毫無疑問,南唐是個很強大的對手,想要一口吞掉,勢必登天還難。曆史上柴榮費儘心思,三征南唐,也僅僅是拿下了江北之地。趙大陳橋兵變之後,又經過了十幾年的準備,才一鼓作氣,滅了南唐。由此可見,南唐是何等堅韌的一個對手。偏偏在這一個時空,柴榮想要一舉蕩平南唐,徹底消滅臥榻旁的勁敵。他不是在異想天開,事實上葉華請旨南下,就已經向柴榮講了,他去之後,會穩住蘇州,並且儘可能給南唐造成壓力,迫使李弘冀與大周進行戰略決戰,然後以軍力的優勢,碾壓南唐。正是出於這個戰略,柴榮在選擇圍而不攻,要知道大周的軍糧並不充裕,一連拖延兩個月,寸步未進,柴榮的壓力也可想而知。幸運的是葉華太能乾了,弄出來的局麵,甚至超出了柴榮的預計,比最好的局麵還要好!不但穩住了蘇州,還把蘇州經營成一個根據地,已經能像南唐發起反攻了。眼下南唐的三十萬重兵在揚州,腹地空虛,葉華是猛虎下山,對麵隻有一群羔羊,讓他放手折騰,要不了多久,南唐在江南的根基就會撼動,如果再把眼前的三十萬人消滅掉,南唐立刻就灰飛煙滅了!現在最要緊的就是不能讓三十萬人跑了,否則前功儘棄。柴榮籌算了半晌,立刻下旨,讓幾位將領帶著小股人馬,分頭出去搶掠,不管是糧食還是牲畜,一律不要放過。但是務必要少傷百姓,最好把百姓往南趕,讓他們把消息傳給南唐方麵。另外柴榮又密令繡衣使者,將幾個空的糧倉燒毀,製造出軍糧損失慘重的假象,隨後柴榮又大肆抓捕負責軍需糧草的官員,嚴懲了幾個戶部的官吏。柴榮是賣力演出,使出渾身解數,就差腦門貼上六個字“我很弱,快來打!”而就在一江之隔的潤州,李弘冀正立在芙蓉樓,眺望著江北方向……接二連三的壞消息,讓他很受打擊,顯得有些憔悴,英挺筆直的脊背也有些佝僂,他的眼神甚至出現了迷茫。他借鑒葉華的作法,鼓勵工商,訓練新軍,甚至使用奴隸,全力以赴,富國強兵。可幾年下來,南唐的國勢並沒有太多的改觀,有些方麵似乎變好了,而有些方麵呢,卻又變得更差了!尤其是大周推行清丈田畝以來,對他的觸動更加巨大。李弘冀能看出葉華的思路,發展工商是為了富國,而推行均田,則是減少流民,鞏固國本。的確,隻做一樣是不成的。可問題是他也想均田,也想清丈田畝,可他推得下去嗎?滿朝文武,全都反對,就連宮中的妃嬪太監,自己身邊的人,都無一例外,全都說均田是禍國殃民,聖明天子,不可學蠻子的作法,以免失了人心,壞了江山。可問題是“蠻子”的大軍節節勝利,已經逼近到了家門口,葉華就靠著授田一招,不但鞏固了蘇州,還拿下了宣城,弄得江南不穩,處處烽火,礦工鬨事,百姓作亂……李弘冀也清楚,隻要下旨均田,這些亂子立刻就能解決。但這道旨意就是下不去!他矗立在芙蓉樓上,已經有了半個時辰,任由江風吹拂,隻是偶爾眼珠動了動,突然李弘冀抬頭,凝望著湛藍的天空,眼神很迷茫。“徐學士,你說,士人不是講匡君輔國,濟世安民嗎?可為什麼,對百姓好的事情,就推不下去呢?”李弘冀不解道:“是他們愚笨,還是不忠?”徐鉉歎了口氣,“陛下,老臣鬥膽言之,陛下與士大夫共天下,非與萬民共天下。聖人手裡的天子劍,能割百姓的肉,卻沒法割士人的肉!”李弘冀微微點頭,“實話,可為何郭榮能做到?難不成是因為有葉華的輔佐嗎?朕禮遇天下士人,這士林之中,竟然沒有一個大才,能像葉華一樣,輔佐朕,成就霸業?”徐鉉很想說有,韓熙載就是一個,奈何陛下不肯用,走了一個韓熙載,不知道帶走了多少人心!隻不過這話他也不敢說罷了。沉默了一會兒,李弘冀猛地用力揮拳,怒罵道:“蠢材,何其愚也?你們不聽朕的旨意,不願意均田!不願意從自己身上割肉,可你們知道嗎,大周打過來,你們都要死!一個也活不了!大唐沒了,朕死了!你們連個棲身之地都沒有!”“蛀蟲、禍害、無恥、竊賊、螻蟻……”一連串肮臟的字眼,從李弘冀的嘴裡冒出來,實在是讓人無法相信,這是那個素日裡風度翩翩的唐天子能說出來的!原來他對士紳官僚,也是這麼恨!徐鉉雙膝一軟,跪在了地上,老淚橫流。“陛下,老臣願意進獻全部家產,所有職田全數交給陛下!”徐鉉跪在地上,放聲大哭,他可不是心疼自己的土地,而是心疼李弘冀,他知道這位皇帝陛下有多努力,可他的努力,在盤根錯節的勢力麵前,一點用處也沒有。想要大刀闊斧,富國強兵,是何等艱難!看著哭成淚人的徐鉉,李弘冀無奈輕笑,他伸手拉起徐鉉,歎道:“徐學士忠心可嘉,朕心知肚明。奈何朝堂之上,隻有一個徐學士,再無第二人了!”言下之意,你交土地又能有什麼用?根本改變不了什麼!“下樓吧!”李弘冀在前麵走著,徐鉉躬身跟在後麵,沒走幾步,突然聽到李弘冀似乎是喃喃自語,“朝中之士,斬殺一半,大事可成!”徐鉉如遭雷擊,險些摔倒,他再抬頭看去,發現陛下隻是默默向下走,沒有再說話。但願是人老了,耳朵聾了,聽差了!徐鉉不停安慰自己,可是他的一顆心總是砰砰亂跳,難以平靜,似乎有什麼不好的事情要發生一樣。他們從芙蓉樓下來,突然有人跑到了李弘冀麵前,單膝跪倒。“啟奏陛下,京城急報!”李弘冀急忙接過來,撕開一看,頓時眉頭立起,怒不可遏!“混賬!沒用的東西!”原來這是幾份報紙,其中的文章居然直接揭了李弘冀的瘡疤,說他弑父奪權,殘殺兄弟。登基之後,不顧百姓死活,肆意殘殺,發行大錢,劫掠民財,所作所為,比起桀紂還要可惡三分。要知道,這些事情雖然在民間早有流傳,但是公然寫成文章散播,卻不是很多。而且還堂而皇之,登載了報紙上,這就太奇怪了!李弘冀盛怒之下,把報紙撕成碎片,扔在了地上,他還不解氣,立刻降旨,要去追查始作俑者。不過李弘冀稍微冷靜一下,卻又感到了強烈的恐懼,沒錯,就是恐懼!他剛離開金陵,就出了這樣的事情,這是打他的嘴巴!往嚴重了說,金陵也不是鐵板一塊,其中暗流洶湧,沒準有些人已經起了彆的心思,想要準備著投靠新主子了!“哼,無恥!下作!”李弘冀切齒咬牙,這一次要讓他說,滿朝的文臣,全都該殺!徐鉉的臉色更難看了,他慌忙道:“陛下,京城有人散布流言,老臣唯恐人心不安,是不是……”“你想說讓朕回京嗎?”“陛下,千金之子坐不垂堂,陛下要親臨戰場,鼓舞士氣,固然是將士之福,可若是京城有變,顧此失彼,恐非良策,還請陛下三思。”“不必了!”李弘冀冷笑了一聲,“朕若是現在回去,才是真正的兩頭皆空,藏在京城的那些碩鼠,隻會更加瞧不起朕!”李弘冀緩緩抽出了天子劍,“朕要和大周決一死戰,一戰定勝負!隻要朕打贏了,朕就學葉華,給有功將士授田,讓他們當官,朝中之士……哼!”李弘冀猛地一揮寶劍,砍在一塊石碑上,頓時石碑分成兩半。徐鉉看在眼裡,是膽戰心驚,不管怎麼樣,一場血雨腥風是少不了了……“鄉下百姓接受資訊太慢,遠不如市民反應快。”葉華背著手道:“你們信不信,我這幾份報紙撒出去,李弘冀就會乖乖來決戰!”楊業道:“侯爺神機妙算,末將當然是佩服,隻不過李弘冀若是殺來,憑著五萬人馬,未必是他的對手。”楊無敵當然不是畏戰,而是這些蘇州青壯和吳越的舊兵,戰鬥力的確有待提高。葉華笑道:“沒關係,打不過就退回蘇州,反正主戰場在揚州,我們就是個打下手的而已,沒關係的!”葉華正笑著,突然王翰從外麵跑進來,“侯爺,剛剛有金陵和潤州傳來的消息。”“什麼消息?”“李弘冀離開金陵了。”葉華大笑:“果然如此,他什麼時候殺到?”王翰搖頭,“侯爺,他從潤州渡江,去了揚州,要和天子決一死戰!”原來李弘冀沒有瞧得起葉華,他要跟柴榮拚命!侯爺失算了,楊業想笑又不敢笑。葉華的臉變成了豬肝色,不過很快就恢複過來了,朗聲大笑。“好啊,李弘冀,你以為靠著一些蝦兵蟹將,就能擋得住我!”葉華厲聲道:“楊將軍,馬上點兵,我要比陛下先入金陵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