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廂水淳拖著墨琮去吃午飯去了, 這邊老太太將中飯擺在了綴錦閣, 又叫了家中的戲班子來唱曲兒,一行人按著次序坐好,吃菜喝酒聽曲, 說說笑笑的很是熱鬨。雖說都是精美的菜肴糕點,大家卻都是吃慣的, 都是隻是略吃了幾口就不動了,不像劉姥姥那樣左看看右看看, 這個好那個也好, 拿著筷子下不了手。林家也是官宦人家,可是曆來是節儉的,賈敏和黛玉平日吃的都是定好的量, 又吃的很清淡, 看著這一桌子豐盛的菜肴,反而沒什麼胃口, 也隻是動了下筷子。板兒看著這一桌子過年都吃不上的好東西, 饞得直流口水,伸手想要抓,被劉姥姥一筷子打下去,委屈的直扁嘴,還是鳳姐看著可憐, 伸手夾了一塊肥嫩的肉到板兒飯碗裡,還被丫鬟們笑說自從璉二奶奶有了哥兒,對孩子是越發的憐惜疼愛了, 前些日子還送了好些衣裳給環哥兒和蘭哥兒。鳳姐哪裡肯放過,罰兩個丫鬟吃了一杯酒才作罷。黛玉注意到劉姥姥眼睛放光的看著桌子上的點心,忽然想起了墨琮以前到鄉下的時候,聽莊稼人說城裡人。這是這樣說的:他們不養蠶,卻穿得綾羅綢緞,不喂牛羊,卻每日喝得白乳,不每日辛勤勞作,卻頓頓大魚大肉。有空閒的時候在一起看看戲喝喝茶打馬吊,沒空閒的時候就穿著身漂亮衣服吃著他們一輩子吃不起的山珍海味,到處走到處笑……黛玉聽著總有種不真實的感覺,可是看到劉姥姥,一個莊稼人,種了一輩子的地,卻連這些用地裡種出來的東西做的糕點都沒有吃過,這麼想,自己也就算是活在故事裡頭了,有吃有穿有住,還能讀書習字。心態一旦發生變化,看人也就大不一樣,原先看著劉姥姥這粗俗的姿態還不喜的,這會兒卻憐惜起來,想起這樣的年紀還不得不拉下臉麵來賈府借銀子過冬,黛玉便想著後頭回了家,同墨琮說說這事,看能不能幫幫這劉姥姥。送人以魚不如授人以漁,這個道理黛玉還是明白的,想著乾脆幫個徹底一些,叫這老人家以後都一直能過好年,豈不是一樁美事?這邊老太太看大夥兒都吃了,便提議說要行酒令。這行令本就是酒時的玩鬨,老少皆宜的東西,隻是從受教育程度上能看出語言的高雅低俗來,說到底,也是拿著劉姥姥取個樂兒。劉姥姥清清楚楚的,心裡跟明鏡似的,麵上隻做不知,也跟著大家樂和樂和。自尊能值幾兩的銀子?又是一個鄉下的貧窮的老婦人,若給取笑一陣能換的一個月的油米錢,那也是值得的。這樣的大富大貴的人家,肯接濟一個八竿子打不上邊的窮親戚就算是好的了,去年仰賴著他們送的銀子才過了一個好年,也買了種子,這才有了這好收成,就是給當猴兒耍,看著自己的女兒女婿,忍了就是,何況對方隻是頑笑,又有那正經主子奶奶和美人似地丫鬟賠罪道歉,其他人對她也是和和氣氣的,要真把自己當根蔥,才叫不知好歹。況且,她老人家看得真真的,並不是她一個人在這裡想法兒的奉承著,她們說的‘姨娘’,隻是位置不大一樣,說的話卻都是一樣的意思,都是討好上頭坐著的老太太。她也就不必不好意思了,賣賣老臉吧。於是,在後麵輪到劉姥姥說酒令的時候,鄉土特色的酒令就出來了,眾人哄堂大笑,之後鳳姐更是誆著劉姥姥喝完一套的黃楊木套杯,直把劉姥姥急得。這一日,笑也笑夠了,走也走累了,眾人雖有拿著劉姥姥耍笑的嫌疑,畢竟是詩書禮儀之家,也無甚過分之處。劉姥姥還為生病的大姐兒取了巧姐的名字,鳳姐有了哥兒但疼愛女兒依舊,高興的又給劉姥姥補了一百兩的銀子,給她帶回去,置一兩處的房產,還給板兒也準備了幾個小玩具。劉姥姥在賈府的第二日,這就算是過去了。“…………”自墨琮回來之後,就一直一個人傻傻的盯著牆麵發呆,黛玉看了,好奇問了,結果一無所獲,賈敏一向放心這個兒子,問了沒事,也回去了。於是,墨琮趴在桌子上,又一次想起了今天下午發生的倒黴事………………(回憶開始)這一天吃完了中飯,墨琮便被一句‘你遲到了一個半時辰’狠狠壓了半日,被水淳帶著東走西逛,一點不能反抗,而且專往人多的地方走。墨琮雖然沒有潔癖,卻受不了陌生人的觸碰,於是,一點一點,不知不覺,他的腦袋和水淳的下巴碰到了一起,某蓄謀已久的人的胸口和某情急走錯路的人的背貼在了一起,十指,也不幸的牽扯在一起……現在想起,悔不當初啊,寧可碰一碰陌生人,也不能一時情急跳進陷阱的往某人懷裡縮啊?幸好那時候大家都注意著‘孝女賣身葬父,惡霸巧取豪奪’的好戲,沒注意到這對或許該浸豬籠的男男。原以為會有哪路英雄跳出來嚎一聲‘人間自有正義’,結果,誰也沒出來,一個個冷血的看完熱鬨,說說笑笑的就走了。連水淳一個一國之君也是很淡定的看完,走了。“美人如玉,水淳兄怎麼就不想著幫幫人家小姑娘?可憐人家小姑娘一邊掙紮,一邊可是充滿了期待和柔情的看著某人呐,可惜啊,某人鐵石心腸,白白浪費了一彎柔情似水……我看著那個人不像是會憐香惜玉的,這小姑娘可是被糟蹋了哦。”回去的路上,墨琮用這事打笑著水淳,被壓製那麼久,沒立刻爆發已經過了水淳的預想,所以水淳隻是微笑。一個願賣,一個願買,難道那個姑娘出來賣身葬父的時候就沒想過這個可能?人家堂堂正正的拿錢出來買,又不樂意了,真是好笑,隻當這是唱戲呢?還是等著英雄救美?自作孽,看不清自己的身份,不值得同情。“美人如玉,自當好生憐惜,隻是……見了你,世上再無美人,卻叫我憐惜誰人?”水淳的話語裡帶著笑,分不清這是真還是假。墨琮頓了片刻,微微一笑,“水淳兄又錯了。是不是美人,就看是不是傾城傾國,這城既然沒有倒,這國反越見強盛,怎麼能說小弟是美人呢?美人之美,不該與國家社稷牽扯在一起?真要說美……”聲音忽然低了半度,雖然還是悅耳的童聲,分明變得曖昧了,“水淳兄在小弟的眼裡,才是真正的美人……”…………(回憶結束)……我這算是調戲當今聖上麼?墨琮捂著臉,頓時感覺無顏麵見家中慈父:父親,兒子把你頂頭上司褻瀆了,而且趁著對方呆愣的時候落荒而逃,現在悲劇的想象著一個月後的今天一定還會被猥褻回來。這神奇的走向……給一道天雷劈死算了。且說次日劉姥姥見了老太太之後帶著大家送的東西滿載而歸,寶釵吃了早飯,問了老太太的安,看到黛玉從另一邊來,上前拉了她,“林妹妹跟我來,有一句話問你。”黛玉在賈府那段日子的確是一直強忍著脾氣不發作的,沒想才回來,而且是同著母親過來的,這寶姐姐還這樣沒眼色的把她當做賈府的林姑娘,心中有氣,暗自冷笑著隨著她去了蘅蕪苑,寶姐姐的地兒。進了房,寶釵便笑著坐下說,“你跪下,我要審你。”語氣、姿態,仿佛是尊貴的大老爺要審問手帶鐐銬的犯人。黛玉一愣,她現在又不是寄住賈家,娘親還好好的在和老太太聊天,平日的脾氣也容不得彆人在她麵前放肆的,這會兒立刻臉就沉下來,冷笑道:“寶姐姐是說的什麼胡話?竟不知寶姐姐何時成了王公貴族了,要妹妹跪下,瘋了不成?妹妹雖然不比寶姐姐家裡的富貴,到底是四代清貴,父親是當朝二品,竟不知為何要我跪下,要說不出個理由,可彆怪妹妹小性兒,給姐姐沒臉。”寶釵方才這隻是抓著了黛玉的小辮子,喜急所致,聽了黛玉說的,頓時冷汗就下來了,她是當朝二品的嫡長女,寶釵卻是皇商之嫡長女,這事說的好就是姐妹們私底下的胡鬨,說不好,這就是藐視朝廷命官。寶釵雖然有給黛玉沒臉,讓黛玉從此忌憚她幾分的意思,卻沒想的十分過,否則她昨日就宣揚出去,讓黛玉徹底丟人了,而非獨自偷偷的拉了黛玉過來。現在看黛玉不悅,心中雖是詫異這林妹妹回家一趟怎麼感覺不大一樣了,可臉上還是笑嗬嗬的,“這原是我們姐妹私底下鬨鬨的事,怎麼你竟當真了?不過我要審你卻是認真的。說,一個清清白白的姑娘家,不出閨門的小姐,滿嘴說的是什麼?”見黛玉疑惑不解,寶釵也就不轉彎了,直說道:“昨兒行酒令,說的這是什麼?竟不知是從哪裡來的。”黛玉一想,更加不解,“這本是戲裡的詞,在寶姐姐的生日宴會上,《牡丹亭》裡的一出。怎麼寶姐姐說起來這事竟有些不簡單呢,寶姐姐想來是在其他地方看過一樣的詞,妹妹不知,還請寶姐姐不吝賜教。”寶釵不曾想到黛玉會反問,麵上一凝。至於生日宴會上的戲,她恨不得就記不得了,哪裡還會去回想宴會上的一出戲,一時給黛玉噎的半聲吭不出來,何況聽著黛玉的言外之意,好像說‘你寶釵定是在哪個不入流的地方看見了,反說起我,今兒果真該審審的……’臉上有些不好看了,隻是先前是她搬起的石頭,現在這樣舉著,竟是落也不是,繼續舉著也不是。黛玉看了寶釵這個樣子,收起了怒意,微微一笑,“這原是寶姐姐家裡的事,隻是女孩家家,往日看些正經的東西也就是了,就算是哪裡聽了不正經的話,也不該放在心上才對。寶姐姐拉了我到這裡,也想著姐姐妹妹的私下提醒一聲罷了,黛玉非不知好歹的,這事,隻當做不曾聽過罷。我正要去找母親說說話,看時間不早了,寶姐姐,就不必送客了。”說罷,轉身而去,頭也不回。當黛玉那處兩姐妹僵持著的時候,墨琮這邊也被鳳姐拉著說話,說的卻是墨琮想也沒想到的事。“昨兒三丫頭從太太那裡回來,也不知道太太說了什麼,去我那處,一進門,哇的一聲哭出來,我竟沒見過她這個樣子的。琮兄弟不知,三丫頭跟著我學管家也有一段日子了,她的性子合我的意,我待她並不比二丫頭差。這些日子不管家,閒下心來,倒和這些姐妹親近許多,才知道賈府裡頭的男人一個個的不成樣,姑娘們卻都是有本事的,我是真心的當做妹妹看了。”鳳姐歎了一聲,墨琮卻有些驚訝,“三妹妹可是賈家的正經小姐,哪個敢給她臉色看?反了天了!”對於探春,墨琮也不知道要怎麼說,是個有主見的姑娘,會為自己打算,隻是,未免過於無情了,不論是對她自己,還是對彆人。“三丫頭……誒,三丫頭在府裡卻是難做的。前些日子沒日沒夜的給環兄弟做了幾件衣裳,自己還不敢送過去,還要拿著我的名頭,我知道三妹妹的人,也承了這份名聲,隻是私下給環兄弟說了一聲。偏趙姨娘不知道,隻說她給寶玉做了衣裳,鬨了起來,很不成樣子,都把她氣得幾天沒好好的吃東西。但事兒還不止是這一件,卻是三丫頭的婚事……”婚事?墨琮這才想到探春不似迎春,她頭上的嫡母王夫人可不是邢夫人,這人,就是沒事也要尋事的,又是那種隻為著自己打算的,不會……想把三妹妹賣了謀取利益吧?鳳姐看他的樣子,知道他準是猜到了,又笑,“若是其他的,我斷不會找你的,可這卻與琮兄弟有關係……”墨琮滿臉詫異,這和他又扯上了什麼關係?難道……論身份,探春是沒有資格做墨琮的嫡妻的,可是讓這表妹做……這王夫人,就算不是她肚子裡掉下來的,好歹養在身邊幾年……著實可恨!“我知道琮兄弟是個什麼樣的人,自然放心,隻是我可不想三丫頭就這麼活生生給禍害死了。你彆看她今天笑嗬嗬的,昨日急得都說出白綾一條、毒酒一杯的話了。我好說歹說,篤定這事成不了,才止了眼淚。那丫頭心是高的,又見著趙姨娘這個樣子,寧可死也不會與人做小,還想著找個小門小戶的嫡子,堂堂正正穿著大紅衣裳出門呢。”嘖……琮兄弟一張仙童似地臉一下陰沉下來還真有種說不出的陰狠的感覺,反正隻是做個順水人情,既幫了三丫頭,又能狠狠挫一挫王夫人的銳氣,何樂而不為?何況,這事兒準成不了,那王夫人打量著墨琮念著表兄妹之情不好拒絕,可曾想過林家的人?今天看下來,林姑媽也不是一個軟柿子,她教出來的墨琮真有那樣好拿捏?隻不過給了三分客氣,真把自己當個人物了,哼。再說賈家這邊,老太太雖說有點私心,但絕不會是那種讓自己孫女兒給人作妾的祖母,更不提,這其中雜著她最寵愛的外孫兒,連賈政,也丟不起這個人,哪怕對方是自己外甥。再者,你願意送,也不見得人家三姑娘願意去。嗬……知道沒資格做正妻就想出這歪主意來,佛經都讀到狗肚子裡去了?呸!往我屋子裡安釘子?往璉二爺身邊送美妾?給我的寶貝兒子找乳母?好姑媽,這些恩情我全記著,今兒你侄女我一並全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