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姥姥是個實誠的莊稼人, 上次因得了賈家的救助過了一個好年, 念著恩,這次地裡結了好些蔬菜瓜果,她想著自家也吃不了, 城裡人或許喜歡這樣新鮮的,也就沒賣, 拿出最好的一大部分送來了賈府。這次還是鳳姐這邊接的,平兒看這個老人家是個老實的莊稼人, 對她也是和顏悅色的, 一麵招呼她坐著,一麵讓人去請鳳姐。可巧鳳姐正陪著老太太說話,聽著有這一個老人家, 老太太來了興趣, 便讓人接了來瞧瞧。這劉姥姥雖是個山村野婦,卻生來就有些見識, 況且年老之人, 世情上經曆過的,知道該說什麼逗這老太太高興。於是她便編出一些老人愛聽的得福報的故事,果然把老太太說得十分高興,看天也晚了,出城不便, 甚至把劉姥姥留了下來,說要明日再說些話兒,順帶的逛逛這園子才好。把劉姥姥喜了個滿麵帶笑, 隻是沒見到上次見到的那個神仙似的哥兒,故多嘴問了一句上次見著的老太太的外孫兒怎麼不在。老太太想起,正要說,卻有人來報說林家派人來了。於是老太太忙吩咐有請。來的是林家的管事嬤嬤之一,先是說了一些客氣話,又說到明日林夫人要帶著三個孩子過來住兩天,要勞煩老夫人準備一下,另外還有一份準備的江南地區的特產一份。其實先前回來的時候已經送了一份過來,隻是這是專為老夫人準備的,卻是一整段的沉陰木,乃是江浙一帶的河道裡挖出來的,難得的是木頭上天生的祥雲紋理,特意帶到京中來找名家雕刻成一支拐杖,才借此機會送過來的。另外還有用餘料做的幾根簪子,分彆送給幾位姑娘。劉姥姥看著隻是普通的烏黑了一些的木頭,當聽到這沉陰木號稱軟黃金,和黃金同價時,驚訝的連嘴都合不上。直讚老太太的女兒孝順,把原本就高興的老太太弄得更是笑容滿麵,立刻吩咐下去收拾屋子去。姑娘們和寶玉聽黛玉要過來,也十分高興,湘雲正為著此次前來見不到黛玉的麵有些難過,聽此,自然也十分的高興,雖然寶釵為她想了這螃蟹宴,可在湘雲心裡,林黛玉才是她最好最知心的一個姐妹。鳳姐正因為產業上的一些事兒,想當麵的和墨琮商量商量,明日有機會,那是再好不過的。隻有和賈敏有舊怨的王夫人臉上有些不自在,好端端一張菩薩麵,看起來竟有些不甚溫和。次日,天高氣爽的一個好天氣。賈母起了個大早,連早飯都沒吃,問了鴛鴦現在幾時幾刻了,便命人在門口迎著,等著林府的轎子過來。沒一會兒,林家的轎子果然來了,賈府上上下下的內院的夫人姑娘都在賈母的房裡候著,幾個小輩的也十分好奇這個賈母最寵愛的黛玉墨琮的母親林姑母長的什麼樣子,一個個皆屏氣斂聲的坐著。腳步聲由遠至近,就在一群丫鬟嬤嬤的簇擁下,賈敏抱著小奶娃娃,身後跟著黛玉和墨琮,笑著走進來。隻看她一身素色的打扮,全身借以銀色和青色為主,玉石做的佩飾,頭上是紅珊瑚雕的簪子,明晃晃的卻不像鳳姐那樣的張揚,奢華得十分低調。不過鳳姐身上雖是穿金帶玉的,但將這些俗氣的東西都套在頭上卻不顯得十分豔俗不得體的,卻也隻有她一人而已。姑娘們一個個都十分的驚訝,據說這個林姑母隻比太太小個兩三歲,怎麼看起來隻是三十出頭的年紀?不但一點看不出老態,反而一段眾姑娘所不及的成熟嫵媚的風韻,行動之間如風拂柳,說不出的美麗高雅。現在明白黛玉和墨琮的標致和氣派是從哪裡來的了,難怪老太太天天想著夜夜念著,這樣的女兒,誰會不疼?賈敏這一來,不但王夫人邢夫人,連一旁特意的穿戴十分高雅的訕訕的薛姨媽也立即給比了下去,小輩們倒是無所謂的,見著這樣的林姑媽,高興還來不及呢。賈母十多年沒見到自己的女兒,看到賈敏,頓時老淚縱橫,拉著賈敏泣不成聲,賈敏雖大了,仍舊是愛哭的性子,也哭了一場,兩母女這才坐下來好好的說起了話。又說到賈母的孫侄女兒湘雲原和黛玉義結金蘭的,那就算是她的女兒了。黛玉站在湘雲的旁邊,推了推她,用眼神示意著讓湘雲上前,認了這個母親。湘雲和黛玉說過自己無父無母的,羨慕著想認個母親,黛玉就和賈敏說了,賈敏聽這湘雲的人品不壞,又聽見說無父無母可憐見的,於是就有了這一出認母記。賈母一直憐惜湘雲父母去得早,現在有了一個二品誥命的義母,日後在夫家也比較能抬起頭,再者賈敏教養極好,讓湘雲認了這個母親,再沒人敢說她沒有人教養的話,這樣想著,她心裡十分高興,忙招呼著湘雲過來。湘雲見到賈敏的時候心裡就十分的羨慕了,隻是沒敢奢望,一聽要認作母親,心裡激動地說不出話,這一向率直的小姑娘難得一個大紅臉,在眾人的嬉笑聲裡上前敬茶拜母。“既然認了女兒,卻不好沒有見麵禮的。這是我從揚州帶來的一整套的紅珊瑚首飾,雖不是頂級的,倒也是難得,好歹算作一份嫁妝首飾,也是我這個母親的心意了。”賈敏說笑著,讓下人遞上來一個挺大匣子,打了開,整整三層整整齊齊的放著一套紅珊瑚的頭麵首飾,端的是珠光寶氣,又富貴又得體。要說句老實話,就是賈家幾個姑娘出嫁,都未必能拿出這樣好的頭麵首飾。湘雲拉著黛玉的衣袖,感動的不知道要說什麼好,也不敢上前接了來。賈敏見了,笑了一聲,“傻孩子,怎麼不接過去?”便讓湘雲的丫鬟上前接了去。這匣子便到了小丫鬟的手上,在眾人羨慕的目光下站到了湘雲的身後。姑娘們和賈母等都在內屋說著話,鳳姐悄悄走出來,讓平兒叫來墨琮,說起了女兒坊的事。原來女兒坊的生意越做越大,也不知是哪個誥命婦戴著女兒坊的首飾,竟引起了宮中人的注意,這會兒,竟有宮裡來的人說要在女兒坊訂做一批首飾,提前預付了一萬兩的定金銀子,鳳姐覺得自己沒有問題,便接下了這個單子,東西已經送進宮裡去了,對方十分滿意,有長期合作的意向,所以鳳姐這會兒和墨琮商量著是否找幾個手藝精湛的老匠人組一起,專為皇宮裡做首飾,並且連原料都要精挑細選出一部分,專為宮裡的貴妃娘娘打造。女兒坊是鳳姐和墨琮一人一半的產業,她心裡想著做一番事業出來,隻是手頭資金不夠,而且這樣的大事不好越過墨琮去,這才叫了墨琮出來。墨琮也覺得這個主意好,隻是同鳳姐說務必還得保密才行,否則要惹來麻煩。鳳姐原想著張揚出去的,聽墨琮說的有道理,便放下了這個心,隻說偷偷的接宮裡的單子。然後還笑著說,原隻有宮裡的老太監出來時不時的打秋風拿她的銀子,一直恨得牙癢癢的,可好,總算逮著機會賺賺宮裡麵的銀子了,又說,家裡有個貴妃娘娘,一點好處沒撈到,反倒像是扯上一個無底坑,都不知道費了多少的銀錢了,可那麼多銀子賠進去,東打聽西打聽的,還不是幾年沒見到皇上的麵?皇上就是再忙總不能幾年都不見一次麵吧,可見這貴妃娘娘也就名兒好聽,也是不受寵的。墨琮聽著十分的心虛,因為他昨日才和這個據說天天蹲在大殿批奏章忙得幾年沒和妃子見過麵的皇帝玩了一個下午。這會兒,賈敏見到坐著一個莊稼人打扮的老太太,便好奇的問是哪家的長輩,才聽見老太太說要遊大觀園,她興致也來了,便說要一同去,於是丫鬟忙叫回鳳姐和墨琮,一行人就這樣浩浩蕩蕩的要去大觀園遊園呢。而睡得迷迷糊糊的小家夥就被丫鬟和乳母抱到鳳姐屋子裡去,正好和那個同樣幾個月大的小侄兒一處玩去,兩個小奶娃也方便照顧。黛玉和湘雲兩個許久不見了,又剛剛拜了母親,自然有很多話要說,正親親密密的說著,寶釵忽然走進來,笑道:“兩位妹妹說的這樣開心,落下了那麼長一段距離,連前頭的老太太、太太都忘了,該打該打。”寶釵往常都說的老太太,太太,順溜出來的,可黛玉和湘雲聽著卻噎得很,論親,她們怎麼都應該先顧著老太太和賈敏,又和王夫人有什麼事了?自己要討好的,把她們拖下來做什麼?心中不喜,但知道寶釵也就是一個順嘴,也就沒有表現出怒意。隻是黛玉笑著道:“寶姐姐怎麼竟把薛姨媽忘了?這才是該打該打呢。”寶釵聽著這話,後知後覺,才發現自己一時說了什麼胡話,有些尷尬,但很快反應過來,“最前頭的可不是老太太、太太?母親和林姑媽在第二列呢,自然要說的第一列是不是?”兩人本就沒什麼很大的矛盾,見寶釵圓了過去,也不再繼續這個話題。湘雲眼尖的看見丫鬟們都在往劉姥姥頭上簪花,忙小碎步跑上去,一邊往後邊招呼著,“姐姐,寶姐姐,你們快來,看這是做什麼呢?”一個姐姐一個寶姐姐,親疏立見,寶釵苦心安排的螃蟹宴,得了湘雲的感激,卻得不到真情,寶釵的好,畢竟是帶著拉攏的目的的,反不如黛玉的一片真心實意的希望這個妹妹好來的觸動人心,湘雲不是傻子,故,寶姐姐,她又一次徒勞無功了。寶釵雖然對於湘雲愛和黛玉好有些失望和不解,但隻要表麵上好好的,不會拖她的後腿,寶姐姐才不在乎這一個小孤女究竟喜不喜歡自己,更何況,知道她和寶玉青梅竹馬,寶姐姐心裡也有些酸的,不見麵才好。而這邊,李紈為賈母準備了一小筐子的各色的菊花供賈母佩戴,賈母選了一朵大紅的,後邊見著劉姥姥,便笑著說:“老親家,你也過來戴花兒。”一語未完,鳳姐兒拉了劉姥姥過來,笑道:“讓我打扮你。”於是,這一窩蜂的一群丫鬟小姐一擁而上,將剩下的花兒橫三豎四的戴了滿滿的一頭,隻把大夥兒笑得前俯後仰的。劉姥姥是個聰明的,也不怪,反說自己年輕時也愛這些花兒粉兒的,如今就算是老風流了,又把大家逗笑了。說話間,一行人到了沁芳亭,黛玉因和湘雲在此處埋下送給金釧兒的戒指,故有些觸景傷情,幸好也沒呆多久他們就去逛瀟湘館去了。瀟湘館還是和黛玉離開時一樣的擺設,湘雲也是愛書的人,這些書也全都整整齊齊的排放在書架上,劉姥姥還以為是哪個公子的書房,這樣的精致,問了才知道這是小姐的繡房,一臉的詫異,聽說大戶人家的姑娘都跟公子一樣的讀書習字的,見了這個屋子這才信了。這時候,丫鬟來報說寶玉來了,原來他方才是去賈政那處請安去了,這才過來。賈敏是聽過這個寶玉的事跡的,當時隻是十分的慶幸自家的女兒不是嫁的他,彆的不說,光是大婚之前讓丫鬟懷上孩子這條就沒哪個母親敢把自己千辛萬苦養大的金貴的閨女兒嫁給他。也不知薛家母女是哪裡出了問題,這樣的人都敢要,要她說,就薛家姑娘這樣的相貌人品,嫁一個家裡普通一些有長進的後生,夫妻兩人努力幾年,考個進士回來,也是一個誥命夫人,不比這樣不長進的不知柴米油鹽貴的公子哥兒好些?想著的時候,寶玉已經從瀟湘館正門走進來,看到黛玉在和湘雲說話,驚喜的睜大了眼,“林妹妹,你可來了?你在家裡過得可好?我去了幾次,被那些狠心的老嬤嬤攔著,一直沒能見上你的麵。老太太說你回去了我還擔心呢,你一個人沒姐姐妹妹陪著,不知該流了多少眼淚……”聽著越說越不像話,賈敏輕輕咳了一聲,才讓寶玉注意到這個林姑媽。寶玉這不是第一次看到賈敏,隻是那時候太小,一點記憶都沒有,所以初看到賈敏還是愣住了。在寶玉的心裡,賈敏和王夫人、薛姨媽同一個年齡段的人,應該也差不多都是那樣慈眉善目的樣子,再加上寶玉一直覺著姑娘嫁了人就從珍珠變成了魚眼珠子,所以完全沒想到林姑媽會是這樣年輕漂亮的人,比起小姑娘更是多了成熟的風情,一下就讓寶玉看呆住了。賈母看到寶玉倒是十分高興,招呼了來,笑道:“快見過你林姑母。”“見過林姑母。”寶玉反應過來,忙施禮道,一邊心裡想著,黛玉和林姑媽這樣相似,她以後是不是也是這個樣子的?想著想著,又覺得心裡頭澀澀的,也不知是什麼樣的滋味。賈敏回頭對賈母道:“我隻在他小時候見過他,那時候多小啊,如今都快成家立業了。這一晃,都已經那麼多年了……”“可不是?我們母女竟也有這十多年不曾見麵……”鳳姐看著氣氛不大對,插了一句嘴,“瞧老太太,說了那麼久的話,竟也沒問起早餐在哪裡吃,可見人一精神好,可以連餓都忘了的。”賈母這才想起大家都還餓著肚子的,笑道,“你這猴兒,大家都有的吃,就餓著你了。”笑了一陣,“我看你三妹妹那裡好,就擺在那裡罷。”丫鬟等上前扶起老太太,一行人又準備撐船去探春那處——原本應該在家裡的浮日卻趁著人亂走進來悄悄把墨琮拉到一邊去,低聲道:“大爺,您忘了今天約好和那位在舟看每月一次的辯論會了麼?您前腳剛走,那位來接人的轎子後腳就來了,我特地過來彙報的,您倒是拿個主意啊,”誒?誒誒?誒誒誒?“我什麼時候和他約好的?”“您忘了?昨兒下棋贏了那位的避暑山莊,一高興,那位說什麼您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