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舟’寄來的新的名單, 看來像是外省的。離明年春闈還有許多時間, 大家倒是迫不及待起來,爭論的話題也漸漸向著政事靠攏,有沽名釣譽誇誇其談的, 也有語出驚人的。這幾位是幾位管事挑選出來的可用之人。可要以大爺的名義遞上名帖與之結交?”墨琮安靜的聽了一會兒,淡淡道:“不必了, 讀書人多少有些心高氣傲的,不必眼巴巴的貼上去, 全看是否有緣了。若是這名單之中有經濟拮據的, 倒可以借欽佩文采之名贈送些筆墨紙硯的。”映月便從中抽出了一張紙,“大爺請看,此人名叫顧惜朝, 文武全才, 管事們都十分欣賞,與之交談之後更是被其才氣折服, 隻是管事們也說了, 此人極高傲,性直,其他文人皆不喜他,幾個管事想自己出錢救助也全被拒絕了,這樣不夠圓滑, 恐怕在官場上混不出頭來。他倒是寫了一本兵書,自比孫臏張良,不知被其他人怎樣取笑。管事們要了一本過來, 看過之後說顧公子書裡頭的兵法策略極有見地,不像是紙上談兵的,所以讓我拿來給大爺看看。”哦?竟讓那幾個一向自負的管事佩服,可見此人不是一般的有才華……顧惜朝?這名字怎麼仿佛在哪裡聽過……不該吧,這樣風雅的名字若是聽過,不會不知道的。兵法……朝堂曆來重文輕武,朝中竟無幾個可用的能領兵打戰的人才,為此水淳還歎息過。這顧惜朝既能文又會武,可是難得,若是真有才,不如找個法子引見給水淳。至於性子過直,作為武官,也是無礙的。墨琮想了想,就把那本兵書放在了書案上,又問映月其他的事,一件件的都問清楚了,又拿了賬本準備窩在屋子裡裝病算賬。映月卻說了近日瀟湘館發生的一係列的事,說是寶玉屋裡的襲人不知為何有時會來瀟湘館走走,因為拿出的都是送東西等事,倒不好拒絕。隻是上次她竟拿了寶玉的舊帕子過來,才讓黛玉生了氣,隻是看著她身懷有孕,沒有過分責怪,事後吩咐了眾人,若是寶玉房裡的人來了,隻管留下東西,不必見麵了。從襲人懷孕之後,黛玉便開始有意回避寶玉,絕不單獨見麵,連寶玉送來的東西也是能推則推,女孩子大了就會開始注意這一類的問題,她又是有婚約的人,隻是賈府的人不知罷了,斷不能傳出什麼不好的話,若是像寶釵那樣可不就糟了?所以黛玉這段時間見寶玉總共也就是寶玉挨打的那一次罷了,倒把寶玉急得跟什麼似地,若不是身上不好還躺著,恐怕就要自己過來了。“花襲人?一個通房跑到我姐姐房間跑什麼跑?”墨琮一聽有人騷擾自己姐姐,眉頭一皺,說道:“查一查,看是打的什麼主意。和姐姐說,下次還這樣,直接丟出去,當瀟湘館是大街麼?想來就來想走就走?”丟出去?……“大爺,人家肚子裡蹲著一個娃呢。”對一個孕婦不能這樣粗暴,應該請人叉出去才對。“又不是我的。”“……”到了八月的時候,湘雲的家裡人打發了人來接她,湘雲便和黛玉一張床上說了一宿的話,第二日兩個姐妹都是淚眼汪汪的,早上又說了會兒話,臨走時她拉著寶玉哽咽的說:“若是老太太想不起我來,還望哥哥時常提著打發人接我去。”黛玉和她慣的,知道她在家裡過得不好,一聽這話,差點眼淚又要下來,隻是當時她家人在場,不能做些什麼,隻能眼睜睜的看著她上車去了。走了一個湘雲,寶釵還病在床上,大觀園便分外的冷清起來。沒想到又是兩日,揚州來了信,說要黛玉墨琮姐弟到京城林府去住,他們九月初就從揚州回來了,各種家具都陸陸續續的從揚州過來了,隻是有些亂,林府上下還得他姐弟二人料理一下。何況姐弟二人年紀也大了,不好還和表親兄弟姐妹一起住著,京城林府又已經修建妥當,也要住些日子習慣習慣才行。信的最後,還丟出了一枚重型炸彈:黛玉正式和北靜王水溶定親,黛玉已是有婚約的姑娘,但賈府還有幾個年輕的單身公子,所以決不能再在外祖母家住著了,她應該回家待嫁,不能再和外男見麵。這最後一點打碎了賈母最後的一點留下姐弟兩人的借口,不得不同意了墨琮黛玉搬回京城林府。老太太總是喜歡底下圍著一群孫子孫女的,而黛玉墨琮又十分的得她的意,雖然賈家老太君的考慮也在內,更多的卻是外祖母的不舍之情,黛玉和墨琮也明白這點,走之前陪著老太太說了很久的話。賈家幾位姑娘從北靜王府屢次接林家姐弟過去一事,已經看出了點端倪,早有心理準備,倒不是十分的震驚。不過當聽到黛玉的確是和北靜王定親的時候,多少還是會有些心裡複雜的。迎春對自己的婚事很是滿意,不怎麼羨慕黛玉將變成王妃。探春雖然有點羨慕,不過她很有自知之明,知道自己庶女的身份可以匹配的人選不會是北靜王那樣的人,羨慕歸羨慕,不到嫉妒的程度。惜春……人家壓根就沒想過嫁人,十分淡定。而寶釵……她倒也不是那麼三心二意的人,水溶再好,在寶姑娘的心裡也沒有寶玉那棵歪脖子樹來的實在,而且寶釵對黛玉和北靜王定親一事也是有心理準備的,雖然有那麼點不甘心,可北靜王府那次已經丟儘了臉,寶姐姐不會在同一個地方跌倒兩次。而且徹底沒了黛玉這個勁敵,寶玉還不是手到擒來?現在對寶姑娘來說最大的障礙姓花叫襲人,一個帶著炸藥包的婚姻道路上的巨型障礙物。據說最近這隻帶球跑的生物行為習慣異常,寶姐姐聽了眼線的回報,冷笑了一聲,吩咐道:“反常即為妖,這件事我們隻當做不知道。太太、老太太都還看著呢。”上一次思想不夠成熟的教訓是慘痛的,女兒家的名譽全毀了,這次寶姐姐可學乖了,更明白了。“……對了,我哥哥最近發現了一個神似寶玉房裡被某人無意打破的雙耳白玉瓶,待會兒派人帶給姨媽看看,是不是寶玉房裡那隻……”雖然姑娘們都十分的冷靜,可是高高在上如王夫人、邢夫人等,低低在下如黛玉房裡的三等丫鬟和素日跟黛玉不合的丫鬟,都驚呆了。林如海不就隻是一個地方官麼?林黛玉不是可憐巴巴的寄住在賈府的客居姑娘麼?林家的人不是在京城沒地方住投奔來的麼?……為什麼?為什麼沒人跟她們說林姑娘其實有資格當一個王妃的?為什麼林老爺一個地方官一下就變作正二品的京官?而且林家在京城還有府邸?還不比賈府差?這憑空冒出的浩浩蕩蕩的來賈府接黛玉墨琮的隊伍又是怎麼回事?管事、嬤嬤、護衛、小廝……一個個都是光鮮亮麗的,氣派一點不比賈家差。林家在京城有這樣的權勢?難道?莫非?其實林家不比賈家差?當一個人的認知發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那人的行為語言就會無聲無息的將這種變化透露出來。所以當黛玉走之前被這異常的熱情包圍的時候,她愣住了,而後向遊刃有餘的處理彆人過剩熱情的墨琮發出求救信號。一個餓久的人麵對一桌豐盛卻油膩的美食不一定能吃得下去,就如一個被冷待久了的林家嫡長女麵對這莫名其妙的熱情隻會毛骨悚然的猜測她們的目的一樣。墨琮早料到這種情況,因為這群人的無知、見識淺薄和目光短淺。他們在賈府一向低調也是這個原因,寧可被冷待,也消受不起這樣包含著肮臟的**的奉承。他將這些長輩一個一個的看過去:老太太,雖然也有私心,對他們姐弟也算是真情實意的,姐弟兩人還把她當做慈愛的外祖母。王夫人,菩薩臉慈悲嘴,心麼……哼,他們一筆一筆的帳都記著的,想要幾句輕飄飄的話抹消?門兒都沒有。邢夫人,原本就是不冷不熱的空氣樣的人物,有沒有都沒有影響,那麼以後就繼續當空氣好了。珠大嫂子李紈,和黛玉倒也好,孤兒寡母的不容易,蘭兒也長進,有必要時還是要幫幫的。鳳姐,現在和他一起的合作人,比一般的男人都要優秀厲害,老實說,用不著墨琮去幫,人家能自己全部搞定。見過這些人之後,姐弟兩又去和其他姐妹道彆,寶玉昨日魔魘了,癡癡的叫著‘林妹妹不要走,我們一輩子都要在一處玩……’諸如此類的,墨琮微笑著在他的茶水裡加了一點料,所以他現在睡得正香。女孩子在一處,流幾滴眼淚說說心事也是有的,墨琮沒有興趣攪合進去,隻和兩個年級尚小的賈環賈蘭說了幾句話,就走了。然後等到黛玉從裡屋出來,進了轎子,才轉身坐上大馬。出了賈府,墨琮突然想起了什麼,問他身邊的一個預備管事,“那個雙耳白玉瓶……”“已經入了薛家姑娘的耳朵,幾天之後就會有消息了。”……是嗎?墨琮的嘴角勾起淺淺的弧度,似笑非笑,卻無端覺得寒冷。這個世界上,隻會有一個林黛玉。黛玉第一次回自己在京城的家,但她卻完全感覺不到不習慣不適應。這個地方和她原來在揚州住的不一樣,可是一樣的是處處以她的喜好為考慮的花園、書房、茶廳……這裡沒有那些亂七八糟的東西,每一個都是黛玉喜歡的,花、書、秋千、花園裡放養的鳥兒,房子裡四處走來走去的小貓。連屋子裡飄散的都是暖暖陽光的味道,而不是瀟湘館那種陰冷的熏香……最重要的是,這裡的墨琮才是真實的林家的墨琮,那個總是一本正經能不說話絕不開口的墨琮,不會為了她刻意的裝出可愛的樣子討好老太太的墨琮,不會為了她能忍則忍沒一點脾氣的墨琮……她的弟弟,是林家的嫡長子,可以完美的處理父親交給他的事務,更是揚州為之驕傲的少年舉人,他原比一般人都要尊貴的,所以一向待人處世都是溫和而不熱情。在賈府的他,總是勉強自己露出的熱情和活潑,看在她的心裡,莫名心痛。幸好,墨琮又回來了,現在這個板著一張臉伸手喂貓的墨琮,才是真正的林墨琮。啊,隻有在這裡,他們才是真正的自由、放鬆,她可以毫無形象的躺在樹底下的臥榻上看書,她那成熟得讓人心疼的弟弟可以光明正大的處理家事,而後逗逗他養的那些儘會撒嬌的小懶貓。隻要想到了,就可以做任何想做的事情,不必擔心給彆人看到說什麼閒話。飯不敢隨便吃,路不能隨便走,話不可隨便說……這一切全都成為過去,這裡,才是他們的家,唯一的家。賈家的一切,烏煙瘴氣的環境,不知規矩的寶玉,爭寵不休的寶玉房裡的丫鬟,態度曖昧敵我不明的寶釵,刻薄姐弟二人帶著明顯敵意的王夫人……一切都被拋在了腦後。在這裡,起早了就隨意去花園走走,起晚了也不用擔心彆人責怪,想到要吃什麼吩咐廚房做就是了,絕不會有人說她偷偷的躲起來吃名貴的東西了,高興了就說說笑話彈彈琴,不高興了就回屋子看書去,誰也不理,必定沒人說林姑娘又小性子了。興致來了的時候,帶上幾個丫鬟在大花園裡放風箏,或者做幾個花燈放在‘曲水流觴’院的那條小溪上飄,晚了就靜靜在亭子裡聽一會兒的蟬聲,心裡十分的寧靜。回家不過十多天,黛玉晚間不再咳嗽,身體好了許多,臉上常常的帶著笑,賈家眉間帶著憂鬱的她固然楚楚可憐可親可愛,但林家這個站在斑駁的樹影下燦爛的笑著的黛玉卻美得叫人窒息,墨琮縱使是被養的一隻大肥貓撲到在地,看到姐姐這樣的笑容,也是心滿意足了,坐在地上捂著額頭也大笑起來,旁邊伺候黛玉的丫鬟早忍不住捂著嘴吃吃的笑了,見此,嘴也忘了捂,笑聲傳遍了林府。這時,管事卻來報北靜王同另外一位客人來訪。墨琮趕忙從地上爬起來,丫鬟們聞言偷偷看了看黛玉,黛玉原本沒怎麼樣的,卻給彆人看得雙頰醉紅,一甩手帕,捂著臉進屋子去了。大戶人家規矩多,黛玉在內院,不能出來見客的,加上又是未婚夫妻,婚前不宜見麵,所以黛玉聽到北靜王來了就已經心滿意足,至於說見個麵或是其他的,她是大戶人家的小姐,臉麵還是要的,絕不會丟了林家的臉。墨琮立刻就去大廳,那隻肥嘟嘟的白貓給寵得十分任性,怎麼也不肯從墨琮身邊離開,下人要想抱走它,就委屈的直‘喵喵’,軟軟的尾巴可憐兮兮的在地上劃來劃去。墨琮無奈,隻得隨它了,隻是一邊加快了腳步,還指望著貓兒跟不上自動放棄,誰想這貓兒肥歸肥,動作甚是迅速,一點沒落下,反而把墨琮累的氣喘籲籲。所以水淳、水溶看到墨琮的第一眼就是他額頭冒汗直喘氣的樣子,一隻長毛的白胖胖的小貓溫順的在他腳邊繞來繞去,是少見的一藍一黃的鴛鴦眼,時不時蹭蹭墨琮的鞋子眯著眼睛撒嬌一樣的喵喵叫。啊,原來真是墨琮養的……水溶頓時想到了自己剛剛輸掉的那避暑的莊子,欲哭無淚……那是他最喜歡的避暑的莊子,皇兄,你……太黑了!原來他們一路過來這已經是第五次看到不同品種的貓兒了,看這些小東西一個個趾高氣揚或者悠閒散步或者大刺刺躺在草坪裡曬太陽,又看下人都十分習慣的小心對待,就知道這些小家夥必定是黛玉或是墨琮養著的,過著養尊處優的日子。一時來了興致,乾脆兩個人打起賭,賭注就是一塊產紫米的禦田和水溶的避暑莊子。待墨琮讓下人全部退出去,水溶不死心問了一遍這些貓的主人是哪位,然後,他的避暑莊子就正式成了水淳的所有物。因為兩個人都很忙,隻是抽個空過來看看黛玉墨琮搬到這邊來怎麼樣了,見一切都好,也就放心了,所以匆匆說了幾句話又很快離開,墨琮也沒挽留,他也忙,立刻就去處理自己的事情去了。回去的路上,水溶怎麼也不能理解自己的莊子究竟是怎麼就進了彆人的口袋的,最終還是忍不住開口問了,“淳大哥,你怎麼就知道那些貓是未來小舅子養的?”沉默了一會兒,水淳微微一笑,“你沒聽說過,‘物似主人形’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