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穀顫顫哆嗦結果奏疏,下意識想翻看兒子到底寫了什麼,居然能讓天子如此憤怒。哪知道柴榮居然怒喝道:“不要在這裡看,拿回家!”李穀顫抖更加劇烈,冷汗順著鬢角下來了。柴榮和郭威有一點很相似,就是對臣下很不錯,葉華這樣的就不用說了,其他肯於賣命的武將,都會得到重用,而操持政務的宰相們,雖然皇帝經常生氣,猜忌,提防……但最起碼的客氣和尊重還是不會少的。尤其是李穀理財多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斷然不該被疾言厲色。對於臣子來說,不怕被罵,也不怕生氣,最怕的是厭惡,偏偏李穀能從柴榮的話裡,感到強烈的厭惡之意……逆子,你到底寫了什麼啊?李穀在這一瞬間,幾乎絕望了。他扭頭下殿,身軀搖晃,險些摔倒,幸好葉華伸手,把他給扶住了。“李相公,你沒事吧?”李穀淒然一笑,微微搖頭,他嘴巴微張,想說什麼,卻又不知道從何說起,就算葉華答應幫忙又如何,自己兒子惹出來的事情,當爹的還跑得了?完了,這一次神仙都救不了我了!李穀戚戚然,下殿回家。其餘的諸位相公都屏息凝神,夾著尾巴趕快溜走。這一次和以往任何一次都不一樣,皇帝是真的怒了,逆鱗被碰觸,難不成有人要被送上斷頭台祭旗了?大家夥憂心忡忡,誰都想知道李吉到底寫了什麼,可誰也不敢多問一句,紛紛散去。最後就剩下葉華一個人。坦白講,他是不太願意救李穀的,可李穀下殿之時,淒涼的一眼,卻戳中了葉華的軟肋。清丈田畝,有多少困難?李穀扛下來了!就像他說的那樣,李穀不隻是為了清丈田畝不顧一切,他還全力保留了各種作坊商行,這些可都是資本主義萌芽,是未來的希望所在。李穀做得不算完美,但至少有八十分。一位頗有功勞的老臣,不該如此對待!葉華沒有跟著其他人一起離開,而是選擇留在了金殿上。這種行為有個名詞,叫“留身獨對”,通常是宰相重臣有緊要的事情,才會單獨留下來,向皇帝奏對。葉華沒走,柴榮卻也沒有離開,他看到了葉華,露出果然不出所料的神色!冷冷道:“唉,朕就知道,你會替李穀說情的,你啊,也就是外麵狠辣果決,可心肝腸肺都是軟的,你這樣會吃虧的!朕敢斷言,要是你和李穀兌換,他絕對不會幫你說一句話,不落井下石就不錯了!”葉華笑了,“所以他連三司使都當不好,還惹得陛下如此憤怒……臣沒有彆的意思,隻是想請教陛下,李吉到底查出了什麼,值得陛下如此盛怒!”提到此事,柴榮的臉瞬間黑了,換成任何一個臣子,都會被罵出去,可偏偏是葉華問,柴榮怎麼也不好回絕。“罷了,你也看看吧!”說著,柴榮將一份摘錄的內容遞給了葉華。葉華接過來,仔細觀看,李吉一共寫了三件事情。其一,負責分田的官吏清丈不公;其二,當百姓去衙門討公道,居然使用滅村手段,屠殺三百餘人,令人發指!這兩條很平常,葉華也早就猜得到,對李穀來說,無非是識人不明,監督不力……涉案的官員,該千刀萬剮,可李穀最多受點連帶責任,最重也就是丟官罷職而已。葉華的盤算如此,可他萬萬想不到,李吉的第三條,卻實在是要命!而且他還掀出了一個巨大的瘡疤,葉華也終於明白,柴榮為什麼以父子來破題,李相公啊,這回你可攤上大事了!這次李吉下去,將陳州和許州的知府都給拿下了,一起被抓的還有十幾名官員,他立刻清點所有賬目,尋找和上麵有關的證據當中。李吉發現,清丈田畝,似乎和上麵關係不大,但是在眾多的賬目當中,兩年前,從陳州解送了五十萬石糧食進京,而這五十萬石糧食本應該是救災之用,也正因為這五十萬石糧食被挪用,陳州在冬天的時候,餓死了三萬多人,是滅村一案的百倍之多!李吉立刻追查這五十萬石糧食的下落,令他瞠目結舌的事情出現了,這五十萬石,居然沒有入國庫,也沒有調到軍前,或者其他地方,而是被解送給——大相國寺!當查到這裡的時候,李吉都懵了,朝廷賑災用的糧食,居然送給了廟裡,是當香火錢了?還是怎麼回事?朝廷諸公,尤其是三司,到底在乾什麼?爹啊,難道你不知道嗎?李吉滿腔悲憤,他把事情原原本本寫進了奏疏當中。他知道欽案事關重大,沒有通過政事堂,直接讓繡衣使者送給了皇帝。柴榮剛看到這件事情,隻是覺得意外,可再仔細思索。皇帝陛下立刻驚覺!糧食,大相國寺,債券,軍糧虧空……這幾件事情瞬間穿在了一起。要知道,當初為了光複幽州,造成了千萬石糧食虧空,這個案子牽連了兩朝,官員都換了好幾撥,大相國寺也被抄了,最後還是沒有結論,隻能不了了之。因為這件事情,比的差點把柴守禮給宰了。雖然當時的柴守禮可惡,但畢竟是皇帝陛下的生父,要是鬨出了弑父的戲碼,柴榮的皇位都會不穩。皇帝陛下,每每想到此事,依舊會憤怒不已。時過境遷,誰能想到,居然讓李吉翻出了新的證據,一下子就把他爹送到了風口浪尖!“葉卿,大相國寺往外借貸,支持購買戰爭債券,戰爭債券所得,又去購買軍糧,而軍糧出了那麼多的虧空……這裡麵究竟有多少貪墨情事?他李穀身為三司使,知道多少?他不需要向朕交代清楚嗎?”說這話的時候,柴榮須發皆乍,像是頭憤怒的雄獅,滔滔怒火,把金殿都要燃燒起來。“世間事有可以忍者,有萬不可以忍者!朕雖然貴為天子,富有四海,當有海納百川的肚量……可是對這些貪墨的蠹蟲,碩鼠,國賊!朕絕然不會手軟!李穀若是有半點牽連,朕都要剝了他的皮!”葉華很理解柴榮的心情,隻不過他覺得這件事情很為難。“陛下,雖然軍糧虧空案時間不算太長,但曆經兩朝,中間又有鄭仁誨之亂,加上官員更換頻發,昔日的賬目遺失損壞,想要徹查,恐怕不是十分容易。”柴榮一拍桌子!“葉華,你想包庇李穀嗎?”“陛下,臣不是要包庇誰,臣隻是想說,李相公主持清丈有功,陛下若是沒有充足的證據,就隨意遷怒李相公,隻會讓人誤會……誤以為是陛下抗不出壓力,卸磨殺驢,臣以為,這樣的流言,實在是有損吾皇聖明。柴榮沉吟了一下,突然冷笑道:“葉卿,你不老實!”葉華低著頭,沒有反駁。柴榮若有所思,軍糧虧空,勾結大相國寺,這兩件事情,絕對足以要了李穀的命,現在就降旨抄家殺人,沒有什麼不妥的。但誠如葉華所言,一來是沒有充足的證據,二來呢,又會動搖國策,得不償失。李穀是他推出來的馬前卒,要是把李穀給宰了,誰還願意真心替皇帝賣命?那樣一來,豈不是成了真的孤家寡人!柴榮想了許久,才悶聲道:“朕絕不當糊塗蛋!過去的事情,也不能煙消雲散。你現在就去見李穀,你看看他有什麼說的!然後再來回報朕知道!”葉華還能說什麼,隻能領旨下去。李穀啊李穀,我隻能幫你到這裡了,至於是死是活,就看你說不說實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