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德讓真的很聰明,他見過不少事情,比如契丹的貴人們,就會滅掉一些小部落,高過車輪的男丁都會被殺死,婦人直接被勇士瓜分了。隻有那些小小的孩子,明明有殺父之仇,滅族之恨,貴人們依舊會選擇豢養這些小家夥,教給他們弓馬武藝,把他們訓練成最好的勇士。若乾年後,這些小家夥就會比任何人都勇敢,去保護昔日的仇人。看起來很荒唐,但是卻實實在在。譬如故事裡,人殺了狼,把狼崽子養大,若乾年後,狼崽子會不顧危險,拚命保護主人……好一段人與動物,情深意切,可故事畢竟是故事。狼崽子會保護人,那是因為它沾滿了人的氣息,已經回不到狼的中間去,如果人主子死了,它也會被餓死,為了活命,不得不拚命保護主子。韓德讓清楚,他就是那個狼崽子,就是貴人豢養的少年……處境很尷尬,可畢竟還活著,還有變好的機會,因此韓德讓十分上心,不放過任何一個表現的機會。他捧起香爐,抓了一點香灰,用手指碾碎,放在鼻子下麵聞了聞,立刻變了臉色。葉華注意到他,幾步走了過來,“你發現了什麼?”“大人,這是一種毒藥!”韓德讓很認真道:“香裡有毒!”盧多遜一步躥過來,死死抓住他的腕子,通紅的眼睛死死盯著他,“你說什麼?”韓德讓道:“香裡麵摻了一種毒藥,如果不出所料,老夫人是被毒死的!”“證據!”盧多遜的手指陷入韓德讓的胳膊當中,逼問道:“證據,證據呢?”“大人……這,這不需要證據,因為,藥,是我們家配的!”“你們家?”盧多遜不解。葉華卻是清楚韓家的情況,韓德讓的爺爺韓知古被抓到了契丹,成了奴隸,身份非常低微卑賤。到了韓匡嗣這一代,他鑽研醫道,本事了得,在長樂宮中值侍,被皇後視之猶子。古往今來,有太監能討好後妃的,而醫生能擺平皇後,卻不多見。足以看出韓匡嗣醫術非常高明。也正是靠著醫術了得,他才平步青雲,成了漢官當中,地位非常高的幾個。韓德讓耳濡目染,也學了不少。宮中後妃,要的不是活死人肉白骨的神仙之術,她們需要怎麼生孩子,怎麼弄掉彆人的孩子,又怎麼無聲無息害人……韓匡嗣就善於這類的事情。“用這種藥浸泡香燭,點燃之後,一丈之內,就會中毒,連續三天,足以致命。死後,屍體沒有任何異樣,也檢查不出問題。但是,在五天之後,毒素會聚而成形,骨頭會變成青黑色。”“你說的可是真的?”盧多遜咬著牙問道。“千真萬確,我給一條狗試驗過,確實如此!”韓德讓道:“隻是我不知道,怎麼流傳到了中原。”“哼!”盧多遜狠狠甩開韓德讓的胳膊,邁著大步衝向靈堂。葉華稍微遲疑,也跟著跑過來。盧多遜站在棺材前麵,默默念叨,突然,他探手將棺材板推出一道縫!“侯爺,幫幫我!”葉華沒法拒絕,他跟盧多遜一起,將棺材板推開,露出了老太太的遺容。“取刀來!”盧多遜厲聲狂叫。管事的家丁不明所以,把刀拿來,盧多遜接過來,探手去抓母親的胳膊……老太太屍體堅硬,遍布屍斑,已經變了味道。盧多遜咬牙忍著,“娘,孩兒要給你報仇,你就原諒孩兒吧!”他在心裡默默想著,在旁邊的管家都嚇壞了,慌忙跪倒:“少爺不可啊!”“是啊,少爺不可!”“老夫人的屍體可不能破壞啊!你不能讓老夫人走得不安心!”“少爺,千萬不能驚了老夫人的泉下之靈啊!”……他們的哀嚎就像是一陣陣魔音,盧多遜能不明白嗎?可要給老娘報仇,就必須弄清楚她死亡的真正原因!“該怎麼辦?!”盧多遜痛叫了一聲,直挺挺昏過去了。連日高強度工作,又遭逢老娘暴斃,身體和心理,都到了極限,盧多遜再也撐不住了。也不知道過了多久,盧多遜終於醒來,之前靠著虛火撐著,現在倒下去,渾身每根骨頭都疼,他努力了三次,依舊沒有爬起來,隻能絕望地躺在床上。又過了一會兒,葉華走了進來,“盧大人,我已經查驗過令堂的屍體,確係中毒身亡!”“侯爺,你會驗屍?”葉華笑道:“我上輩子乾過!”盧多遜隻當葉華是開玩笑,忍不住道:“都說書生沒有縛雞之力,我算是明白了!我恨啊!”他用力捶打病床,發出嘭嘭的聲音!葉華看得出來,盧多遜是個孝子,對他娘的感情做不得假。奈何母子倆的性格都挺倔強,喜歡鑽牛角尖兒,盧多遜一心往上爬,而老娘一心撲在佛法上麵,有這樣的結果,實在是人間遺憾!“盧大人,你好好休息吧,這個案子我接了。”盧多遜遲愣了一下,勉強笑道:“侯爺的本事下官自然佩服,奈何我不能親手給母親報仇,妄為人子!”“行了,你好好養著,等凶手抓到,我給你報仇的機會。”……葉華是說到做到,絕不含糊,冠軍侯的信譽,是真金鑄成的!既然老太太是被香中之毒害死,就從香下手,事情就簡單多了。經過徹查,老太太所用的香名叫“琉璃”,因為工藝複雜,一炷香就要八百文!盧家雖然有錢,但老太太卻是個節省的人,平時穿舊衣,吃粗茶淡飯,節省到了極點……誰能想到,為了禮佛,不惜血本,哪裡是在燒香,分明是在燒錢!葉華封了琉璃香的作坊,讓韓德讓去查看,能不能找出毒藥的淶源……韓德讓找過之後,搖了搖頭,生產香的過程沒有問題,那就是運輸買賣……繼續查!這時候葉華留在京城的暗子就有用了,他的第二任姑父劉闖前來送信,在京城,每個坊市,都有兜售香燭一類的禮佛之物,盧家所在的區域,是一個姓阮的婆子負責。葉華立刻讓人去抓阮婆。這老太太都七十了,可身體硬朗,還愛穿大紅,每天是走街串巷,張家長,李家短,到處保媒,到處搬弄是非,仿佛整個天下,沒有她不知道的事情。可是這一次,阮婆子開了眼界,幾十樣的刑具擺在麵前,她的老臉縮成了菊花,兩腿軟的和麵條似的。她什麼都說了,香是她賣給盧老太太的,就在上次的時候,有個姓張的流氓,把香給撞斷了,阮婆子破口大罵,姓張的小子隻得又給阮婆子買了新的,然後阮婆子就去盧府了。根據阮婆子說,這個姓張的流氓,早些年窮困潦倒,每到揭不開鍋的時候,就去廟裡偷東西。大相國寺的僧人對他視而不見,任憑他隨意拿取。又過了幾年,他突然發達了,手上多了兩家鋪麵,生意紅火,日進鬥金。根據他說,是高僧們看他可憐,免費資助一百貫做生意。他把生意做成了,從此之後,每年給廟裡送去一百貫的香火錢,念念不斷,甚至傳為佳話。姓張的也落網了,這家夥比阮婆子硬氣多了,問他什麼都不說,可再硬氣的人也有弱點,葉華讓人把他的兩個兒子弄來,不想讓他們跟著一起死,就老實說實話……姓張的扛不住了,他如實招認……當年他的確是窮鬼,廟裡的僧人也給了錢,隻不過他不是靠著自己的本事做生意賺錢,而是幫著打理大相國寺的房產。“他們在京城,有多少房產?”“這個小人實在是不知道,恐怕能說清楚的也沒幾個……但是我經手的,就有上百間之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