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回曾提到黛玉因寶釵之事,平日總借故遠離寶玉,連寶玉要上學那會兒,態度也是淡淡的。各位隻當是何事?其實事情就發生在寶玉上學的幾日前……那日賈母去寧府看戲,至晌午,賈母便回來休息了,同回來的還有喜清靜的王夫人和寶玉。寶玉是陪著賈母一起來的,等賈母午睡去了,原本還要去到寧府,又恐擾的秦氏不便,想到近日薛寶釵一直不來,都說在家裡養病,他這號稱百花洞主的竟不曾親去看望,現在想起,就想著去看看也好。路上碰著他父親的清客說了幾句話,寶玉來到梨香院,先入的薛姨媽的室中。薛姨媽一看是他,忙一把拉入懷,笑說,“這麼冷的天,我的兒,難為你想來。”又說著還是裡屋比較暖,讓寶玉去寶釵所在的裡屋,自己則還是和丫鬟說話。紫鵑正掀開了簾子,看寶玉來了,立刻迎了出來,又是噓寒問暖了一陣。雖然在哪裡丫鬟們都是這樣的,可隻有寶姐姐這裡才會這樣的讓人覺得賓至如歸,寶玉此刻很慶幸自己突然想著往這裡來了。可是心裡暖烘烘的同時,他又有一些遺憾,為何林妹妹總是對他愛理不理的,就連西院的其他姐姐妹妹對他也沒有這樣親切。可是他哪裡做錯了?是了,他是主子她們是丫鬟,縱有做的不好的她們也不會說,倒叫林妹妹疏遠了自己,實在不該,回去便問問?“姐姐可大愈了?”寶玉走進來時,寶釵正在炕上做針線,臉上不見病色,反而更加嫵媚,雖然穿著半新不舊的衣裳,亦不減風姿。寶釵看是寶玉,連忙起身含笑答說,“已經大好了,倒要多謝寶兄弟掛記。”一麵命紫鵑端茶過來,一麵又問老太太、姨娘的安,還問最近姐妹可都還好。寶玉一一答了。寶釵看寶玉胸前掛著那顆傳說中隨生而來的寶玉,心思一動,笑道:“成日家說你的寶玉,隻是不曾細細的觀賞過,我今兒倒要瞧瞧。”說著,便挪近前來,寶玉亦湊了上去,隱隱約約的似乎聞到了一股陌生的香氣,隻是現在想著靈玉的事,放下了心中的疑問,解下項圈上的寶玉,遞在寶釵手內。“姨媽,寶姐姐在裡屋麼?”薛姨媽在門外,想著裡頭兩個孩子相處甚快的樣子,正愉快的低頭穿針,這時黛玉竟從外麵進來了,後頭跟著兩個大丫鬟,一個拿著手爐,一個拿著黛玉剛剛脫下的鬥篷。她怎麼來了?薛姨媽心中疑惑,麵上不表,還是笑容滿麵的迎接上去,“我的兒,你身體這樣差,怎麼還要在這樣冷的天過來?趕快喝杯熱茶。”然後吩咐著端上熱茶。黛玉先問了安,又說,“姨媽讓喝茶,原不該拒絕,隻是心裡想著寶姐姐的身體,想過去看看寶姐姐。”“難為你想著你寶姐姐,她在裡屋呢。前會兒寶玉也來了,他們大概正在裡麵閒話,你先進去,我且準備些吃食。”“麻煩姨媽了。”見丫鬟似乎要報,道:“不必報了,我自己進來就是。”說著黛玉就往裡屋走去,才走到門口,簾子裡傳出寶釵的聲音,一句話連念了兩次,聲音比以往都柔和都低微,也不知是不是在病中的原因。“莫失莫忘,仙壽恒昌。……莫失莫忘,仙壽恒昌……”黛玉愣了一下,覺得這話似乎熟了些,正疑惑著,又聽裡頭傳來紫鵑的聲音,“這八個字,兩句話,怎麼和姑娘項圈上的兩句話是一對的?可真是巧得很……”她還沒說完,鶯兒的聲音又響起來了,“竟是呢。送了這金鎖的和尚還說了,這金啊,還得拿玉……”“鶯兒說的什麼話?還不快去倒茶?”寶釵轉過來,方笑道,“丫鬟胡說的,寶兄弟可彆放在心上。”“寶姐姐的項圈上也有八個字?我瞧瞧。…”“也是個人給了兩句吉利話兒,所以天天戴著,否則沉甸甸的戴著有什麼趣兒?”“…不離不棄,芳齡永繼。果然是一對的。……好姐姐,你身上熏得什麼香?這樣好聞……”簾子外的黛玉身體一僵,隱隱約約的似乎感覺到了什麼,隻是年紀還小,想的不是很多。又想著在簾子外頭聽實在不甚禮貌,於是讓人掀開了簾子,笑盈盈的走進去,“寶姐姐。”一頓,“二哥哥也在?我竟來的不巧。”寶釵一笑,“這話是怎麼說?”“他來了,我也來了,一處來了反倒不美。要是錯開了,一個一個的來才好,不至於過於擁擠,也不會太過冷清。”寶玉看到黛玉,瞅著她言笑晏晏,靜如花照水,動似風扶柳,腦子裡一下就隻剩了一個林妹妹。他素來就是這樣,哪個姑娘在眼前哪個就是最尊貴的,獨獨林妹妹,不論在不在眼前,都是一樣的好,所以這時見了才這樣喜形於色。見到身後言缺手裡拿著的大紅的羽緞對襟褂子,又見著黛玉穿的單薄,忙問,“外頭可是下雪了?妹妹怎麼把鬥篷脫下來了,犯了病可就不好了,還不速速的拿了火盆子來,叫妹妹冷著了。”一旁的婆子丫鬟來不及答話,拿著手爐的言醉上前一步把手爐遞到黛玉手裡,才嘻嘻笑道:“寶二爺這話可不是說的我們這些伺候姑娘的丫鬟不夠儘心了?姑娘進了屋才脫下這鬥篷的,今兒也是因為身體還好才出來瞧寶姑娘來的。倒是寶二爺,該讓人準備著鬥篷才是,這雪珠子下了半日,還不知道什麼時候停呢。”寶玉這才回過神來,忙作揖賠禮,“我這也是關心則亂,給兩位姐姐賠禮了。”言醉跳了開,“哪有主子給丫頭作揖的?受不起受不起。”寶釵見黛玉一進來,寶玉一雙眼一顆心就全落到了黛玉身上,連剛剛的問題都忘了,心中撚酸,故笑道:“寶兄弟方才可是說我身上有香味?隻是我是最怕熏香的,好好的衣服,熏的煙繚火氣的。”黛玉一聽,這話怎麼聽著有些不是滋味?原來不知墨琮是從哪裡弄來的花精油,說裡頭摻了藥物的,每日熏一熏對身體好,她試了幾日,果然神清氣爽,於是拿了不同香味的花精油送了賈母、鳳姐、李紈、三春並寶釵。後邊聽說寶釵素來不喜這些熏衣的,又送到了王夫人那裡。現在聽她說這話,竟像是針對自己的。不提黛玉心中所想,隻是寶玉卻好奇的問,“既如此,這是什麼香?”湊近了,又嗅了嗅。黛玉在一旁看了,側過臉去,拿手帕捂著嘴,遮擋著心中的驚愕。寶玉十二歲,過了年就該十三歲,若是普通人家的,父母都該考慮子女的親事了,寶玉寶釵雖說是表姐弟,終究帶了個‘表’字,平時也該避諱些,怎麼寶姐姐這樣知禮守禮的人還由著寶玉胡鬨?竟不怕傳出閒話,誤了前程麼?“是了。”寶釵想了想,笑說,“是我今早上吃了藥丸的香氣。”“什麼藥丸那麼好聞?好姐姐,給我一丸嘗嘗。”見著寶玉神情急切,寶釵才笑,“又混鬨了,藥也是能隨便亂吃的?”這時薛姨媽已經擺好幾樣細茶果來留他們吃茶。寶玉誇了前日在寧府吃的尤氏的好鵝掌、鴨信,薛姨媽聽了,忙取了自己糟的來與他嘗。寶玉又說了這須就著酒才好,薛姨媽便令人去灌了最上等的酒來,連想阻止的寶玉的乳母都給勸住了。後邊寶玉要喝冷酒,寶釵在一旁說了一通,句句都是為了寶玉好,他便放棄了喝冷酒的想法。黛玉在一旁安靜的低頭喝茶,無人理會。就算是薛姨媽和寶姐姐真心的疼愛寶玉,是否也過分殷勤了一些?被冷待了的黛玉心頭起了一點疙瘩,自己和自己生了半天悶氣,本想著拿那酸話酸酸她們才好,可一想,原本無事,人家不待見,日後避開些就是了,何必弄得好似自己多小家子氣一樣?想畢,轉頭嗑著瓜子兒,隻是抿著嘴笑。後邊有薛姨媽千哄萬哄,寶玉又喝了幾鐘酒,李嬤嬤還過來又鬨了一通。黛玉看著他們三人打鬨,心裡念著遠在揚州的父母,心中酸痛,思念非常,於是等吃過了飯就找了個借口回去了。才回了自己的西院,立刻有家裡三個丫鬟迎出門來,似乎一直在等,這個拿火盆,那個倒熱茶,溫度都剛剛好,可見她們在這裡一定時時注意著,等她回來就能用上。原來黛玉還想著自己從家裡帶出這麼多的丫鬟是不是不好的,可這會兒才明白娘親和弟弟的良苦用心,偌大一個賈府,真正把她放在心上的丫鬟,怕就隻有自己家帶來的這幾個了,若沒了她們,自己哪裡還能這樣好?隻怕是日日受氣呢。聽著她們嘴裡喊著‘姑娘、姑娘’,是了,自己才是她們的姑娘,在賈府裡頭,‘林姑娘’算什麼?往日她在屋子裡吃藥膳都有人在下麵嚼舌頭,說她天天在屋子裡吃名貴的東西。真是可笑,她吃的都是五穀雜糧和各個季節的果蔬,連葷菜都甚少吃,一頓頂了天也才一兩銀子,彆的誰那裡不是一頓飯三四兩銀子的?何況自己也不是白住在這裡的,連食材都是京城裡林家的莊子送來的,哪裡就那麼不堪了?黛玉想著,又念起家中父母,不知道他們現在怎麼樣了,算算來信應該在途中,隻是心中思念異常,這兩個月竟像是兩年一樣的漫長。想著寶釵和薛姨媽,又想自己的母親若也在自己身邊,也不必眼巴巴的去彆人那裡受氣。她想了許多,幸好還有墨琮在身邊,還有這些忠心耿耿的丫鬟,沒有鬱結於心,一會兒就想開了,隻是一年罷了,她很快就能回家的。隻是這一年她可要千萬注意些了,瞧寶玉今天說的話做的事,沒一個有規矩的。寶姐姐……黛玉已經想到了什麼,隻是這種事不該出自一個姑娘的嘴,所以打定了主意做個沒嘴的葫蘆。金配玉也好,玉配金也罷,與她何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