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意亭轉身離去時,風辰雪側首,遙望那道身影漸行漸遠,驀然另一個身影浮現,帶著一身的清苦藥香瞬間便躍上心頭。意遙……秋意亭在此,那他呢?天幕上已明月如玉星輝閃耀,長街上人流如潮歡聲笑語,放目而去,但見華燈璀燦炫麗如虹,是如此的熱鬨歡慶,可那一刻,她覺得無比的孤冷。這裡有朗月明星,這裡有華燈歡笑,可他呢?此刻他在何處?是在白曇山上?是在威遠侯府?是翠竹之下玉簫獨吹?是留白樓裡苦藥相飲?是……一瞬間,萬千思緒湧上心頭,酸澀難當,正是:春未綠,鬢先絲,人間彆久不成悲。誰教歲歲紅蓮夜,兩處沉吟各自知。[注○4]我如今已得自在,隻願你能好好的……好好的……“姐姐,你看我的這盞燈!”孔昭擠出人群提著盞燈一臉歡笑地走回來。風辰雪回首,已收拾起心情,平靜地往她手中的燈看去。那是一盞形若樹根的琉璃燈。琉璃本是精貴之物,可這樹根盤繞虯屈,顯得格外的粗拙樸實,反是彆有風味,燭火從裡透出,半透明的琉璃璀燦奪目。“很彆致。”風辰雪淡淡道。聽得風辰雪的讚美,孔昭心裡歡快,正想向淳於深意也炫耀一下,轉頭卻見她一直扭著脖子往後邊望著,不由問道:“你在看什麼呢?”“我剛才好像看到我哥跟秋意亭一塊兒,想來他們也來看燈會了。”淳於深意回頭道。孔昭聞言心頭一跳,手中琉璃燈便脫手了,眼看著便要摔地上了,風辰雪手一動,廣袖一展,便將燈平托在袖上,再一收,那燈便在她手中了。“這麼漂亮的燈你得來不易,摔碎了多可惜,拿穩了。”風辰雪將燈遞回給孔昭。孔昭往她看去,隻見她神色淡定,眼眸靜若清湖,於是乎,崩跳著的心慢慢落回原處。“嗯。”伸手接過燈,目光悄悄一轉,看了看淳於深意,不過淳於深意並未注意到她的失態,一雙眼睛亮亮的盯住風辰雪。“你果然身懷武功!我們哪天來比劃下。”“隻不過是會一點防身之技。”風辰雪依舊是一派平淡,“我不喜歡與人動手動腳。”那話擺明了是拒絕,但淳於深意豈會死心,剛才風辰雪揮袖托燈的動作雖是簡單,但出招出聲,迅疾無痕,足可見是一流高手的境界。“就砌磋一下,讓我見識一下你的功夫。”風辰雪卻將目光轉向了長街,“那邊街上的花燈我們還沒看過,走吧。”說罷提步前去。孔昭與淳於深意見她走了,自然是抬步跟上。一路走過,雖花燈依舊華燦明麗,但三人心思卻已全不在此。風辰雪目光雖在長街,眼中雖有花燈,但眼神空濛,似乎落在更遙遠的地方。孔昭則一路比較沉默,要麼低頭沉思,要麼抬頭看著姐姐,再不便是環顧四周,似乎在找著什麼,又似乎是在躲著什麼。而淳於姑娘則是問了風辰雪許些問題,比如你師從何派?學功夫多少年?最擅什麼功夫?我們哪天好好比試一回吧……隻是問了這麼多,沒一個得到回答就是了。三人的身影很快便淹沒於人流之中,而與她們方向相反的街上,淳於深秀與秋意亭亦是悠哉悠哉的賞燈閒話。隻是花燈再漂亮,人群再多,燈會再歡樂熱鬨,也有結束的時候。亥時過半,長街上漸漸燈熄人消。淳於深意把兩人送回了小院才回家去,並自顧定下明天來找風辰雪砌磋武藝之約。待淳於深意離去後,風辰雪與孔昭才推門進院。進屋後,孔昭是再也忍不住了,將手中的琉璃燈往桌上一放,便拉著風辰雪的手一臉慌急的道:“姐姐,淳於姑娘說的秋意亭,是不是就是駙馬啊?”手被孔昭緊緊的抓住,風辰雪低眸看了一眼,然後抬頭,看著孔昭,道:“你慌什麼?”孔昭聞言臉上更顯緊張。“姐姐,你一點也不著急?如果他是駙馬,要是他認出了我們,知道姐姐並沒有死,那到時……王府,威遠侯府,還有陛下……天啦,要是姐姐沒死的事給聲揚了出去,那可沒得收場了!”風辰雪卻是一臉平靜的將孔昭拉到一旁的椅上坐下,又倒了一杯茶遞給她,“先喝口水定定神。”孔昭一貫聽她的話,當下接過茶水喝下,茶水早冷了,沁涼的流入胸肺,於是一腦子的慌張焦灼也慢慢的冷卻了下來。風辰雪見她不再一臉的慌亂,這才開口道:“你不必多想,隻要記住兩點就行了。一是即算淳於姑娘所說的秋意亭就是駙馬,但他從未見過我們,所以他根本不識得我們,我倆就是站到他麵前去,他也不知道我們是誰。”孔昭聞言,想了想,確實如此,於是點點頭。風辰雪再道:“二是宸華公主已經死了,我是風辰雪,你是孔昭,你我是燕城人氏,從未到過帝都,更與秋意亭沒有任何關係。即算是有一日我們與秋意亭碰麵了,你也不必有心虛之感,更不必害怕,你就隻當他是一個陌生人,然後你認識了他,儘管放開心的與他說話,便是與他做朋友也行。”“陌生人……”孔昭呢喃一聲,抬頭看著風辰雪,那張臉平靜從容,看不出一點焦慮、慌懼,更沒有絲毫對舊日的不舍。她不由得整個人也放鬆下來,仔細想想,覺得很有道理。這幾年她們已走了許多地方,亦見過許多的人,但從來沒有人識得過,現在即算是駙馬站到麵前來,他也不會認識她們的,畢竟他從未見到過她們,那她又怕個什麼呢。她本就不是一個多心多慮的人,這麼一想,便完全放心了,抬起頭,衝著風辰雪綻開笑容,“姐姐你放心,我知道了。”“嗯。”風辰雪點點頭,“逛了一夜,都累了,去休息吧。”“嗯。”孔昭起身準備回房去。“明日我們準備離開這裡。”風辰雪忽然又加了一句。“呃?”孔昭一聽這話不由頓在原地,“這麼快就離開?我們才來這裡幾天呢,平常到了一處姐姐不都至少要住上十天半月的樣子嗎?”風辰雪微微沉吟子一下,才道:“既然秋意亭在此,又認得淳於姑娘,那說不定有一日我們真會相見。前塵已過,此刻相識不是什麼好事,雖以前未見過,但萬一給識破了身份,那時刻隻會徒增各自的煩惱。所以早點離開,便也各自清淨。”“喔。”孔昭了解,她的主心骨就是姐姐,旁人一貫不在乎的,自然是姐姐去哪她便跟著。“隻是明天淳於姑娘還要來呢。”“明日她來了我會跟她說。”風辰雪道。“嗯,那我們明日整理行裝。”孔昭回房休息去,隻是走到門邊時,她忽然回頭,衝著風辰雪調皮的眨了眨眼睛,“姐姐,你都不好奇駙馬長什麼樣麼?”說完了她也不等風辰雪回答,快步帶上門溜了。房裡,風辰雪卻想起了剛才燈會裡見到的那個人。容貌氣度卓爾不群,果然是天之驕子,母親當年沒有說錯,陛下確實是為她挑選一位好駙馬。隻是……她與他,空有良姻,終是無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