淩晨時分, 持續整晚的慶典尚未結束。烏雲城的市中心依然一片喧嘩,少數人早早歸家了, 更多的年輕人卻還在作樂,貴族們在塔樓的舞廳裡, 普通居民們就在廣場上。魔法公會也在這附近。這樣一個小城市的分公會規模也不大,人們都去慶典上玩了,裡麵也隻剩下兩個值班的魔法師。此時,兩人昏昏欲睡地趴在櫃台後麵,戴雅走進來的時候, 他們還不太清醒。其中一人聽到腳步聲揉了揉眼睛,哈欠連天地抬起頭來。恍惚間, 他瞥見來人外衣上蔓延的金色月桂紋, 那些華貴的絲線,在燈光裡煥發出耀眼金輝。“主教大人?”那人連忙踹醒了同事。他們此前就知道淩旭閣下千裡迢迢從帝都傳過來,也是為了這位從帝都派來的主教大人,最初隻知道這個年輕的新任主教很有來頭,但是幾個月下來,她淨化的惡魔不計其數。這個城市裡居民,但凡消息靈通點,沒有不感謝她——或者至少慶幸有這個人存在的。戴雅和他們打了個招呼, “你們收到了一個快遞——咳,從帝都寄來的物品,我能知道發件人是誰嗎?”一個法師立刻點頭,轉身去翻記錄, 然後告訴她,物品由一個拍賣行寄送——那並不是他們的拍賣產品,隻是他們也向那些高級顧客提供寄存服務,代寄也不是問題,隻要錢夠多。不過,拍賣行自然不會說出那位顧客的名字,魔法公會這邊登記的寄件人也隻是拍賣行。戴雅倒是能猜到幾分。大半年前,她和淩旭初見的那一日,在教廷總殿的訓練室裡,後者向她道出兩人間的血緣關係,又說起她手中所持的劍氣秘典隻是上半部,下半部還在淩家府邸的藏書室中——彼時淩旭曾說等她修煉到五階就給她。“……”戴雅又跑到隔壁的劍師公會。烏雲城這個地方能修煉的人不多,劍師公會和魔法公會一樣,平日裡就冷火秋煙,鮮少有熱鬨的時候,此時也唯有值班的兩個戰士在打瞌睡。現在,他們都被她驚醒了。主教大人二話不說拍了一堆銀幣在桌上,把手背上的劍師徽記展示出來,“我要升階。”兩人手忙腳亂地開啟測試間並調整魔陣。一分鐘後,腥紅的劍氣光芒當空崩裂,測試用的雪白靈石開始瘋狂震顫,然後上麵浮現出幾道裂痕。兩個戰士麵麵相覷,他們看了看靈石又看了看魔陣,反饋的結果已經顯示出來了。“六階九星……”一個戰士滿臉地不可思議,他不斷地看測試魔陣,又去看戴雅的臉。這位主教大人的美貌此時倒成了其次,重點是她也太年輕了——這絕對沒有成年吧!哪怕是新月帝國第一天才,當年的淩旭閣下,在十六七歲的時候,也絕對沒有這樣驚天動地的水平。另外,在升階前,他們還查看了戴雅的徽記,三星劍師。從三階三星到六階九星——能用五六十年完成的話,對於一般的戰士而言,已經是祖墳冒青煙了。“另外,”另一個戰士保持著敬畏的表情,“也許您沒達到七階隻是因為未曾掌握劍像。”戴雅終於從短暫的震驚中回神了。雖然表麵上看,她的神情一直沒怎麼變動,然而內心裡,她覺得這個結果——怎麼說呢,非常出乎意料。這段時間她偶爾回去上課,抽空打了許多次比賽,幾乎一次比一次簡單舒服。按道理說不該如此,因為她的段位已經衝到了湛藍,再升兩次段就會進入榮耀,這種時候應該也碰到一些中階甚至高階的同學了。她幾乎從來沒輸過,是一直連勝上來的,很多次比賽結束得太快,導致她都來不及去看對手的階位,還以為自己是運氣不錯碰到那種被人帶著躺贏、又想單刷試水的對手。現在看來,她真的是憑自己實力打贏的。戴雅:“……”她恍恍惚惚地向他們道謝,然後烙印了新的戰士徽記。兩個互相嵌套的三角形,一個正放一個倒置,每個都由三把首尾相連的劍刃組成,總共六把劍,組成了一個類似於六芒星般的徽記,下方閃耀著一排更加微小的六芒星。“升階的標準最主要的是劍氣強度,劍氣的強度有時候會被局限——譬如說受試者本人的體質,倘若能凝聚出劍像,就可以完全發揮劍氣應有的力量。”畢竟所謂的劍像,就是劍氣實體化,並且能長時間獨立存在。譬如說曾經暗精靈的劍像分|身,相當於她用劍氣做了一個一模一樣的自己。但那隻是劍像無數種呈現方式的一種,最常見的劍像還是實體光芒形態,譬如說幻化出一隻光芒凝聚的手臂,然後直接進行攻擊——那樣所能發揮的力量,就不會再被人體的肌肉所限。公會裡負責測試的戰士輕聲解釋道。他也沒覺得戴雅對劍像一無所知,畢竟這位主教大人表現如常,好像早就料到了這一幕般,但從職責的角度,作為工作人員有義務講解一下。戴雅點了點頭,有些迷茫地看著自己的手。剛才的測試,她還沒有用血液增幅呢。另外,她忍不住想起數月前和淩旭在烏雲城相見時——後者曾說,隻消一年時間,自己就能超過他。“……”因為那個突如其來的秘典快遞,戴雅開始頻繁地想到淩旭,還有他們之間的各種對話。譬如他曾說秘典下冊在宗家府邸藏書室裡。除非他是擔心戴雅去偷東西,否則他沒必要就這件事撒謊,假設他說的是真話,那麼秘典下冊後來又被寄放到拍賣行裡,一定是發生在兩人認識之後。另外,從他身死至今,又有幾個月的時間了。拍賣行的人把東西送過來,很可能是提前就得到某種指示,類似於“如果三個月內我沒有過來,就將東西送給某某人”。另一種可能——他會不會沒有死?但是,如果他沒有死,卻寧願這樣把東西寄給她,也不來見她,是希望她認為他已經死了嗎?這樣又有什麼好處?所以這個答案好像不太靠譜。戴雅想來想去,想破腦袋也覺得這事有很多問題。畢竟第一種可能也不太對勁。因為那發生在“淩旭覺得他可能會意外身亡、同時擔心戴雅得不到秘典下冊”的前提下,否則,淩旭又不是即將上戰場的聖職者遠征軍成員,也不是要學習元素化隨時可能灰飛煙滅的法師,他並不該擔心自己隨時會死,而留下這種後手。他有仇人嗎?有,譬如那個被他宰了的未婚妻,就是劍之塔副院長卡多的孫女,那個老不死必然是他的仇人。以淩旭的做事風格,類似的仇人可能還不止一個。但他似乎從不想和那些人同歸於儘,平日裡似乎也挺謹慎的,唯一翻車還是因為葉辰。那次他主動去找葉辰,把墨瞳留給自己——這也沒什麼問題,因為墨瞳殺了她全家,但是,從淩旭的角度,即使他早就想親手殺死葉辰,也不該認為對方有可能反殺的。葉辰反殺還是因為接受了葉靈兒的力量,這一點淩旭絕不可能知道的。“……”戴雅越想越亂。外麵的廣場上喧囂依舊,跳舞擁吻的年輕人們還很有精神,到處都充滿了吵鬨聲。她從公會裡走出來,一眼瞥見附近牆角的陰影裡有兩個抱在一起的人,某位國王陛下站在另一邊,仿佛不願被那種畫麵汙染了眼睛。青鬱神情冷淡地凝望著一片喧鬨的廣場,那雙翠綠透亮的眼眸裡,斑斕燈火明滅閃爍,“帶我去你住的地方。”對於初次見麵的人來說,這個要求可能不太恰當。但是戴雅完全沒心情想這些有的沒的。她點了點頭,一手抱著箱子,身影一動就躍上了附近的屋頂。溫熱的晚風吹麵而來,身後的喧囂逐漸遠去,周邊的街道空空蕩蕩,少女的身影如流星般在夜色裡劃過,錯落起伏的房屋上跳躍穿行。在她經過之處,少許腥紅的劍氣光輝在空氣裡融化,像是燃燒過後的灰燼。她不曾停歇,直接從街道對麵的酒館屋頂,一下跳進神殿上方某個凸出的窗台,立在落滿月光的大理石圍欄上回身,想看看國王陛下去哪了。按理說,同階戰士的跑路速度比法師快了很多很多,除非法師進入元素化狀態,但也不是所有係的法師都會有大幅速度加持。然而,這是一般情況——“這種時候再想起我是不是太晚了?”耳畔的風裡吹來精靈悅耳清麗的嗓音。戴雅怔然轉身,窗台入口垂落的幾層簾幕拂動,依稀露出裡麵桌前站立的修長身影。那人優雅地佇立在原地,看到她從窗台上跳下來,微微揚起手,指著桌麵命令道,“把你腦海中的地圖畫出來。”戴雅二話不說放下箱子,鋪開紙拿起筆埋頭開始畫圖。幾分鐘後,她將半張地圖畫完,所有的路線走法,包括細細密密的注解一應俱全。青鬱從她書中接過筆,俯身開始畫剩下的那半張。這地圖總共四份,戴雅隻能畫出教廷總殿和趙家的兩部分,另外兩份在鐵岩氏族的精靈和皇室的藏寶庫裡——出乎意料的是,青鬱將整個地圖都補全了。“你要的地圖。”精靈王放下筆直起身,慢條斯理地說道:“我在第一次見到原件的時候,就讓獻上地圖的人為我講述了他們的冒險過程,所以剩下那部分我也可以直接給你補全。”他大概是一向喜歡讓人給他講故事。之前和青瑩寫日記時,小公主就無語地提過這件事,關於她的父親如何命令她講述進入人類社會的經曆,還一邊聽一邊吐槽她。戴雅這麼想著,“您真厲害,隻聽故事就能補完地圖。”國王陛下瞥了她一眼,“因為我去過。”少女詫異地抬起頭。“我會在那裡等你——”他停頓了一下,“在遺跡裡,神降的力量也會大打折扣,不過我想你至少能活著和我見麵,對吧?”戴雅心情複雜地沉默了一會兒,然後向他道謝。“不用。”精靈王輕聲說,“我不隻是為了幫你。”話音落下,他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是為了他的孩子們?算是某種回報?除此之外,戴雅暫時想不出彆的解釋了。夜風掀起窗台的簾幕,外麵月色黯淡,唯有遠方廣場上燈光迷蒙閃爍。作者有話要說:這是作收7200的加更~下章就跳時間線了,蘭蘭的話……快出場了x