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4、完結(1 / 1)

“老太太!”一個驚呼, 墨琮一下坐起, 才發現已淚流滿麵。此時夜還深,屋裡黑漆漆的一片,身邊的水淳安穩的睡著, 淺淺的呼吸聲,在黑暗裡莫名讓人安心。水淳說, 隻有在他身邊才能這樣毫無防備的沉睡,墨琮又怎不是如此?兩個人都是警惕心出奇的重的人, 在這花花世界混得好的, 要麼就是這樣的老狐狸,要麼就是真正的天性善良的人,前者有能力保護自己, 後者有資本讓人保護。然而兩個同樣經常會陰謀論的人, 對對方卻是毫無保留,不能不說是一件有趣的事。和水淳地下戀情那麼久, 這還是第二次夢見老太太, 老太太臨走前最放心不下的就是賈家和她的子孫們,這些子孫們現在都很好,難道是賈家又要怎麼樣了?老太太走時漫山的紅楓,墨琮下了朝趕到賈家時所有人都已經來齊,嫁出去的姑娘和分家的鳳姐等人都到了, 全部守在老太太的身邊,老太太卻仿佛什麼都沒有聽見,她喊的是老太爺的名字, 聽說,老太太嫁進來的時候也是漫山的紅楓,那白玉瓶裡的紅楓也許是讓老太太想起了從前吧。在老太太身邊待過的人都在默默的抹淚,墨琮卻看到王夫人手絹下的得意的笑。老太太那之前已經將自己的私房都分了出去,這王夫人大概是想到了自己得了家財,還能掌家了,得意所致。賈府是一灘死水,烏黑一片不見底,就算沒有後麵的抄家,他們自己也能把自己整死。老太太也許是預料到了後麵的發展,拉著墨琮的手,想說什麼,最後卻歎了一口氣,“蘭兒從小和你好,若是……你幫我看看他吧。”墨琮那時十分的忐忑,他一點不想沾染賈家的任何事,然而若是老太太臨死前的遺願要他幫賈家說話,墨琮不知道自己會如何,他不想傷了老人的心,也不想拖上這樣的事。老太太看出了他的為難,隻說了那句話,墨琮能聽出那話語中的滿滿的愧疚,對賈蘭這個嫡曾孫的愧疚,以及對不幸牽扯進來的林家的愧疚。身為賈家的老太君,做到這裡還能讓人說什麼?可惜,寶玉那不著邊際的天真爛漫最後還是辜負了老太太的疼愛——他拒絕了過繼給大房,老太太最後能為寶玉做的事也被無情拒絕。還好,老太太不隻有這一個孫兒,這滿堂的幸福美滿的孫子孫女們已經足夠了,老太太從他們身上看到了自己的努力的成果,這樣即便是走了,也和地下的人有個交代,所以她是笑著離開的,滿足的慈愛的笑容。沒有人能不帶著後悔和遺憾離開,然而離開的時候若還能這樣微笑著坦然的麵對,也是一件幸事。墨琮想著,看著前方的一片漆黑,身上微微的發涼。水淳仿佛感覺到身邊的人的惆悵,醒了過來,疑惑的看著墨琮模模糊糊的影子,那影子似乎在傳遞著傷感的味道。“怎麼了?可是做了什麼噩夢?”墨琮歎了口氣,“夢到我外祖母了,不知道是不是賈家出了什麼事。第一次夢到外祖母時正是賈家抄家,這一次……”抄家,便是把所有的皇恩都收回去,一切的家財、房產、榮譽,賈家的所有人都瞬間被打成了一窮二白連一塊土地都沒有的落魄人,鳳姐一家雖然躲過了被奪走家財的命運,但賈璉也被打成了白丁。說來可笑,那時候賈家最高級彆的,居然是賈環的秀才,因為那是他自己考上來的,就沒被奪去。二舅賈政雖然為人木訥,卻一向規規矩矩不曾犯錯,便隻是貶為庶民,而墨琮的大舅父賈赦曾因扇子逼死一個人,入了獄,被酒色掏空的身體根本受不了牢獄之災,沒過多久就病逝在獄中,而寧府的賈珍則因為欺男霸女,坐了幾年牢,前些日子才被放出去。原來的賈府如今成了一個鬨市區,大觀園卻被保留下來,做了公園,交了遊園費就能進來瞧瞧,墨琮等在大觀園住過的還曾去看過,每個人的臉上都是一種語言不足以描述的哀傷和追憶。賈家的丫鬟仆人該散的都散了,他們已經用不起這麼多的丫鬟,一家幾口人勉勉強強的擠在一個中等大小的院落裡,做事的下人、丫鬟、嬤嬤加起來也不過二十個,一家人全靠著幾畝田地過活。房子是鳳姐一家出銀子買的,這些田地則是嫁出去的姑娘的心意,至於家裡頭的家具、衣物、碗筷等物則是林家辦置的,總算讓他們有了一塊地安生,還有一口飯吃。這一家人,雖然沒有嚷著要分家,但事實上是一戶一戶的分了出去。邢夫人被鳳姐接了過去,大起大落之後也不想爭什麼求什麼了,聽說現在變成了一個沒脾氣的好祖母,和劉姥姥一家來往甚密。賈環自己賺了點小錢開了個鋪子,專做珠寶古董生意,他自小住在賈家,什麼好東西沒見過,這些年過去,在京城裡也算得上火眼金睛的古董商了,趙姨娘被他接了出去,如今不知過得多有滋味,偶爾還去女婿家串門,聽說最近為她兒子張羅開婚事,雖然還是和以前一樣的尖酸刻薄,但到底比以前好了些,沒那麼斤斤計較了。賈蘭和李紈,因為老太太是在死前托付過的,所以如今在林家住的好好的。賈蘭的學問是墨琮和林海親自教導的,今年剛滿十六,參加的今年的科考,現在還不知道成績。至於賈政、王夫人和寶玉夫婦,還住在那個院落裡,就那麼幾個人,也不十分擁擠,那些田產全部留給了寶玉一家。寶玉是舒服慣了的,自然受不了,王夫人又這樣疼愛兒子,見不得他受一點委屈,要不是還有寶釵這麼一個賢惠的媳婦在,這點家產又要被敗光了。幸好寶玉其他不行,在讀書上的確有幾分天資,也參加了今年的科考,亦不知成績如何。無論如何,曾經這樣富貴、權勢滔天的賈家終於是敗落了,各個人都有了自己的著落,或喜或悲,如一出戲散了之後拉下的大幕,故事後續究竟如何,誰也不知道。然而此刻大家的事都已經塵埃落定,墨琮實在想不起這樣的賈家還會有什麼事。當他強迫著自己頂著睡意站在朝堂之上,他終於明白了老太太入夢的原因:賈蘭是這次科考得了第七名,而寶玉則是第五名。一棵**枯木的屍身上長出的嫩芽,陳舊的土地上一點新的希望。紅樓夢的故事,這大世界裡一個偏僻小角落的故事,到此正式結束了,這裡開始,一切都是未知。一下朝,墨琮立刻去了夢園,那是專為姐妹們相聚而買的一個園子,裡麵有一座寺廟,名為青寺,是妙玉、惜春和鴛鴦靜修的寺廟。鴛鴦到底實現了自己的承諾,她完全的對男女之愛放棄了期待,看破紅塵,把自己那老太太留給她做嫁妝的一千兩的銀子都用來買了從小一起長大的姐妹們的身契,讓她們脫離奴籍各奔東西,而自己則削發做了尼姑。同時出家的還有一心向佛的惜春,她意誌堅決,眾人勸阻不得,也就隨了她。至於那妙玉,本就是道姑,眼見賈家落得這麼一個下場,一轉身,燒了自己的道廟,也落了發,來到這裡。今天是姐妹們相約聚會的日子,墨琮是男子,不方便走進這樣的女兒國,在外麵喝了一杯茶,告訴她們寶玉和賈蘭考上的事,然後對這裡伺候的幾個人囑咐了幾句話就走了。當他回到林府,卻看到林家也是滿滿的一群人,都是墨琮知心的好友,連水淳也在裡麵。林海雖然已經不管他們的事了,但讓他沒大沒小的去麵對皇帝,估計這輩子都做不到,這不,一看到水淳伸手給了墨琮一個擁抱他就開始尷尬了,隨便找了個借口飛快的消失。至於另一對有點苗頭的……他老了,老眼昏花,什麼都看不清。既然都已經老眼昏花了,不如辭官吧,空出些日子陪著敏兒看遍想看的風景,彌補自己年輕時犯下的過錯,林海摸著自己長長的胡須,一出房門就轉向府裡內院,賈敏那處。賈敏卻在和兒媳說話,兩人經過這麼多年的相處,比真正的母女還要親和,小語的性格越來越像墨琮,剛剛請過安,現在不知道哪裡瘋玩去了,而且還拐帶上了出宮的太子、二皇子和他的小外甥。“娘,您繡了那麼久可累了?大姑邀請我們去夢園呢,馬車就在外麵。”“哎呀,你們年輕人去就好了,我去了豈不是沒意思了?……何況我這一身也不適合出去吧?”“娘說的哪裡的話?論年輕,娘的心態可比我年輕多了,咱們一起出去,包管有人要誤認作是姐妹。這就是我們女眷的一場小聚會,不用穿的那樣嚴肅。北靜王太妃也去了的,娘要不去,媳婦一個人去了也沒意思。”於是,當林海從墨琮那裡出來,走到主房的時候,早已人去樓空。“林叔叔,我敬你一杯。”一杯酒送到林墨琮的麵前,他仰頭喝儘,賈蘭立刻又送上了另一杯,一邊好奇的問,“林叔叔,他們為什麼說顧叔叔是竹君說林叔叔是梅君?這其中可有什麼典故?”林墨琮立刻被嗆到,黴菌?該死!不是禁止了這種亂七八糟的外號嗎?哪個混蛋又偷偷流傳開的?這四君子一說也不知是何時流傳開的笑談,說的是朝中氣質外貌最為出眾的四個人,一是北靜王水溶:身份高貴,長相俊美,待人和氣,氣質美如蘭,是有名的賢王,被人私下稱作是四君子裡的蘭。雖然這位王爺和另三位相比沒什麼建樹,但勝在身份尊貴,脾氣溫和,林家姑娘嫁入之前不知多少人盼著爭著做夫婿,現在人家子女雙全,夫妻和美,依舊有人眼巴巴的想著做側妃或是庶妃,可惜太妃阻擋,至今無果。往下走,是屢立戰功令敵人聞風喪膽的軍機處散秩大臣顧惜朝,此人文武雙全,年紀輕輕就坐到從二品的位置上,眉目如畫,更難得有魏晉名士的風骨,雖然處事不夠圓滑,為人又有些孤僻,但人有才有貌,對女子又是出名的溫柔體貼,就算出身低微,依舊擋不住兩眼發光的眾待嫁少女的愛慕。他常年一身青衣,素袍青衫,長身如玉,以修竹作比,最合適不過。顧惜朝是四人中唯一一個尚未婚娶的人,年紀也不小,快三十的人,又和將軍戚少商同進同出,難免朝裡有些閒言閒語的,但是兩個當事人完全視而不見聽而不聞,兩人又都是孤兒,也不怕自己不娶親影響到家人,而皇帝又從來不過問臣子的私事,所以他們之間若有似無的曖昧,大臣們也慢慢的學會了視而不見。再來,是掌管全國刑獄的大理寺卿林墨琮,出生在書香世家,年僅二十二已經是正三品的京官。人說一代看吃二代看穿三代看談吐,從林墨琮身上能看到一個名門貴公子該有的氣派,然而上朝時此人的臉上總是凝聚一股寒霜,有人說這是因為此人怕相貌過於俊美而被人看輕所以故意為之,也有人說皇帝嫌他年幼而導致的君臣不合,隻有少數人知道這是因為此人有很嚴重的起床氣。至於君臣不合……無稽之談。也因為大家看到的朝堂上的林墨琮總是豔若桃李、冷若冰霜樣子,猶如迎雪怒放的紅梅。他做事謹慎、滴水不漏,一開始因為年紀輕而看輕他,但事實證明能力和年紀是不成比例的,眾人看著他步步高升,卻找不出一點把柄,與他不合的官員隻能暗地裡恨得牙癢癢。然而人無完人,這林墨琮英雄氣短兒女情長是朝中大臣有目共睹的,成婚多年無子依舊不肯納妾,也不知推拒了多少戶的人家,對他妻子更是十年如一日的無微不至的體貼照顧,是鼎鼎大名的疼老婆的人。至於第四個,是皇家的女婿皇帝的妹夫,也是極有手段的一個人。“我說蘭兒啊,這種事你打聽它做什麼?都是些閒著沒事的人弄出來的,說出去沒的叫人笑話。”墨琮立刻結束這個話題,引到寶玉的身上,“你什麼時候去看看你寶叔叔?”賈蘭剛要回答,被戚少商扯了去,說今天一定要灌醉他。墨琮搖晃著腦袋,酒意上頭,忽然想到很久以前,也是這天海樓,他喝得半醉,水淳說的刀和刀鞘。顧惜朝這把用不好就會傷人傷己的利器,此時也有了專屬於他的刀鞘,時間過得可真快,幾乎身邊的每個人都找到了自己的方向,而他林墨琮,出生以來就一直不曾猶豫過的這個方向,也走到這一步。這不是一本書,而是一個真實的世界,他是這個世界中的一個。林墨琮揚起了嘴角,紅樓夢的一切在此刻結束,剩下的,全是他自己的人生。因為不甘心變作命運的玩偶,一開始就步步謀劃,保護家人和朋友是一方麵,科舉是一方麵,經營產業是一方麵,可以說每一個目標都已經實現,唯一的意外,大概就是水淳。“在想什麼?”趁著大家都在灌賈蘭的酒,水淳來到墨琮身邊,笑看著這個已經和自己齊高的男子。“想你。”“哦?想我什麼?好的,還是不好的?”“好的,和不好的,都想。水淳,如果我告訴你,林墨琮若是沒有出生,我的母親會憂鬱而死,我的父親追隨母親而去,我的姐姐在賈家淚儘而亡,賈家,會比現在更加慘烈,你信不信?”“信,你說的,我都信。”背對著眾人,水淳拉起了墨琮的手,磨蹭著那上麵一個個薄繭,“我曾經以為‘醒掌天下權,醉臥美人膝’就是我畢生的追求,因為那也是我父皇的一生的目標。但是你,一個可以欣賞我的皇圖霸業的人,一個可以同我一起鳥瞰萬裡江山的人,一個永遠和我站在一起的人,一個讓我逃脫了帝王的孤家寡人的命運的人……既然你可以讓我的生命裡出現這麼多的意外,為什麼不能創造其他的意外?”墨琮笑了,側頭飛快的親了一下水淳的唇角。除非是醉酒狀態,否則墨琮很少主動,所以水淳一下沒有反應過來,輕而易舉的被某人摟住,帶到一處屏風的後麵。一木之隔的外麵,勸酒聲依舊喧囂,但這裡,三分的醉意加上七分的情意……“很高興能成為你的意外。同時恭喜你成為我的意外。”“……”水淳依舊盯著墨琮,眸色變暗。“怎麼不說話?”“剛剛的吻……”“恩?”“……有感覺了。”“……去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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