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興不負霸王之名,身材高挺,有魁偉而令人懾服的體型氣魄,超乎常人的高額,顯示他並非有勇無謀的人。他是四十剛出頭的年紀,雖說不上英俊,卻充滿陽剛的氣概,神采奕奕。粗濃的眉毛下雙目銳利,似沒有事情能把他瞞過。他負手而來,黃色武士服外加披風氅,腳踏牛皮靴,確是霸氣十足。在三人銳利的目光下沒有絲毫不安的神色,反留心打量三人,不過他顯然不曉得跋鋒寒是何方神聖,眼睛用在他身上的時間最多。寇仲從容笑道:“杜當家的霸王斧是否匆忙下遺留在家裡。”杜興昂然在三人對麵坐下,以笑容回報道:“小弟今次來是談生意,帶霸王斧來有啥用?”目光落在跋鋒寒身上,問道:“這位是……”跋鋒寒長身而起,傲然哂道:“無名小卒,何足掛齒,三位自便。”說罷就走往鋪子後端,與在那裡的任俊一起喂三匹馬兒。杜興收回投在跋鋒寒雄偉背影的目光,迎上寇仲的眼神,沉聲道:“少帥今趟大駕北來,究竟是要尋杜某人晦氣,還是代翟小姐談生意。”寇仲暗叫厲害,杜興依足江湖規矩來和他們交涉,反令他們落在下風,聳肩道:“杜當家若能對大小姐的分店因何被封鋪拉人有個令人心服的解釋,我寇仲向你老哥斟酒致敬。”杜興一掌拍在桌上,發出一下令跋鋒寒和任俊愕然瞧來的響聲,但台上盂內的酒卻不見半滴濺出來,顯示出他的武功不但超凡入聖,且是怪巽無倫的內家功夫。他露這一手,寇仲、徐子陵和跋鋒寒同時對他觀感大改,使得寇仲的手也學跋鋒寒般癢起來。如此對手,豈是易求,適供一試。杜興聲色俱厲地叱喝道:“封鋪拉人關我娘的屁事,你寇仲那隻眼看到是我杜興做的。你奶奶的熊,杜某人若非看在荊抗份上,那有閒情管甚麼翟嬌的事;現在我辛辛苦苦的說服對方,令他們乖乖的把羊皮交出來,你們卻來潑婦罵街的大叫大嚷,吵得全城皆知。我杜興何等樣人,管你們是天王老子或玉皇大帝,看不順眼就把你們砍開七八塊下酒,竟敢誣識我去找那些小卒出氣。”給他忽然來個氣焰衝天的大反擊,寇仲和徐子陵聽得呆了起來,一時不知該如何回應,硬被他罵個狗血淋頭。就算明知他是狼盜的幕後指使人,明知是他封鋪拉人,又禁止山海關的旅館接待他們,但全是憑空構想,沒有具體的實據。跋鋒寒的聲音傳過來道:“杜興你好像真的猜不到我是甚麼人?竟然當著我本人在我兄弟麵前睜眼講大話。”寇仲和徐子陵心叫不好,他們深明跋鋒寒的性格,知他動了殺機,若真個一言不合動起下來,跋鋒寒劍招何等狠辣,動手那會容留手餘地。若殺掉杜興,要回羊皮一事肯定泡湯,那時如何向翟嬌交代。杜興的反應更出乎他們意料之外,猛地起立,兩手抓著桌邊,隨著他往後稍退,整張大木桌給他拉得四足離地,接著泄憤的往上甩拋,桌子連著杯盤沒有重量般騰升直上,重重撞在屋頂大梁處,桌子盂碟同時炸成碎屑殘片,雨點般灑下來,撒往地上和兩人身上。杜興戟指跋鋒寒道:“我操你的十八代祖宗,在這裡誰敢向我杜興頤抬氣使?我杜興更是一言九鼎,千金一諾。老子現在再沒有興趣管你們的鳥事,叫翟嬌等著傾家蕩產,聲譽掃地吧,他奶奶的!”掉頭便走。寇仲跳將起來,追著他衝出鋪外,驀地數也數不清的那麼多人從四周由鋪頂上現身和在橫銜小巷衝出來,整齊一致,彎弓搭箭向他瞄準,隻待杜興一聲令下,立可把他寇仲射成滿身長刺的刺蝟。寇仲像看不到數百瞄準他待發的箭矢,探手衣內拔出井中月,遙指走到街心的杜興,大喝道:“我也不管你是霸天還是霸地,誰拾去羊皮,老子就有本事要他嘔出來,若是你杜興乾的,以後你就再彆想在江湖混。”本是熱鬨的長街蠻得空寂如鬼域,隻有眾店鋪外掛的風燈在塞北吹來的涼風中搖動閃爍,近五百名箭手蓄勢以侍,卻不聞急促的呼吸,可知杜興的手下,絕非一般幫會的烏合之眾。這批箭手占大部份是突厥、契丹來的外族人,無不悍勇沉著,如此實力,大大出乎寇仲料外。杜興緩綬轉身。他是不得不動作遲緩,皆因寇仲的刀勢正緊鎖著他,任何微細的誤會,會惹得寇仲立即向他全力撲擊。他在暗裡觀察,隻要寇仲因被眾箭所指而氣勢稍有減弱,他會下令放箭,隻恨寇仲刀氣不但沒絲毫轉弱,且不斷增強。兩人目光交擊,互相看到對方對自己的憎惡、仇恨和殺機。寇仲似操製主動,其實是心中叫苦。若他揮刀撲擊,隻要杜興能硬擋他刀,由於他把精神全集中在杜興身上,必避不過近五百枝從四方八麵射來支支要命的勁矢。若退回鋪內,將陷於完全捱揍的劣勢,愛馬們更難悻免。杜興既可在前門滿布人手,後門肯定也是重重包圍,杜興確有霸王之風。另一邊的杜興也心中後悔,悔恨沒有杷霸王斧隨身攜帶,使他沒有把握硬擋寇仲的井中月。十步外的杜興冷笑道:“少帥是否害怕了?”寇仲從容笑道:“我不但害怕,且是怕得要命。我這人還最怕黑,所以縱使要上路,必找個人來陪伴。”鋪內的徐子陵和跋鋒寒、沒有絲毫動作,曉得若稍有異動,引來的變化實難以意料,故以跋鋒寒的強悍,仍不敢輕舉妾動,隻好由寇仲獨力一人去應付。杜興一邊抗拒寇仲催迫過來的驚人刀氣,仰天長笑道:“好,我杜興在關內稱霸十多年,尚是首次遇上少帥如此膽大包人的人。現在給你兩條路走,一是立即動手,另一條就是有那麼遠滾那麼遠,以後都勿要讓我見到你的嘴臉。”寇仲暴喝道:“廢話。”就要揮刀痛擊。就在這千鈞一發的關頭,一有如仙樂般悅耳的聲音,溫柔地在長街的一端傳過來道:“兩位可否給妃暄一點薄麵,息止乾弋。”寇仲和杜興同時一震,朝聲音來處瞧過去,身穿男裝,淡雅如仙的師妃暄,盈盈而至。眾箭手無不分神張望,大大衝淡弓滿待發的緊張氣氛。寇仲怎想得到師妃暄會忽然出現在北疆這僻處的縣城,差點要把徐子陵喚出來看看。杜興的臉色卻是陰晴不定,猶豫難決,他的部署本有足夠能力對付寇徐二人,多出個他尚未曉得是何方神聖的跋烽寒,已使他大失預算,再來個師妃暄,變成兩條戰線,一方對陣,他終失去把握。師妃暄停步在眾箭手陣後,微笑道:“杜當家和少帥意下如何?”寇仲還刀入鞘,把外袍掩好,笑嘻嘻道:“仙子有命,小弟當然聽教聽話。”所有目光全落在杜興身上,看他如何反應。杜興悻悻然道:“看在師仙子份上,你們隻許在山海關逗留三天,否則莫要怪我杜興不客氣,仙子到時請勿插手此事。”他不自覺地隨寇仲對師妃暄喚起仙子來。杜興大喝道:“走!”說罷拂袖悍然回首,弓箭手往後退散,轉瞬走得一個不剩。帥妃暄從容自若的移到寇仲身前,秀眉輕蹙的道:“少帥因何事遠道而來?”寇仲壓低聲音道:“你再不惱我們嗎?”師妃暄輕歎道:“妃喧那有惱你們的空間?”跋鋒寒的聲音傳出來道:“師小姐仙駕既臨,何不進來一敘。”師妃暄橫寇仲一眼,步進鋪去。眾人在食肆內靠門處找了桌子坐好,由任俊侍奉香茗。最興奮的是任俊,一天內連續碰上英雄了得的跋鋒寒和超凡睨俗的仙子師妃暄,就像置身一個夢境。最自然從容的是跋鋒寒,皆因不知道寇仲、徐子陵與師妃暄現在是恩怨交纏,處於他們自己也弄不清楚的複雜關係。師妃暄保持她一貫的冷然自若,寇仲和徐子陵卻心知肚明與她之間已多了一道難以彌補的裂縫。徐子陵隻好微笑相迎,當作若無其事。跋鋒寒打開話匣道:“誰想得到師小姐會在這裡乍現芳蹤,小姐來了多久?”師妃暄淡淡道:“妃暄是剛到,跋兄是否約好寇兄和徐兄在這裡碰麵?”跋鋒寒道:“我是專程來碰他們,他們並不曉得我會在此處。”寇仲恭敬的道:“妃暄來這裡有何貴乾?不是要到塞外曆煉修行吧?”聽到寇仲親摯的喚她作妃暄,這美女秀額微蹙,沒好氣的瞪他一眼,道:“妃暄為何要到山海關來,你們該比任何人更清楚。”寇仲抓頭道:“妃暄語氣隱含怪嗔之意,好像你到這裡來是為我們所害的,嘿,該不會是這樣吧?”暗裡則踢徐子陵一腳。徐子陵亦猜不到師妃暄到山海關來的理由,當然不會如寇仲一廂情願的認為帥妃暄是因他徐子陵而不惜長途跋涉的來尋他。師妃暄漫不經意的道:“還不是因為石之軒。”寇仲和徐子陵大感愕然。以石之軒的才智魔功,縱使出動寧道奇,恐亦難緊躡著他尾巴直追到山海關來。師妃暄秀眸射出堅定的神色,緩緩道:“我們決定無論追到天崖海角,絕不讓石之軒安定下來修練邪帝舍利內的魔功。”跋鋒寒聽得一臉茫然,但既知事情與一代魔師“邪帝”石之軒有關,自是大感興趣。師妃暄避過徐子陵,迎上寇仲的目光道:“妃暄不知該罵你們還是謝你們。若非你們自以為是的胡作非為,舍利該不會落入石之軒手上,但如非你們救回金環真,他兩夫婦便不會主動找我們合作,憑他們的秘術追躡石之軒。”兩人恍然大悟。金環真成功救得丈夫,不讓周老歎被安隆所害,然後不知他們是奮意改邪歸正,還是想利用正道的力量助他們搶回舍利,找得師妃暄願意與她合作,憑他們能在百裡內感應到舍利的奇術,迫得石之軒逃往關外去。石之軒取道北疆出關乃合乎情理的事,因為無論從關中朝西或北走,進入西突厥或東突厥的範圍,均屬不智。寇仲低聲問道:“散人他老人家,是否與妃暄一道來?”師妃暄若無其事的道:“時間緊迫,妃暄沒有時間去通知彆的人。”徐子陵失聲道:“甚麼?”師妃暄劍術肯定已達超凡入聖的境界,但要殺死石之軒,仍是不可能的事。以石之軒的功力與嗜殺成性,反噬一口可不是說著玩的。師妃暄瞟徐子陵一眼,像在說“你仍關心我嗎”的樣兒,神色微妙。跋鋒寒忍不住道:“你們說的究竟是甚麼一回事?”寇仲答道:“待會再向你老哥詳報。”轉問師妃暄道:“金環真和周老歎在那兒?”師妃暄平淡地道:“一路上我和他們保持緊密的聯係,憑他們留下的標記追蹤石之軒,可是到這附近他們竟忽然消失,再沒有留下暗記,原因不明。”寇仲倒抽一口涼氣道:“恐怕他們步上老尤的後塵,遭石之軒毒手所害。”帥妃暄沒有答他,反問道:“你們到山海關又有何貴乾?為何與杜興鬨得這麼僵?”寇仲扼要解釋,並說出狼盜和大明尊教的事。跋鋒寒這才稍為明白。師妃暄露出凝重的神色,道:“對大明尊教,妃暄略有所聞,其教是源自波斯首都泰錫封一貴胄之後,著《娑布羅乾》一書,倡說‘二宗三際論’,二宗即光明和黑暗,三際即過去、現在和將來。認為最高的神祗是大明尊神,乃神位、光明、威力和智慧四種德性的最高表現。大明尊神下轄神母、原子、五明子和五類魔等,組織詭秘,實力龐大。若杜興與此教有關,當非似表麵隻為崇奉信仰那般筒單,極可能是部署一場以宗教為名的大舉入侵。”寇仲咋舌道:“中土的魔門正在攪風攪雨,再來個回紇邪教,真令人頭痛。”師妃暄長身而起道:“三位既然在此,當不會對此事坐視。妃暄尚有事要辦,有機會再碰頭吧。”三人慌忙起立。徐子陵苦笑道:“師小姐對付石之軒一事,可否讓我們稍儘棉力?”師妃暄迎上他的目光,秀眸透出複雜傷感的神色,輕柔的道:“你們自顧不暇,那來時間與閒情去找不知躲到那裡的石之軒。”說罷飄然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