陪笑道:“小的不敢,趙大爺你的……”話未說完,已一溜煙跑得蹤影不見。田思思看得眼睛發直,還沒有弄懂這是怎麼回事,這長衫佩劍的中年人已向她們拱拱手,道:“在下姓趙,草字勞達,城裡的朋友抬愛,稱我一聲老大,其實我是萬萬當不起的!”田思思這才明白,原來這人才是真的趙老大,剛才那人是冒牌的。趙老大道:“刀疤老六是城裡有名的騙子,時常假冒我的名在外麵行騙,兩位方才隻怕險些就要上了他的當了。”田思思的臉紅了紅,道:“但方才在下的包袱被人搶走,的確是他奪回來的。”趙老大笑了道:“那鐵胳膊本是和他串通好了的,故意演出這出戲,好教兩位信任他,他才好向兩位下手行騙。”他又笑了笑,接著道:“其實無論誰都可看出,兩位目中神光充沛,身手必定不弱,憑鐵胳膊的那點本事,怎麼逃得出兩位手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