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地之上, 新的世界生機勃勃。大地之下,忘川黑水同樣浩浩湯湯。顏的殘魂與其他許多魂魄一起,一個個都在鬼卒的監督之下往奈何橋上走去。忘川河下奈何橋, 奈何橋上孟婆湯。一碗孟婆湯, 前塵往事都忘卻。顏渾渾噩噩地向前走著, 也不知走過多久,眼前豁然一亮, 已經來到了奈何橋上。奈何橋的右邊站著一位勺湯的老婆婆,左邊卻立著一塊石頭。顏究竟還是比彆的魂魄激靈一點。他左右看看,接過孟婆遞來的碗,一邊小口地喝, 一邊問右邊的石頭:“那是什麼?”孟婆道:“那是三生石。”顏又道:“三生石是用來乾什麼的?”孟婆笑嗬嗬說:“是用來締結三世情緣,為天下有情人修成正果的。”顏懵懂重複:“修成正果?”他將這一個詞放在心中琢磨一個來回, 渾噩的殘魂中突然浮現了一縷靈光。隻見他將孟婆湯一口喝下,晃悠悠飄到三生石前,抬起手來,隨著殘魂所僅剩下的那些本能與力量,在三生石下緩緩刻了兩個名字,一個是帝君的,一個是他自己的。當這兩個名字並排出現在三生石上的時候, 顏腦海之中忽然有了一線清明。三生石上寫君名, 千輪百轉一腔情。哪怕最終注定,這萬千思念終將零落於地,染儘塵埃, 依舊渴你,慕你,心悅於你,不能自己。此既你於仙界,我入輪回,就算注定天人不相見,尤念念當初,群仙宴中你我初見,你垂眸一笑,日月齊輝,萬界同喑。此一線清明之後,顏腦海再次陷入渾噩。喝下孟婆湯已經生效。他如同所有尋常的靈魂,忘儘了前塵往事,行屍走肉一般來到輪回池前,往下一躍——嶽輕正是在這個時候,來到了地府之中!他方才先去大千界中重聚了顏的身軀與同樣散碎萬千的噬神斧,剛剛得知了顏魂魄所在之處,再度匆匆趕來,便見顏毫不猶豫躍入輪回池的一幕。似乎前一刻才擁在懷中儘情憐惜與馳騁的身軀在一晃眼的時間已經決絕地抽身而去,嶽輕趕來眼睜睜看見了這一切,卻因為慢了一步而不及伸手。刹那之間,過去種種猶如幻影夢境,如電閃過。與顏相處的種種曆曆在目,一一牽掛,往昔美好的一切被當場斬斷,由正做反,化作無窮心魔纏繞嶽輕神魂身軀,當那句因為種種原因始終沒能說出的字眼沒有機會說出的時候,嶽輕的仙體差點因為激蕩的神魂當場不穩而至入魔。嶽輕氣得吐了一口心血,不顧仙體受損,強行幻出一隻巨手,入輪回池中撈住屬於顏的那點殘魂。但此時神血落地,整座地府突然劇烈顫抖,本該獨屬於天空的雷霆忽然在地府幽暗的上空聚集湧現,並目標明確,對準了嶽輕所在!嶽輕剛剛握住了顏的殘魂,抬頭望向天空,隻見雷霆勢大,隻是劫雲彙聚,已經動搖他的神魂本源,再轉眼過去,三生石上,自己與顏的名字並排而列,氣息交互。原本遮蓋於命運之前的迷霧在劫雲之下統統消散,嶽輕於這一刻恍然大悟!這天人三消竟是情劫,情劫一連兩者,非但牽了顏的命數,亦讓他自己的天人三消提前來到。情劫降世,兩者之間或同生同死,或大徹大悟。怪道他之前如何替顏測算都算不明白。涉及到了自己,他就是再有本事,也不可能是算得清未來一切。至此之時,嶽輕總算想明白了所有的一切。他長笑一聲,心知此時已不能再如計劃將顏帶回,便與一點靈機給這魂魄,修補魂魄不足,並再將顏軀體的投影一同彈入,放入人道輪回之中。等做完這一步,天劫已經臨身,一擊之下,嶽輕幻出巨手破碎,他也微微一晃,唇角落下一縷鮮紅。但這一擊已過,後頭雷劫還在醞釀,嶽輕也不等天空後續的雷劫接連降下,直接一揮衣袍,漫步而行,徑自來到奈何橋上輪回道前,同樣縱身一躍,入輪回應情劫,但求三生牽絆,一世攜手!xxxxxx白霧在此時終於消散。羅盤所存儲的所有靈氣都被坐在椅子上的嶽輕所吸收。方才入了前世,經曆一場生死輪回的嶽輕一睜開眼睛,就看見了近在咫尺的異獸。這具異獸的軀體正是當年輪回之時,他親手投下的投影,沒有再次相見,情況居然如此火爆。過去並不占據現在的時間,嶽輕方才回到過去是什麼時間,從過去再次出來還是什麼時候,異獸剛剛撕下嶽輕的左胳膊,血液流了滿地,飛星派的人不自量力地想要趕上來,沒等異獸一鞭尾甩掉這些人,嶽輕就先一步用單手抓住異獸的前爪,將沉重的獸類狠狠摔翻了一個跟頭。隻聽震天的巨響從地麵傳來,煙塵驟然騰起,方才還對著嶽輕耀武揚威,將謝開顏一把甩出高台的異獸也已經被重重砸在高台之下,羅大師站在中央,正好是嶽輕將異獸砸下的位置。羅大師此時還正拿著法器與其餘風水師對決呢,一個不妨,已經被從天而降的異獸砸成了肉餅。這時根本沒有人在意羅大師如何,因為被嶽輕提起砸到高台之上的異獸還將高台的整個框架都給砸得塌了,讓本來還能站在上麵的風水大師們不得不趁著高台正式坍塌之前趕緊撤離高台,先保全自己,再談其餘立場敵對!嶽輕並沒有去在意其餘的風水師。剛才被咬掉了一條手臂,現在嶽輕隻有一隻胳膊能用。但他感覺自己渾身上下充滿了力量,那是將異獸飽揍一頓的力量!高台此時已經紛紛坍塌,接二連三砸到還沒有從地穴之中爬起來的異獸身上。異獸看著這些磚石木料狂吼一聲,不用再做其餘動作,這些砸落下來的東西已經在音浪之中化為齏粉,隨風消散。異獸於同時一躍而起,再度衝向嶽輕的時候,嶽輕打算給異獸來一次重的,他手掌如刀,剛剛劃開異獸的毛皮,就先朝這裡趕來的謝開顏臉上同樣的位置出現一道裂口。嶽輕怔了一下。就是一下之間,異獸的尾巴如同鋼鞭一樣甩來,砸在嶽輕的腰腹之上。嶽輕順著這個力道一下子蕩到後頭趕來的謝開顏身旁。謝開顏還沒注意到自己臉上的傷口呢,就將從前方飛來的嶽輕抱了個滿懷。嶽輕看著前方異獸,手指飛快擦過謝開顏臉頰上的傷口:“你的身體影響不了對方的魂魄,對方的身體能夠影響你的靈魂,這場戰鬥真是太不公平了,不公平也沒有辦法——唉,還是活生生的你抱著舒服。”最後一句,他順勢發自內心地感慨了一下。嶽輕明明語速飛快,卻依舊能讓人感覺到他的慢條斯理。“這樣,你做主力,我用渡厄盤幫你困住異獸,我們一起將他製住,然後將身體的控製權拿回來……”身後的謝開顏沒有立刻回答。嶽輕詫異地回頭看了一眼,才發現對方的目光正定定地停留在自己的斷臂之上,沒等他用剩下的手安慰謝開顏,謝開顏已經快速回過神來,抬頭對嶽輕說:“好。”方才渡厄盤將所有靈氣傳給嶽輕的時候,嶽輕已經將其順勢塞進是懷裡,此時再拿出來注入一些靈氣,雖然不能令盤中靈智立刻蘇醒,卻已經能夠使用羅盤的大多功能。他同時還在腦海之中與太微聯係:“此時用什麼陣勢比較好?”“用什麼陣勢從頭到尾都是你發明的,你現在回頭來問我?”太微反問。“記憶太多,一時半會找不出恰好適合現在的,你那裡找找比我更快。”嶽輕回應。太微短暫地沉默一下,確實很快找到了一個正好適合此處的陣勢,隻聽他對嶽輕低聲說話:“陣勢的名字叫做太真一日鎖神陣,最擅長以小博大以弱勝強,並且陣勢還能影響陣中生物的感覺,你可以在其被影響的時候,讓謝開顏快速進入異獸的身軀之內,乃時候異獸本身的靈智催眠沉睡,你記住了,這陣法要生效,隻要引敵人在固定時間,一一踏過這宮商角徽羽的五音位置……”在太微說出這個陣勢的名字之後,嶽輕已經想起了究竟要怎麼布置。此時已沒有時間再細細尋找合適的物品擺開陣勢,嶽輕以俯首可見的五形之物撒手成陣。與此同時,謝開顏也幻化成獸類之軀,跳到前方與異獸相互爭鬥!謝開顏的本體相較於謝開顏的魂體有著更為得天獨厚的優勢:本體有真正的軀體,有嶽輕的兩滴鮮血,更有較之謝開顏更多許多許多、無窮多的靈氣。謝開顏與對方的爭鬥,就像一隻還沒有成年的異獸對於正直雄壯的異獸的挑釁,儘管一直是在遊鬥,但依舊很快變得傷痕累累,異獸帶給他的攻擊,以及他對異獸的攻擊,全都成倍地出現在了他的身上。一場似乎毫無懸念、注定要敗北的鬥爭。謝開顏很快被異獸驅趕到了角落。屬於異獸的那雙金黃色瞳孔掃過身前渺小的同類,眸中閃過一絲清晰的不屑。它突然不急著上前,就如同狩獵者吃飽喝足之後忽然有了閒情逸致,準備慢慢玩弄屬於自己的獵物。它會一下一下地抓撓著謝開顏的身軀,致力於將其身上的每一寸毛皮都給劃破,把它變成一堆徹徹底底的破爛!也正是這個時候,它向前的一腳忽然踩空,踩入了一個完全黑暗的空間,周圍沒有聲音,沒有氣息,沒有任何東西,它好像被鎖在一個看不見的籠子裡頭,甚至不能控製自己的身體掙紮一下!主持著陣法的嶽輕已經清楚地意識到異獸落入甕中!他在心中長出了一口氣,臉上跟著露出了一絲笑意,對旁邊抖抖長毛,一跳跳過陣法位置,跳到自己身旁的謝開顏叮囑道:“等你本體裡的意識徹底沉睡之後你再進去。你魂魄所聚斂的靈氣差身體太多,而它身體與靈魂合為一體,身體有多強大,靈魂就有多強大,貿然進入,你的真正靈魂必然被體內的獸性吞沒。”謝開顏點頭表示自己明白了。交代完了事情,嶽輕正想對陣中的異獸做法,突然感覺到天上氣流驟變,再抬頭一看,就見烏雲自四麵八方彙聚而來,驕陽隱雲後,而電光閃雷已經點亮烏雲中心,正往這海島所在的位置彙聚而來——嶽輕的臉色驟變,失聲道:“不好,你的身體與靈魂已經同處一地,又與我在一起,之前一直沒有動彈的情劫尾隨而至,居然在這個時候跟來了——”說罷,光暗驟變,日夜顛倒,一聲雷霆的巨響劃開了情劫降落的序幕!倉促之間,嶽輕根本來不及做其餘任何的準備,隻能快速進入陣中,將剛剛收入體內的靈氣再一次重新放出,撐在他與謝開顏及謝開顏本體的上空之中!但八極渡厄盤此時已經沒有靈智,嶽輕用了全力撐開抵禦天劫的靈氣罩,便不能再管鎖神陣。被困在鎖神陣中的異獸一晃眼又來到了現世之中。它睜開眼睛看見的一個身形是嶽輕的身形,它感覺到的第一縷氣息也是嶽輕的氣息。它瞳孔一縮,毫不猶豫,衝上前去——刹那之間,剛剛撐開抵禦天界的罩子的嶽輕隻聽背後傳來一聲狂怒的怒吼,跟著就是背心一涼,利爪從他的背後插入,直插到胸前透出,然後再猛地一抽,帶著鮮血與五臟一同飛出。嶽輕堪堪轉頭看去。便見謝開顏相較異獸小了許多的身體雖然撞上異獸,卻根本沒有足夠的力量將異獸撞開,於是就在他的眼皮底下,屬於謝開顏的那具身體便化作虛無,散作一蓬靈氣,一股腦兒往異獸體內鑽去,打算破釜沉舟,直接變成靈體在體內與異獸爭搶身體的控製權!當謝開顏進入異獸身軀之後,異獸龐大的身軀頓時僵硬地跌落地上。嶽輕微微恍惚地看著一幕,耳中還回響著自己一分鐘之前叮囑謝開顏的話語:你與對方靈魂力量相差太多,貿然進入,九死無生……此時此刻,嶽輕如同再一次看見奈何橋前顏的殘魂一躍入輪回。但這一刻,自己相較於那一刻能做的似乎還少。他想要張口,那本已經遲到的一個簡單的“不行”,還被堵在滿塞了血液的氣管之下。而後他看見異獸的身軀僵硬地身軀上邊,金黃色的瞳孔開始快速變化,一會兒變成沉沉的黑色,一會兒變成凶狠的金黃……並沒有太久的時間,那殘留在獸瞳中的黑色褪去了最後一縷痕跡,金黃重新覆蓋著整個瞳孔。僵在原地的異獸再一次能動了。它抬起下顎,於咫尺間看著嶽輕,眼中隻餘下充滿了戲謔與殘忍的獸性。天劫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