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幾日不曾出來,竟不知城裡多了這樣的好去處。難得出來一趟,何不去逛逛?”說話的是一個三十來歲,麵容俊美硬朗的男子,他身邊各跟著兩個十七八歲的少年,同樣是華服美冠。三人站在一起,一個溫文爾雅,一個邪魅多情,正中間的成熟美男子則是威而不露,三人五官均有相似之處,看來應該是兄弟叔侄,都是出身大富大貴之家,否則也沒這等的氣派,連身後跟著的六個小廝也是個個清秀俊朗。溫文爾雅的那個男子笑道,“彆說淳大哥日理萬機不知道這裡,連我這樣的‘閒王’都不清楚,大概是新開的。隻是方才那個店小二說的這樣好,還說全京城的讀書人都慕名而來,我們若是不去,不就成了不讀書的?”“那種隻能看書的地方有何趣味?也隻有哥哥和溶哥哥喜歡,要是我,還是回我的春暖閣,這麼冷的天,放著溫香軟玉不要,偏偏要那冷冰冰的書本,傻了不成?”邪氣十足的男子隻是挑挑眉,冷笑。聽著幼弟的話,水淳隻是皺皺眉,不再說。反正說了這麼多年也不見他浪子回頭過,雖然屢立奇功,卻比誰都要沒規矩,夫子都不知氣死了幾個。就連母後都搖著頭隻能認命,隻是怕水若唯一的嫡子也給帶壞,乾脆留在宮裡,至於他在王府裡養多少戲子男寵……唉,龍生九子各有所好,隻要不是鬨得太過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就算了。水溶在一旁看著這兩兄弟,隻是微笑。堂兄的後宮佳麗無數,卻是被逼無奈,也不見他為此欣喜的,反而常常因為那些妃子皺眉頭。這堂弟的風流估計是天生的,這輩子看著是沒希望改掉了,家裡頭雖然都是男人沒有女人,卻也一樣的雞飛狗跳。就是見著他們兩個,自己這些年才潔身自好,隻是納了兩個侍妾,誰知道就因為這給人說閒話了。母妃幾日前已經透露了想要他與她好姐妹的女兒結親的事,若是以前,他雖然不樂意,卻也沒有拒絕的道理,十七歲的確該有個妻子了。隻是,自從在揚州那次驚鴻一瞥,腦子裡就刻下了那個女孩兒的身影……像是瘋了一樣的,一直想著那個隻能算是孩子的小姑娘,連最寵愛的那個妾都不願看了,隻覺得俗氣。唉……水溶心中暗歎了一聲,幸好據母妃講那個好姐妹的女兒也隻有十一歲,他還有兩年的時間可以耗,隻等揚州那邊的人來消息……這三人就在路人有意無意的注視中走進那家新開的名為《舟》的。才踏入門檻,一股馥鬱的清香味撲鼻而來,竟不像是花果木麝香味,而是墨水、紙張和屋子裡擺著的各種香草融合在一起的特殊味道。樓裡安靜的很,一句討論聲都沒有,隻有書頁翻動的沙沙的聲音和輕微的腳步聲。走進來,左邊整整齊齊幾列的書架,滿滿的放著各種書籍,一旁還有梯子供取書用,乍一看,還以為進了哪個翰林世家的藏。隻是,它的右邊卻擺放的是同樣整齊的桌子椅子,桌子上放著茶杯,還在絲絲冒著熱氣,每張椅子上都坐著人,多是十多歲風華正茂的少年,都在聚精會神的看書,而牆角擺著幾個火盆子,房間裡比外頭要暖和許多。再往裡麵走,四麵的牆上掛著字畫,雖不是名家真跡,但也是難得的佳品。隻是,最吸引人的,還是右邊那一片雪白的牆上提的字。鐵畫銀鉤,是京城裡最出名的大文豪的字跡,隻是,這梁啟超是誰?竟有這樣的胸襟和氣魄?隻看那牆上寫著:【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進步則國進步;少年勝於他國則國勝於他國,少年雄於神州則國雄於神州。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穀,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吸張。奇花初胎,皇皇。乾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這一聲少年強則國強,如醍醐灌頂,振聾發聵,若非心懷天下大事,怎能寫出這樣的字句?隻是他們竟從不曾聽過梁啟超的名字,可見民間藏龍臥虎,可恨這樣的人才不能用於朝政,生生被埋沒了。而三人中感觸最深的,卻是身係一國之安危的水淳。朝中元老,不是倚仗著前功無所事事隻會擺出老資格,就是縱有能力也不願顯露處處做個老好人誰也不得罪。那些個有個兩三代的家族,也是越來越不成氣候,一點真材實料都沒有卻一個個想著高官厚祿,加官進爵,買功名走不通就走歪路,指望著送一個兩個的女兒進宮就能吹吹耳邊風迷了他的眼,哼!把他當傻子了不成?遲早一個一個的全部清除乾淨!這邊三個人剛剛走進打量著這個地方,一個白須童顏的老先生走了出來,輕聲道:“這邊是看書的地方,三位若要談論文章交流心得,可去樓上。”樓上?水若眉一挑,道:“就不知道是怎麼收費的。”老者微微一笑,“這是我家少爺欲與其他讀書人交流而建的,故不收取任何費用。隻是損壞了書籍是要交一點的修書費用的,其他東西自然也一樣。這裡不方便說話,三位可否隨我上樓?”三人對視,跟著這個身穿青衫的老先生一步步走上樓,他們還注意到木梯之上都鋪著一層柔軟的毯子,上下樓梯就不會發出聲音,可見主人之心思細膩。走到樓梯儘頭,眼前的是一塊猩紅色的密密厚厚的簾子,才推開一點,裡頭熱鬨的爭論聲就傳了出來。這是和樓下一樣的整整齊齊的桌椅,隻是眾人不是各乾各的,而是三三兩兩的聚集在一起就某個問題爭論不休,每個人的桌子上也都擺放著茶杯和一本兩本的書籍。而地上,鋪著厚厚的灰黑色的毯子,難怪這裡的聲音傳不到樓下去。水淳、水溶和水若三人剛剛挑了一個桌子圍著坐下,立刻就有長相清秀的男仆端茶上來,問:“今天隻有鐵觀音、西湖龍井、銀針三種茶,三位需要哪種?”三人平日喝的都是頂級的好茶,哪裡會屈尊降貴的喝普通的茶葉,隻是這情況若是不喝,似乎有些格格不入,於是他們隨便的要了三杯,抿了一口,一般,隻是有股泥味兒。看他們氣勢非凡,也有幾人想要上前攀談的,隻是讀書人大都有點傲氣,不肯先低頭的。幾個人故意吟了幾段自己做的詩,想引起注意,可惜三人隻是淡定的喝茶,不語。水淳和水溶或者還有閒心看彆人在那裡討論,但水若隻覺得這個房間酸味撲鼻,都是窮酸書生的一股味兒,聞著惡心。又是約莫半柱香的時間,水若實在是坐不下去,正要起身,卻看到那猩紅色的簾子被掀起,進來一個笑若春風的男孩……一個男孩?水若愣了一下,可是那個笑容,春風一樣的笑容,是這個年紀的孩子擁有的?若這個孩子再大上一些,該是何等的傾國傾城,風華絕代?一時之間,水若忘了急切要走的事,隻是疑惑,帶著神往的表情看著從門口走進來的男孩。他的身後跟著兩個個子高一些的仆人打扮的女孩,水若一眼就可以判斷男女,但不能分辨那個男孩的年齡,心中好奇,貓抓一樣的癢。水若看著那個男孩坐下去,剛剛那個清秀的小廝又過來倒茶,還是一樣的問話,可是神色分明恭敬了許多。難道是……水若板著下巴,不會,這個孩子,就是這裡的主人吧?“水若,你在看什……?!”水溶吃驚的瞪大了眼睛,若是容貌有幾分相似,那還可以解釋,可是容貌和氣質都這樣相似,隻能是一個家庭裡長大的姐弟或是兄妹。水溶想到了這個可能,一下被心中的欣喜淹沒過去,難道,她現在也在京城?哪怕就是不在京城,也能通過這個孩子找到她。水淳也注意到自己兩個弟弟的失常,看過去,隻不過是一個比較特彆的孩子。水若注意他還有理由,畢竟那個男孩子長得的確好,雖然小了一點,可水溶會注意就耐人尋味了……難得出宮一趟,好戲一出接著一出。猶豫了一下,看那個男孩似乎有和彆人攀談的意思,水若心裡一陣古怪滋味。這裡坐的人有哪個比得上他們三個的?不找他們,卻要找那幾個沒點水平隻會嘴上說說的無用書生。真是……幸好那個無用書生兩句話就被打發了,水若一直注意著,才發現他低頭時嘴角的一抹嘲諷,不屑,冷漠,全不像剛剛微笑時的和煦。有趣的很,水若這就如同在一群白羊裡見著另一隻黑羊,一下站起,幾步跨到回頭和他的丫鬟說話的男孩的身邊,把對方嚇了一跳。“請問閣下是?”他隻是一瞬間的失神,很快就浮現溫和的笑臉,臉上表情收拾的乾乾淨淨,一點痕跡不留。水若心裡暗讚一聲,仔細打量起對方的五官,生平看過美人無數,倒不是十分的驚豔,畢竟對方還小,隻是那雙墨一樣的眼卻極少見,水潤潤的,泉底躺著的黑珍珠一樣。“相逢即是緣,何必要知道我是誰?如果小公子真想知道我是誰,我們倒是可以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聊聊。”水若笑得甚是邪魅,一雙眼帶勾一樣的朝著墨琮狂放電。墨琮默默的在意識海裡擦了擦汗,自己才多大啊,這人的眼睛是怎麼了?“兄台真愛說笑,若說相逢即是緣,我和這裡的每個人不都有緣了?而名號……嗬,就像看到貓知道是貓,看到狗知道是狗,看到你,自然知道你是人,隻是人那麼多,總要有個稱呼,總不能阿貓阿狗的亂叫吧。既然兄台不願說,那我便把兄台當個‘人’吧,反正,也沒有深交的打算。出來那麼久,是該回去了。後會有……哦,看閣下的意思,還是後會無期吧。”說著,站起身,轉身就走,身後的映月、浮日看了,忙跟上去,浮日還狠狠的瞪了那眼睛抽筋的人一眼:都怪你,難得出來一趟,全泡湯了。而走在前頭的墨琮心情也是糟得很,好不容易出來一次,還想著好好玩一天的,誰想剛來了就遇上一個狂妄自大隻會誇誇其談的,才打發走,又來一個滿臉邪氣一看就是不懷好意的。想著那人聽到自己的話時錯愕的表情,墨琮不自覺的勾起嘴角。哼,登徒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