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海考慮了很久, 一直考慮到墨琮科舉之時。他怕兒子做了出頭之鳥, 曾提點過絕不可以發揮真實水平,然而墨琮心高氣傲,又有心試試科舉這淌水有多深, 一點沒有放水,甚至算得上超水平的發揮。幾位閱試官一致認定此子有狀元之才, 再次也是榜眼。但前十名都是皇帝說了算,金殿之上, 公公扯著嗓子宣布了林墨琮是殿前第四名, 竟連探花都沒有拿到。林海之師,與墨琮交好的太子太傅德高望重,他站出來提出質疑, 帝王卻說林墨琮年紀尚尤, 文章裡還有不成熟之處,以這個理由將林墨琮定為了禦前第四名。見帝王主意已定, 眾人縱有心說什麼也隻能諾諾退下。等儀式完成, 林海回到林府,果見水淳和墨琮坐在那裡喝茶。他明白此人是真心的在護全自己孩子的名聲和前途,終於也不再說什麼,歎了口氣,就將自己兒子鄭重的托付給了水淳。聽聞墨琮進士及第, 林海同僚以及林家親友均送了賀禮過來,而這其中又以賈家的心情最為微妙。墨琮是老太太的親外孫,養在膝下一年, 見他有今日的成就自然是喜悅非常,然而一想到寶玉比墨琮還大了一歲,卻這樣不懂事,這次也沒去考,心裡多少有點惆悵。賈環比墨琮小了兩歲,剛剛考上的秀才。他本就不是喜歡讀書的人,一考上秀才,給了家裡一個交代,一轉身立刻把四書五經一丟,去做了古董生意。因他是庶子,眾人也就隨他去了,把重心都轉移到了寶玉身上,所以此次送禮過來的正是寶玉,老太太此舉既是要刺激寶玉上進,另一方麵也是和墨琮打好關係,日後寶玉的仕途平順還得靠墨琮出一份力。可惜爛泥扶不上牆,寶玉刺激是刺激到了,卻不是因為林墨琮的成就,而是因為他的容貌。在寶玉心裡,一旦和科舉這些東西扯上一起,就是天人之姿的林弟弟也要變得市儈庸俗,加上林墨琮是成親了的,美玉也要化作朽木,誰想一見到林墨琮華服美冠謫仙一般出現在自己麵前,寶玉愣住了,癡傻了一般的看著墨琮隨著時間越加出色的容貌氣質。林墨琮的容貌本就對他有強烈的吸引力,加上他和黛玉容貌氣質都十分相似,寶玉更有理由通過他想起北靜王府的黛玉來,想到日前大家說的黛玉懷孕的事,心中酸楚,白費了老太太的心思,很快就回了府,對著寶釵又是發了一頓的脾氣。而薛家,本和林家無親的,此時居然也送了一份賀禮過來。俗話說伸手不打笑臉人,既然送上門來,卻是沒有拒絕的道理的。林墨琮再一次見到了薛蟠,自己先嚇了一跳,眼前這個看上去穩重成熟的男子是薛蟠?原來這薛蟠雖有千不好萬不好,卻待母至孝,待妹至親,聽聞因己之過讓母親妹妹的日子很不好過,傷心之時決意痛改前非。他是重犯,要去石場幫工,因其表現良好,又經上頭複查,乃是誤傷殺人,提前了一年放出來。可是待他回家一看,這野草叢生的家竟空蕩蕩的隻剩下母親一人便幾個忠厚的仆人。那夏金桂不是一般的女子,她做出的事說出去都不會有人相信。自打薛蟠入獄,她便開始天天的哭鬨尋事,直說薛家騙婚,說自己守活寡。寂寞難耐,竟還意圖勾引薛蟠堂弟薛蝌,逼得薛蝌夫婦不得不搬了出去,薛姨媽氣得半夜咳血,卻又無可奈何。終於有一天,那夏金桂不小心滑倒導致小產,眾人這才得知她不知何時和小廝勾搭成奸,薛姨媽給活活的氣昏過去。這時節還是出嫁的寶釵回到娘家,當機立斷的請人寫了休書一封,讓薛蟠印上手印,將那撒潑的夏金桂往轎子裡一塞就送回了她夏娘家。而那個男寵,不多時也跑了,家中經濟困難,也用不上這許多人,半數的家仆都發賣了,因而這家裡頭才這樣空空蕩蕩的。而薛蟠,也因為這麼多的變故一夜長大,他是寶釵的胞兄,長得不難看,收起了那紈絝之氣,看上去倒很不錯,竟沒人認出他就是呆霸王薛蟠。墨琮雖然小氣記仇,但他看著薛蟠為家人做到這個地步,心中也有些震動,對薛蟠客客氣氣,態度溫和。這薛蟠估計還不曾見墨琮這樣對他,反而有些手足無措,那呆呆的樣子讓墨琮去了心裡最後的一分隔閡,從此心裡就將薛家放下了,以前的恩怨就此一筆勾銷。再說鳳姐一家。平兒生了一個女兒,養在鳳姐名下。平兒不似趙姨娘這樣不懂世事,她知道女兒在嫡母名下比較好找人家,對鳳姐反而比以前還要恭敬親密。按說這樣的嬌妻美妾在家裡頭,又是這樣和諧,賈璉應該滿意了,但要知道男人,尤其是曾經花心過的男人,是永遠不可能吃素的。隻是他從不曾將心留在外頭,鳳姐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放過了。誰想到,賈璉在賈珍那裡遇上了一個尤二姐,那尤二姐百般的溫柔纏綿,勾的賈璉一時鬆不了手,甚至許下了接進府裡做二奶奶的承諾。這一來二去的,尤二姐懷上了孩子,瞞是不可能瞞下去了,賈璉後悔了,他對鳳姐的情意自然不是一般的女子可以拿來比較的,雖然外頭花心風流,可心裡頭最重的還是自己那管家又管賬,為自己生了兩個寶貝的嫡妻。然而尤二姐不是能玩玩就丟的女子,賈璉不得不回家告訴了鳳姐此事。鳳姐氣得差點拆了房子,然而轉念一想:自己這麼鬨,不就和以前一樣把賈璉的心越推越遠了?手帕一收,坐在床頭嗚嗚的哭起來,什麼都不說,隻是哭,反讓賈璉愧疚感更重,情急之下發誓不論尤二姐這一胎是男是女,都不入族譜。鳳姐不曾想自己一時示弱能為自己孩子創造這麼一個好條件,當下便假意的抹了抹眼淚,說起了接尤二姐進府的事。鳳姐是何等人,她能讓尤二姐順順利利的把這孩子生下來?不能,當然不能。然而做事就要做到滴水不漏,鳳姐花銀子解決了那尤二姐以前定下的婚事,又親親熱熱的把她接進府裡,安置在不輸給主房的房間裡,交代下人好好待她,把尤二姐感動的眼淚嘩嘩。鳳姐隻管溫柔親切的笑,一邊每天都將一大堆的滋補品送到她房裡。下毒?高手才不做這種低等的事。鳳姐做的,半點沒讓人挑出錯來,那尤二姐每日吃好喝好,所有人對她就如同對玉做的金貴的人,日日這麼被伺候著,漸漸的脾氣也上來了。又見賈璉回到家,心全在鳳姐的兩個孩子身上,平兒的女兒偶爾也關注一下,卻看都不敢看尤二姐一眼,尤二姐氣不過,她是良家妾,卻被平兒一個丫鬟妾比了下去,於是每日都要吃一大堆的補品,發誓一定要生下一個大胖小子來,素不知鳳姐下的陷阱全在這裡等著她。因為吃了過多的補品,又不怎麼動,尤二姐九月懷胎時肚子就有十月那樣大,到了十月,簡直要撐破了肚子。果然,生產的時候就難產了,尤二姐痛了一天一夜,終於生下了一個‘大胖’小子,簡直就是肥肉磊成的,奇醜無比,賈璉看著自己另外三個粉雕玉琢的孩子,再看看這個孩子,心中不喜,竟連抱都不抱一下,連帶的也不待見這孩子的母親了。然後,醫生又丟下了一枚重彈,說是尤二姐此次精力消耗過大,以後恐怕不能再生育了,把那尤二姐急得哭昏過去。鳳姐麵上安慰了幾句,心中冷笑:你當日千方百計的勾引賈璉當小的時候,就該想到會有這個下場。天堂掉落到地獄,尤二姐在這裡的日子就開始一天一天的艱難起來,然而,這又能如何,她本就是一個妾,妾本就是這個待遇,隻是前頭看她懷著孩子多關照罷了,誰知道她這麼沒腦子的相信了男人在床上說的話?還把自己當做是正房奶奶看,更在懷孕期間把家裡上下得罪了乾淨,這下失了賈璉的心更站錯了隊,得罪錯了人,說來說去,誰叫你自輕自賤的彆家的正房夫人不做要做鳳姐的‘妹妹’的?人一犯賤,真是十頭牛都拉不回來。這個小賈府,依舊是鳳姐的天下。另外賈家嫁出去的幾個姑娘的夫家也都送了賀禮過來。迎春性格溫順平和,家裡人待她極好,幾個月前生下了嫡女,家裡人對她卻不曾輕慢過,她和夫婿上門的時候臉色竟比在賈家時還好。探春是個有主意有能力的姑娘,她做了當家主母,上上下下無一不服,公公見家裡這樣好,天天跟人說有女人管家果然是不一樣的,此次她也是同夫婿一起上門的,夫妻和睦,唯一的遺憾大概就是還沒懷上一子半女的。比起這些姐妹們的平順,湘雲的婚姻生活就比她們的複雜的多。她嫁過去時倒還好,然而沒過多久丈夫病重,竟差點一病不起,連醫生話裡語裡都交代了要早早的安排後事,湘雲自己也差點病倒。然而這一切都還沒有過去,那丈夫原來的通房丫鬟私下裡說湘雲是克夫命,命硬之人,連父母都給克死了,公公婆婆雖然沒有說什麼,看湘雲的目光卻沒有以前和善了。湘雲的日子就如同是每日被人拿把刀插在心口,苦不堪言,差點起了求死之心。然而在賈家那種地方生存下來的女子絕不是那樣輕易就能被打倒的,就是死,也要挺直胸膛有尊嚴的死去。她咬緊牙,任由彆人在背後說三道四,眼淚儘數咽下肚,每日服侍著自己丈夫吃飯喝藥擦身,絕不假人之手,炎暑寒冬,一日都沒有斷過,連公公婆婆都放棄的買好了棺材,她依舊每日報道。或許正是這種堅定給了她丈夫和眾人信心,她丈夫最後日日的身體好轉起來,公公婆婆上上下下哪個不將她看做是家裡的大恩人、大貴人?她夫家那一帶一說起她,個個都說頂好的媳婦,無人不敬。沒多久,那嚼舌根的通房也被攆了出去,半月前她更被查出有孕,現在被家裡人當寶貝一樣的供著,舍不得她累一點,因而這次是他夫婿過來的,還帶來了她給姐妹們的一封信。信是給姐妹們帶的,墨琮也不知道裡麵說了什麼,隻是聽母親說他那幾個姐妹又哭又笑,個個都是紅腫著眼睛回去的,他那愛哭的姐姐自然也是如此,急得姐夫揪著他問是不是欺負黛玉了?墨琮隻想苦笑,被欺負的人明明就是他。幾個姐妹說出嫁之後相聚不方便,要找個地方日後好時時見麵說說家常,想找個人選吧,想來想去就想到了墨琮的身上。黛玉眼淚一抹,姐妹們紅紅的眼睛一瞧,他哪還敢吭半句?隻能著手安排,要給她們弄一處安靜的風景如畫的地方讓她們聚會用,至於經費,這麼多的姐夫妹夫,總不好意思不出吧?時至五月,黛玉十月懷胎,瓜熟蒂落,生下了一個健康漂亮的女嬰。北靜王府上下喜愛非常,就如同生下了嫡子一般,而林家也是一樣十分高興,墨琮則因為在產房外和水溶一起,過於緊張,虛脫了,直接趴到在床上,沒來得及第一天就抱到自己的小外甥女,被家人和幾個損友整整笑了一個月。孩子滿月之時正式有了自己的名字,水嫣然,宮中下旨賜為端和郡主。太妃和賈敏一起,每日抱著孩子到處做客顯擺得瑟,收上表禮無數,這小外甥女兒儼然已經是一個私庫富足的小富婆。而那段時間墨琮被皇太後包含著眼淚的一句‘孩子,辛苦你了。’糾結了整整幾個月,每日最關心的事就是自己有沒有長高,身上多了幾塊肌肉等等諸如此類的小事。然而反攻之路……路漫漫其修遠兮,他將上下而求索。這一年的十二月,賈妃病重,老太太等連夜進宮,然而還是沒能說上兩句話,隻能眼睜睜的看到賈妃閉上雙眼。她臨走之前那如釋重負的像是解脫一般的笑容深深刺痛了老太太的心,老太太覺得是自己親手將這孫女送進墳墓的,這就成了她的一塊心病,每日想起,心中愧疚,漸漸的,身體也就一日不如一日,日落西山一樣勢不可擋的沉寂下去。這期間,孫女、孫女婿、外孫子、外孫媳婦、外孫女、外孫女婿、侄孫女、侄孫女婿都來看過老太太,補品、藥物、禦醫,一天都沒有斷過,然而老太太的身體卻一直都不見好。直到有一天,老太太突然指向虛空,問:“老爺,你可是來接我了?”把王夫人邢夫人嚇得毛骨悚然,立刻知道了,老太太,看來是沒有幾日了。大房二房便立刻盯上了老太太那從不讓人看見的私房,老太太何等精明的人,彆人的打算如何能瞞過她?與其死後再引起一場風波,不如現在就分了吧,這個家,是再也經不起一點裂痕了。於是,有一日,老太太便把賈家嫁出去的姑娘和搬出去的鳳姐一家外的所有人都叫到了房間,要分了自己的私房。房間裡安靜的隻剩下呼吸的聲音,都垂頭低耳的等待老太太發話,老太太見狀,冷笑了一聲,招來了鴛鴦,外頭搬進來十數個大箱子,都用銅鎖鎖著,全部擺在眾人的麵前。“你們等這一刻,已經很久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