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佳期佳人待佳話(下)(1 / 1)

天霜河白 傾泠月 2117 字 1個月前

威遠侯此次過安豫王府確是為延婚一事而來。元戎為爭昆梧山脈再次興兵,恰秋意亭代天子巡視各州軍務至墨州。他素知長子秉性,既遇兵事,那不退元戎是絕不肯回帝都的。昨日已接他親筆信,言已奏明陛下。今日陛下果然召他入宮詢問,明日便會下旨延婚。雖說延婚是由陛下決定的,但威遠侯還是覺得有些愧疚,是以今日還是親自過府向安豫王先知會一聲,另再鄭重表示歉意。這門婚事一而再,再而三的延後,說起來還真賴安豫王的成全。先彆說兒子要出兵需征得他這位天策上將軍的許可,就這每次延婚的事,若他不樂意隻要稍表顏色,想來陛下就會下旨召兒子回來的。果然,威遠侯的話隻是開了個頭說明了意思,安豫王便擺手讓他省卻了後麵那一堆的歉意,隻道:“意亭為國而忘私,本王隻有嘉許豈會責難,秋兄不必多慮。”與安豫王相識多年,交情非比尋常,再且威遠侯向來武人性格不喜文皺皺的一堆虛禮,所以聞言也就真不再客套了。兩人對坐品茶,就墨州的兵事商討起來,說些了話眼見天色不早,威遠侯便打算告辭回府。剛起身,卻見剛才還與他有說有笑的安豫王忽地眼睛直直的看向門外,不由驚奇,便也往門外望去,隻見長廊裡遠遠的一道身影漸行漸前,看體態似是女子,暮色已重,不大看得清來人麵貌,可那人周身似籠華光豔韻,讓人難以移目,待到門口看清來人,那奪人的瑰姿頓令威遠侯呆立當場。這是否就是文臣們口中的傾國之色?也不知過得多久,才緩緩回轉神來,卻見那麗人已行至了身前,一雙妙目正瞅著自己。這女子從未見過,但想來必是王府的女眷,隻是怎的忽然出現?威遠侯不由轉首往安豫王望去,卻見安豫王隻是怔怔望著麗人,臉上神色似喜似怨,驀地腦中靈光一閃,明了眼前之人身份。“小侯拜見王妃。”當下屈身行禮。“侯爺不必多禮。”麗人伸手虛扶,輕輕淺淺的道,“素聞威遠侯威名,今日得見,果然名不虛傳。”那聲音比威遠侯一生聽過的所有靈音妙語都要好聽百倍。“不敢。”威遠侯起身,依舊垂首不敢對視,“小侯粗人,王妃謬讚了。”安豫王妃素手回袖,看似隨口的問了一句:“侯爺今日過府不知是為何事?”威遠侯聞言不由抬首,正碰上安豫王妃的目光,一時心頭微震,不由俱實答道:“小侯前來乃是為小兒與郡主的婚事而來。”“喔。”安豫王妃淡淡的勾一抹笑,昏暗的廳中頓有華光微耀之感。“其實妾身前來,是想就小女與令公子的婚事請教侯爺。”威遠侯一怔,忙答道:“王妃請講。”“侯爺過府,是否是為延期而來?”安豫王妃依舊麵上帶笑,神色間也是極其淡然。“這……”威遠侯想不到安豫王妃問得如此直接,而且聖旨還未下,這……“請侯爺具實以言。”安豫王妃又輕輕加上一句。威遠侯隻得答道:“王妃所言不假,小兒依在墨州邊城,不能趕及與郡主的婚禮,陛下已定明日下旨,婚期延後。”“喔。”安豫王妃淡淡應一聲,然後便久久不曾開口。威遠侯一時弄不清王妃前來之意,又對著這樣平生未見的瑰絕麗色有些敬畏又有些局促,心中也奇怪安豫王怎的毫無動靜,於是目光悄悄移過。桌前安豫王眼觀鼻,鼻觀心,仿似這廳中就他一人般,隻是在靜靜的坐著。“侯爺。”驀地安豫王妃再次開口,“小女與令公子婚事定下已有十年之久,然而屢次不得成婚,想來是天意不許此姻結成,是以妾身想,這樁婚事不如解除的好。”“什麼?!”威遠侯以為聽錯了。“妾身想兩府解除婚約。”安豫王妃再次清晰明了的道。這一回,桌邊端坐的安豫王也移目看向了安豫王妃,雖驚訝不已,但依未開口。威遠侯大驚,“王妃,這……這怎麼可以?”“有何不可。”安豫王的微笑已斂,清淩淩的妙目裡一片冰冷,“每次婚期將臨,令公子必有國事縈身,足可見小女與令公子無緣。既然如此,又何必束於此約,不如各自另配佳偶,才不至誤兩人。”威遠侯聞言不隻是覺得為難,而是深感為難。“王妃,此婚事乃是陛下所賜,怎可輕言解婚。”皇帝賜的婚敢自行解除,那是不要腦袋了。“原來侯爺是擔心陛下降罪。”安豫王妃重綻微笑。那笑不含譏誚,甚至是非常美麗的,但威遠侯看著就是有些臉熱。安豫王妃緊接著又道:“那就請侯爺直接向陛下奏明,此乃妾身之意,若陛下真要降罪,妾身一人承擔。”這話一說出,威遠侯微微一凜。他知婚事屢次被延,王妃前來,定是心有不豫,他甚至都做好了準備,伸長脖子等著王妃的怒氣,隻是他完全沒想到王妃不是來抱怨發怒的,她是要解除婚約!而且立意堅定!於是,他呆在了那。安豫王妃也不再多言,隻是靜靜的看著他,等待答複。侍從輕手輕腳的入內,點亮了廳中燈火,頓時明亮起來,而廳外已籠於陰暗的夜幕下。沉默了良久,威遠侯轉首望向一言不發的安豫王,盼著他能有點表示,可安豫王卻隻是望著麵前的茶杯,指尖一圈一圈畫著,竟是置身事外。威遠侯按下心中訝異,重望回安豫王妃,那雙美目清淩通透,無一絲猶疑與虛妄。於是,心頭的決定不再有絲毫遲疑,鄭重道:“王妃,婚期屢延皆因小兒之過,小侯明日即進宮向陛下請旨召回小兒。九月,全帝都的百姓都將矚目郡主與小兒的婚禮。”安豫王妃微微訝異的睜眸,然後她微微一笑,頷首。“王爺,王妃,小侯就先告辭了。”威遠侯致禮告辭。“侯爺慢走。”安豫王妃側身禮送。“葛祺,替本王送侯爺。”安豫王也起身。“是。”一直靜侍於暗處的葛祺現身。眼見葛祺送走威遠侯,安豫王妃便也轉身離去。“站住!”驀地安豫王喝道。安豫王妃腳下一頓,但隨即依舊往廳外行去。“站住!”隨著這一聲,安豫王妃的手腕被抓住,眼前是安豫王盛怒的麵容。安豫王妃掙紮,但安豫王一身功夫手勁極大,豈是她能掙脫的,掙了半晌隻得作罷,雙目冷冷的望向他,倒要看他如何。四目相接,安豫王心頭一顫,臉上那怒氣便消了大半,隻是抓著的手依未放分毫,冷笑道:“王妃好一招‘以退為進’。”安豫王妃不答,隻是沉默了片刻,安豫王依舊未有半分放開之意,於是出聲道:“我倒不知什麼‘以退為進’,隻不過解婚,又或是如期行禮,皆我所欲。”冷冷的目光含譏帶諷的望著他,“看來王爺這回是要失望了。”“本王有何失望的?”安豫王眸光一閃,抓住安豫王妃的手又緊了兩分。“嗬!”安豫王妃嗤笑一聲,但隨即皺眉,被抓住的手腕隱隱作痛,不由得用力一拉手,同時叱道:“放手!”隻是依舊沒能擺脫,反倒是把安豫王拉近了些,她鼻尖聞得他的氣鼻,麵色頓然一變,更加用力掙紮。安豫王看著近在咫尺的人,昏黃的燭火映在她臉上,隻為她更增豔光麗色,微蹙的眉尖,薄怒的玉容,讓他心頭一陣陣漪漣泛開。她有多久不曾為他動容?這十多年來,她永遠待他漠然如霜,從不曾為他動心、動情,甚至是動怒。此刻,她眼中望著的是自己。此刻,她人就在眼前。此刻,她就在他身邊,就在手中。不由得漸漸癡了,抓著她的手將她緩緩拉近,每近一分便想靠得更近,要再近一些,再近些……隻想與她相依,隻想著與她相融,最好能化成骨中骨,血中血!與她相依相守生死不離……這本是他一生的念想。眼見著安豫王越靠越近,怎麼也掙不開,安豫王妃又急又怒,心慌之下左手一抬,“啪!”的一聲脆響,夾著她冰冷的叱罵:“無恥!”那一巴掌把安豫王打懵了,但隨即醒悟,頓怒目而視,手下用力一拉,便將安豫王妃拉緊緊箍在懷中,咬牙切齒道:“無恥?難道你忘了,你是本王的王妃,是我的妻子,你從頭到腳每一分每一毫都是屬於我的!”看著聞言更怒的王妃,他更是冷冷一笑,“丈夫對妻子親熱那是恩愛的表示,又怎會是無恥?王妃,你冰雪聰明怎麼也有糊塗的時候?”“放手!”安豫王妃氣得眼都紅了,使儘全身力氣掙紮著,隻想擺脫著眼前萬分憎惡的人,“你給我放手!”“不放!”安豫王左手緊緊箍住她的腰身,右手扶住她的腦袋,目光看著那張憤怒中依舊美豔奪目的臉,神思又有些癡然,“不放……我不會放的,你一生都是我的,你要永遠的留在我身邊,直到……”他低頭,緩緩偎近她,一點一點靠近,不顧她的憤怒,不顧她的掙紮,終於,唇落在她的鬢邊,那一瞬,他聽到自己靈魂的喟歎,半是滿足,半是悲切,終於……他又靠近了她!“直到我死,你也要陪著我。挽華,你我死也要同穴同葬!”那一聲低吟幽幽自耳邊響起,原本劇烈掙紮著的安豫王妃忽然靜了。於是安豫王摟她更緊,想要嵌入己身,想要融入骨血。唇落在她的眉間,落在她的眼角,落在她的鼻梁,落在她潔白的麵頰,最後……輕柔的繾綣的落在那一點嫣紅,那是他數千個日夜都在祈盼思念的。冰冷,死寂!唇相碰的那一刹,沒有半點他奢想著的柔軟、溫存,隻是冰冷一片,如沾黃蓮,苦澀不堪。抬首,隻看到一雙漠然的臉,一雙無情的眼。刹時間身心不可抑止的顫栗。不!挽華,不要這樣看著我!不要這樣對我!隻要一點點……哪怕你對我隻有一點點……就可以了……手輕輕的撫著那張心心念念刻骨融血的玉容,喃喃輕呢:“挽華……挽華……我絕不會放開你!生不能,死不休!”那雙無情的眼眸終於有了一絲變化,卻隻是湧起滿滿的憎恨與厭惡。“生相恨,鬼相憎!”那形狀優美的唇瓣吐出冰冷的六字,如六道劍光瞬間齊插他胸膛,刹那間心魂俱裂,肺腑間傳出陣陣劇痛,綿延四肢百骸,痛不能當,痛不欲生!看著他臉上湧現的深刻痛楚,安豫王妃麵上忽然浮起淺淡的笑容,譏誚的,冰涼的。安豫王放開她,盯著那張美到極至也冷到極至的臉,手掌揮起就要落下,卻猛然後退,落在了身後的桌上,“砰!”一聲巨響,桌子四分五裂,碎瓷叮叮鐺鐺落了一地。“滾!”仿如受傷的野獸嘶嚎著。廳中一時沉寂,隻有安豫王急促的喘息聲。良久後,冷誚的話語淡淡落下,“今日,你可悔了?”然後便是離去的腳步聲。腳步聲遠去後,廳中沉於寂靜,隻燭影偶爾搖曳著,伴著那道倦倦扶椅而立的身影。許久後,那道身影才移動,無力的在椅中坐下。悔?今日可悔?從懷中取出一支玉釵,當年在集雪園中盛怒之下折斷了,而後卻又命巧匠以金絲纏接,多年來時時帶在身邊,還曾幻想著哪一日再遞給她,哪一日能再為她挽發。哈!無聲的自嘲一笑。輕輕拔開花蕊上串著的紫玉珠,露出蕊心一個細小的“華”字,手指撫著那小小的“華”字,眼中露出一種說不出的哀傷與絕望。還記得當年,年少得意,春風滿麵。請帝都名匠精心雕琢這支紫玉牡丹,自己親手刻上這個“華”字,刻進滿心滿懷的愛戀!那時刻,他無比的歡快無比的幸福,因為明天他將迎娶他心愛的姑娘,他要用這支釵親手挽起他新娘的長發,一生一世!隻是……那支釵他在新婚之夜插在了他的新娘頭上,可緊接著她給了他最狠最毒最冷最痛的一劍!更而且,這支予他來說重逾世間一切珍寶的紫玉釵,予她根本不屑一顧,而是隨手可棄!曾經……曾經希冀的幸福,如一則遙遠的神話,永不可及。而那怨恨與痛苦,卻如影相隨,日日夜夜糾纏他,已整整十八載!挽華,你想我回答什麼?你以為我會回答什麼?悔?不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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