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華在行宮,碰到了王樸。王樸的臉色很難看,見到了葉華,拉起他的袖子,就到了旁邊的值房,沒讓他直接去見柴榮。葉華多機靈啊,他之所以匆匆過來,那是看著符三的麵子。說起來人就是那麼怪……原來葉華挺抗拒的,可一旦心裡的彆扭勁兒沒了,就總覺得如論如何,也補償不了之前的虧欠似的。同樣的,以前他排斥馮道,生怕跟馮太師攪在一起,壞了名聲,可接受了之後,他又千方百計,想替老馮掙麵子……所以啊,陳石說他矯情,那是太對了!不過葉華的智商還算正常,這一路上,他已經想通了,老嶽父才是真正的高手呢!這一招使出來,就算真的有罪,也沒人能把他怎麼樣了!“侯爺,老夫曾經向你請教過許多事情,你的才學人品老夫是欽佩的……可,可有些事情,老夫覺得,你,你操之過急了。”葉華嗬嗬一笑,他撣了撣衣服,自嘲道:“王學士,這麼說,反倒是我錯了?那該殺,該剮,我都悉聽尊便,你們願意怎麼辦就怎麼辦!我還有公務,告辭了!”葉華說著,起身就走。王樸急得連忙拉住了他。“侯爺,你難道覺得老夫跟那些人是一丘之貉?”王樸是真的著急了,他痛心疾首,哀歎道:“老夫活了大半輩子,這幾十年,無日不戰,每天都在死人。老夫入仕為官,輔佐聖超,圖得就是一個天下太平,百姓安居樂業!如今好容易驅逐了契丹,掃平了河東。中原一統,大軍指日南下,克複江南,就能一統寰宇,開創萬世太平。”王樸動容道:“侯爺,陛下信重你我,身為朝臣,肩負天下之望,你我都該學會以大局為重,以蒼生為念!侯爺以為然否?”葉華沉吟不語。王樸繼續道:“老夫非是要幫誰說話,實在是大好的局麵,不能以為意氣用事,就給毀了……尤其是不能有黨爭,若是黨爭一起,天下紛擾,到了那時候,沒有是非,沒有對錯,我真怕大周的江山,會,會毀在我們的手裡!”王樸說完,以手撫額,顯得十分憂心。葉華看了看他,要說起來,王樸雖然也是文臣,但是他忠心柴榮,心懷大局,到底有些不同。葉華也不是願意滿天下樹敵的人。“王學士,你方才的話,是不是等於承認了,讓將士進入官場,有些人坐不住了,要拿魏王開刀?”王樸沉吟半晌,無奈苦笑,“我是不想把兩件事情牽連到一起,可若是沒有關係,誰又會吃飽了撐的,對魏王下手啊!”葉華頷首,感歎道:“就衝這一句話,足以證明王學士心懷坦蕩,是個正人君子……我想請教王學士,讓有功將士充任小吏,這個辦法對大周如何?”“自然是好!”王樸道:“地方上的官員靠著科舉出身,讀孔孟之書,學道德文章,還算要點臉皮。至於那些小吏,自古以來,就是蛀蟲禍害。秦漢的時候,地方上重用三老,也是有軍功,有名望的人出來,為的就是監督地方官吏,防止他們亂來。這些有功的將士,年富力強,能辦事,有熱血,把晉陽交給他們,才多長時間,就煥然一新。老夫是看在眼裡,喜在心中。隻是……”“隻是有一些人看不下去……他們不想武夫出頭,更不想讓軍功撼動科舉,對不對?”葉華語氣乾脆,王樸深深吸口氣。“冠軍侯,若是十年前,老夫一定認同你的話,可是現在,老夫卻不敢苟同……這世上的事情,從來不是以是非來論的!”“那是以什麼?”“以厲害關係!”王樸道:“軍功出身的官吏,想要成氣候,至少要二十年的功夫,可現在整個天下,全都是科舉文官,哪怕南方諸國,也都奉行科舉之製。隻要不改科舉,我大周十年之內,必能一統天下啊!”王樸已經年過五十,再有十年,或許他還能活著,如果時間再長,就不是他能想象的了。葉華微微一笑,“王學士,人生不滿百,常懷千歲憂。我鬥膽說幾句過分的話,如果不徹底改革吏治,還是任由科舉獨大,文官把持朝堂,又會如何?你覺得讓武夫為官,會掀起黨爭,那牛李黨爭又是怎麼回事?文官自己就不鬥了?王學士是大才,秦漢是以軍功起家。唐初也是如此,武夫出將入相,方有盛唐景象。後來是李林甫想長期霸占相位,就鼓動玄宗,以胡人為將,正因為如此,才有了安史之亂。”“葉某沒心思廢掉科舉,更不覺得靠著軍功起家的都是人才……可兼聽則明,偏聽則暗的道理王學士不會不明白。雜用文武,砥礪前行,這才是正道!任何一家獨大,都會形成分利集團,留下無窮後患!”“王學士,你方才說得太對了,我們正處在終結亂世的關鍵時刻,除故布新,開基立業……我倒是覺得,越是這個關頭,就越該權衡清楚,現在定下好的規矩,可以受用幾百年,如果沒有把規矩定好,隻怕會有人嘲笑我們鼠目寸光,因循守舊!白白浪費了大好時機!”葉華說完,他乾脆沒去見柴榮,而是回到了住處,吩咐下去,讓手下人收拾東西,準備班師還朝。果然,第二天,柴榮就降下了旨意,要求全軍會師。隻是伴隨著這一道旨意,還有兩道人事任命。其中第一道,是任命王樸為河東路布政使,第二道則是任命張永德擔任河東路經略安撫使。一文一武,將河東的大權托付給了這兩個人。葉華頗感意外,王樸身為天子近臣,柴榮最信任的人,他不留在皇帝身邊,卻要當什麼布政使,這不是扔了金飯碗,捧著瓦盆喝稀粥嗎?圖個啥啊!“唉,老夫勸不了侯爺,也勸不了陛下,甚至連我自己也勸說不了了!”王樸很坦然,他笑道:“昨天以前,我想得聽明白,可跟侯爺談了之後,我又糊塗了。所以啊,我準備留在河東,好好看看,好好想想,等我想清楚了,再回朝輔佐陛下,也免得誤國誤民!”葉華撫掌大笑,“王學士,我相信隻要以一顆公心來看待大周的變化,你一定能得出正確的結論!”葉華想了想,提筆寫了三句話,送給王樸。“這是我認為的評斷是非的標準,王學士請過目。”王樸伸雙手接過,隻見葉華寫道:“是否有利於提升大周的軍力;是否有利於提升大周的綜合實力,是否有利於提升大周百姓的生活水平。”王樸反複念了幾遍,突然深深一躬,“侯爺的這三句話,老夫會掛在書房,日夜觀看,仔細領會!”王樸告辭了,張永德又來了。張駙馬很乾脆,“啥也不說了,我這個位置本來就是侯爺的,你說要怎麼辦,我都聽你的。”的確,河東路經略安撫使,葉華當仁不讓,是最好的人選。可現在聰明人都看得出來,大周要改革,敵人不在河東,而在朝中!柴榮可以離開任何人,唯獨不能離了頭號大將葉華。以張永德的身份,是無論如何,也不該獨當一麵的。可問題是他跟葉華的關係密切,而且留他在河東,能完美貫徹葉華的方略,不至於讓改革剛開始就遭到摧殘,甚至功敗垂成。葉華想了想,“我隻有兩條要交代,其一,你要多抓奴隸,無論用什麼手段,必須保證供應!”張永德用力點頭,“那第二條呢?”“就是不許分割土地!”葉華道:“在中原,土地是分散給百姓的,結果呢,連一塊馬場都建不起來!當然了,中原人多地少,沒有法子。可是在河東,必須守住底限,土地一旦分散了,就再也收不回來了!你可以把土地租給士兵,或者交給大商人,讓他們建立起大的農莊農場……回頭,我會給你寫一份詳細的章程。”張永德毫不遲疑,“放心,我豁出命,也不負侯爺之托!”……葉華交代完畢,就隨著柴榮動身,返回開封。在路上,葉華詢問過,是否要加快速度,柴榮隻是微微一笑,“抓了人已經是膽大包天,還真敢把天捅出窟窿嗎?”有他這句話,葉華也樂得不緊不慢,君臣帶著大隊人馬,路過鄴城,留守在鄴城的文武重臣,一起迎接。隻是在人群當中,卻沒有魏王符彥卿的身影。此時的老王爺正在家裡罵人呢!“好啊,來抓啊,有本事把老夫也抓走吧!我三個女兒,進宮兩個,還有一個許給了白眼狼!三個兒子,一個在陣前拚命,兩個被人抓走了要砍頭?三兒三女,等同一個沒有!我就是個老絕戶!都說一個女婿半個兒,老夫攤上了什麼樣的女婿?一個廢了老夫的西京留守,一個拿走了老夫的天雄軍!我就是瞎了眼,才把女兒嫁給你們!”符彥卿在屋子裡破口大罵,聲音傳出去老遠,葉華和柴榮一前一後,站在書房門口,那個尷尬就不用說了。偏偏符昭信還在後麵跟著,他悶聲道:“陛下,侯爺,請進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