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個跟蘇州無親無故,僅僅是感念蘇州人忠義的魏相公,就甘心情願,把一條老命留在蘇州,相比之下,這些土生土長的蘇州人,真是自慚形穢,無地自容!南唐兵多能怎麼樣?老子拚了,舍了一條命,還有什麼可怕的!守城的青壯憤而將賭具燒毀,發誓要用命來捍衛蘇州的安全。魏仁浦出現的消息快速傳開,雖然魏相公沒有責罰一個人,但又是最重的責罰,從上到下,尤其是普通士兵,更是不敢大意,一改之前的散漫。聚精會神,瞪大了眼睛,時刻警惕著。楊重勳佩服地五體投地,“魏相公舉重若輕,一下子就穩住了軍心,實在是讓末將佩服。”老魏擺了擺手,“行了,彆給我灌**湯,咱們手上沒有多少權力,隻能靠著這些小手段,耍些小聰明,上不得台麵的。信不信,這事讓冠軍侯知道,他保證嘲笑老夫虛偽!”楊重勳搔了搔頭,幾年前的麟州大戰,他是跟在葉華身邊的,按理說,葉華的本事也就那樣,怎麼聽魏相公的語氣,似乎還有些害怕葉華,真是匪夷所思啊!“楊將軍,這手段無關高下,真正的高手,飛花摘葉,就能殺人。重要的是眼光,能不能看到危險。”“危險?什麼危險?莫非是南唐和吳越的兵馬?”魏仁浦笑著搖頭,他沒有說話,而是指了指腳下的土地。楊重勳思索了半晌,突然想到了一種可能,忍不住鬢角發潮,肩頭都跟著顫抖起來。沒錯,南唐和吳越的人馬雖然在,但是卻不知道太過恐懼,能打就打,打不了就跑。真正要命的是蘇州城,是這些所謂的自己人!現在他們需要借助大周的勢力,保住蘇州,可萬一南唐攻勢凶猛,蘇州撐不住了,他們會不會把魏仁浦抓起來,獻給南唐請功免罪?楊重勳是個憨直的漢子,一想到自己冒險跑到江南幫助蘇州,結果卻可能被賣了,這心裡就跟好幾個火藥桶炸開一般,充滿了滔天怒火!“魏相公!”魏仁浦知道他想問什麼,奈何老魏也不清楚,隻能說道:“你莫要多言,小心謹慎就是了!”楊重勳抱拳,“請魏相公放心,就算末將拚了一條命,也要保相公安全!”老魏苦笑道:“我不過是一白頭老朽,不值一提,倒是將軍,青春年少,正是大有作為的年紀,何必……”“魏相公,不要說了。”楊重勳認真道:“相公是大周宰執,關乎朝廷臉麵,社稷安危,末將蒿草一般,生死沒什麼了不起。末將這就去招呼手下兄弟,小心提防,彆看我們人少,但大家夥都是驃騎衛的好漢子,身經百戰,誰想動我們,就要問問手裡的三尺劍,答不答應!”楊重勳說完,轉身毅然下去。老魏看著他的背影,忍不住搖了搖頭。奶奶的,堂堂宰相,隻剩下這麼點小手段可用,彆說葉華會笑,就連老夫都瞧不起自己!不行,老夫絕對不能輕易放棄蘇州,雖然魏仁浦沒有打算死在蘇州,但是他也想豪賭一把,他要讓世人看看,先帝的謀主,大周江山的開國功臣,可不是隻會內鬥,隻會爭權奪勢的俗人。老夫的韜略,豈是爾等能想到的。“去把商會的四大家都請來。”下麵人答應,過了差不多半個時辰,王、孫、謝、李,四家的人一字排開,給魏仁浦施禮。王家主名叫王翰,是個小老頭,他早年在吳越當過禦史,後來因為諫言被罷官,一直賦閒在家,雖然不當官多年,但王翰依舊頗有名望,王家更是實力非凡,這次就是他們家帶頭,把吳越的官吏給驅逐了,蘇州商會,蘇州銀行,全都有王家的勢力,非常龐大。正所謂槍打出頭鳥,王翰也最擔心。“魏相公,如今南唐大軍壓境,蘇州彈丸之地,如何能夠抗衡,還請魏相公上書,求聖人派兵援救才是。”他說著,單膝點地,泣不成聲。老魏歎口氣,“非是老夫不願意上書,實在是人馬調度,也需要時間。我可以告訴你們一個好消息,聖人不就就會親臨楚州,現在大軍已經加緊攻擊如皋和泰州,相信用不了多久,大周人馬就會開到長江以北,到時候,蘇州就不是孤立無援了。”王翰喜極而泣,連連點頭,“誠如是,則姑蘇幸甚,上國恩典,當真是天高地厚!”站在王翰身後的孫園卻皺起眉頭,“魏相公,所謂兵貴神速,眼下的情況,一日數變,倘若大周軍馬,無法按時來援,蘇州又該如何是好?"他這話問得就很不禮貌,是你們主動靠向大周的,該怎麼辦,應該你們自己拿主意,怎麼好為難魏仁浦!老魏雲淡風輕,也不在乎,笑嗬嗬道:“軍國大事,自然有聖天子裁決,不過老夫身在姑蘇,和大家夥一同抗敵,倒是有一個提議。”王翰急忙道:“魏相公有什麼妙策,我等洗耳恭聽。”魏仁浦笑道:“不敢說妙策,冠軍侯招降了任天行,你們也可以依法炮製。”“讓我們也招降海賊?”孫園大聲叫道:“這周圍哪還有能比肩任天行的海賊?他們又豈會輕易聽從號令?”魏仁浦把眉頭一皺,“沒有海賊,難道還沒有水寇嗎?太湖水賊,誰人不知,彆告訴老夫,你們這些人和他們沒有聯係!”孫園被噎得無言以對,王翰急忙道:“魏相公提醒的是,太湖賊的確非比尋常,實力雄厚,奈何他們野性難馴,未必願意詔安,聽從號令,如之奈何?”“不是讓他們聽令,而是讓他們給南唐製造麻煩。”老魏循循善誘,“你們可以開出價碼,隻要太湖賊願意去襲擊南唐境內,殺官攻城,如數給他們報酬就是。彆告訴老夫,你們心疼錢,舍不得花?”王翰一拍腦門,“果然是妙計,魏相公籌算有方,小人這就去安排,區區錢財,不在話下!”他樂顛顛出來,隻不過孫園,還有謝家的謝仲不以為然。謝仲低聲道:“魏仁浦也是黔驢技窮,居然想到用太湖賊,這是上國宰相該有的手段嗎?隻是王翰那個傻子,才把他當成活諸葛罷了!”孫園哼了一聲,“也不是王翰傻,是他們家在蘇州,太倉這一帶,勢力太大了,除了大周,誰也容不下他們,隻能一條路跑到黑,回不了頭。”謝仲突然笑了,“孫兄高見,那不知道孫兄願不願意換一條路呢?”“我?”孫園指了指自己的鼻子,猛地甩頭,“我還不想被人戳脊梁骨!”說完,他就揚長而去。謝仲看著孫園的背影,啐了一口。他奶奶的,裝什麼清高,你們孫家怎麼回事,誰不知道?這老貨還是不敢得罪大周,不過不用怕,真到了那個時候,就由不得他了。謝仲也趕緊離開。轉過天,蘇州的西北方向,出現了大股人馬,由遠而近,快速殺來,他們幾乎沒有停歇,就發起了攻城作戰!“打起來了!”楊重勳急忙向老魏彙報情況,“末將還要去城上助戰,讓他們貼身保護魏相公。”楊重勳留下了兩個心腹,還是五十名士兵,就匆匆離去。魏仁浦悶坐屋中,手中的筆不停顫抖,墨汁順著狼毫滴到了紙上,染了一大片……老魏隻能把筆一扔,無奈歎息。文人的功夫,全在這一支筆上,奈何筆卻無法變成殺人的刀子……難怪葉華有那麼好的條件,太師馮道幾次要收他當徒弟,都拒絕了,最後雖然答應,可依舊沒有走武夫的路,葉華還是有些過人之處。魏仁浦從座位上站起,暗道:“老夫困守一城,已經是山窮水儘,無計可施,五天,我最多撐五天!到時候,老夫才不管滔天的罵聲,我一定趕快溜走,誰也留不住!”魏仁浦盤算著,可是第二天他就改了主意,原來老魏是從被窩裡揪起來的——吳越的十萬大軍,出現在了蘇州城南三十裡。吳越也來了,兩路人馬,十五萬大軍!這是要把蘇州城踏為齏粉啊!魏仁浦擔驚受怕,謝仲卻是大喜過望,他必須努力繃著,才能不讓人看出得意來。吳越的人馬也出動了,果然按照南唐那邊的消息一般不二。抓住魏仁浦,拿老東西換榮華富貴,謝家就算保住了。不但保住了,而且還能更上一層樓。謝仲權衡再三,他決定去找孫園,畢竟孫家的實力,還在他們謝家之上,這也沒法子,謝家敗落的時間太長了,總算到了重新興起的時候了!他興衝衝找到孫園,見麵第一句話,開口就問:“孫兄,你該決斷了吧?”孫園沉吟半晌,突然輕笑了一聲,透著無奈,“的確該決斷了,我聽謝兄的安排。”……外人強敵攻城,內有暗流洶湧。魏仁浦就仿佛坐在了火山口上,片刻都坐不住了,一天,兩天,三天!時間變成了煎熬,不能硬撐了,該走了!魏仁浦急忙收拾東西,才收拾了一半,突然有人叩響了房門。魏仁浦的書房可不是隨便什麼人都能來的,他急忙站起身,正了正色,“進來吧。”從外麵走進一個身形矯健,須發皆白的老者,正是那位扶搖子陳摶!“仙長,你怎麼來了?”魏仁浦一驚,這才叫他鄉遇故知,當初他決定南下的時候,還跟葉華講,要請扶搖子給他算一卦,看看是不是吉利。沒想到,這位老仙長居然出現在了烽火連天的姑蘇城。魏仁浦急忙讓他坐下,親自斟茶。“仙長你此來有事?”陳摶淡然一笑,“老道在蘇州有些日子了,比魏相公早。”他說得輕鬆,魏仁浦卻忍不住吸口氣,神龍見首不見尾,真高人也!“仙長,你怎麼不來看看老夫啊?”魏仁浦埋怨道。“該來的時候自然回來。”陳摶笑道:“老道本想送給相公一卦,可又怕你參悟不透,所以直說了吧!吳越降了!”“降了?”魏仁浦驚得眼睛老大,“仙長,你沒有開玩笑吧?吳越投降誰了?”“自然是投降大周!老道已經算出來,吳越的國君錢弘俶離開了杭城,他北上了!”“哎呦!”魏仁浦一拍大腿,他知道陳摶不會撒謊。真是老天保佑,幸好他來了,不然自己真的要裝不下去了,假如前腳灰溜溜跑了,後腳聽到消息,說吳越投降,那才叫丟人呢!“對了,錢弘俶怎麼直接北上了?他為什麼不留下來約束三軍?”陳摶淡然一笑,“沒法子,因為他也約束不住吳越的人馬了。”聽到這裡,魏仁浦又重新打點包袱,不行,老夫還要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