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劫如同雨簾一樣陣陣降在嶽輕所撐起的防護罩上。薄薄的一層防護罩在這屬於天地的藍黑色之間, 宛如身處暴風雨中的一隻巨大氣泡,不知何時就會被一陣風、一滴雨、乃至一片飛過的樹葉給劃破。但明明已經暴風雨中隨時會散架的小舟了。撐起防護罩的嶽輕卻一點都不急,周圍的一切都已經看不見了, 嶽輕也不再費心在其餘事情之上。他正在與那隻異獸進行友好和平並且溫柔的溝通。他站在地麵, 胸口破出的大洞不住地滴著血, 都在他腳下彙聚成了一塊小窪。這個時間,他每呼出吸入的一口氣, 都扯動整個胸腔,搜肝抖肺地疼痛。他用僅剩餘的那隻手抓住異獸的一隻前爪,每說一句話,就拉著異獸重重摔到地麵, 異獸每一次摔到地麵,它身體中吸納的靈氣就要渙散一回。幾次之後, 異獸已經被摔得筋折骨斷,傷勢不輕了。但嶽輕也就僅止於此了。他並沒有更近一步報複湮滅了謝開顏神智的本體。他執著異獸前爪的那隻手甚至十分溫柔,正如同他此刻的語氣一樣溫柔:“你還記得你叫什麼名字嗎?”“你還記得我叫什麼名字嗎?”“你還記得我們最初相見的那時候——”他說道這裡,似乎陷入回憶,悠長地歎了一口氣。這一聲淺淺的歎息仿佛也正是駱駝背上的最後一根稻草。彙聚了嶽輕身上所有靈力的防護罩如同氣泡一樣“啵”地碎裂,天劫如萬千銀蛇,齊齊下降, 降落的那一時刻, 地麵上的所有樹木與建築全都在還沒有接觸的那一時刻就化作了灰燼四下飛揚。銀藍的光芒炸開,將雙眼耀瞎。轟隆的雷霆降落,將雙耳震隆。雷電自天空降落而後在陸地群蛇遊走一瞬之後, 嶽輕已經感覺不到自己的身體,也感覺不到異獸的生命了。但他此刻還殘存著一些意識。這點意識讓他還能夠感知周圍,連帶著也感知到了自己懷中的三佛一同激出一尊佛像投映。那佛像是現在佛。現在佛宣一聲佛號,佛號猶如清音,驅散了嶽輕意識之中不停歇震響耀光的雷霆之聲電光之色,在滿世界的霸道天劫之中慈悲為懷:“一切恩愛會,無常難得久。生世多畏懼,命危於晨露。由愛故生憂,由愛故生怖,若離於愛者,無憂亦無怖。天人三消,帝君曆情劫三世不還,卻至最後如此結果,帝君可曾有一瞬後悔?”沒有了軀體,沒有了靈氣,嶽輕此時的意識無限小而又無垠大。三世情緣的往昔湧入腦海。他本算到兩人先後入輪回,必然同處一個世界,到時候隻要兩人一世修成正果,便不需要再曆經後邊兩世。可惜情劫威力非同小可,天道亦算到了這一點,在輪回之中,強行使謝開顏魂體分離,將謝開顏的靈魂投入另外一個世界。此後方才有謝開顏命犯桃花死於非命,而他化身太微,強開兩界壁壘,引渡魂魄,並變回幼兒,喪失記憶。可就算相見亦有千難萬阻,他與謝開顏依舊不曾動搖。他微微而笑:“和尚錯了。”現在佛:“願聞其詳。”嶽輕笑道:“情劫情劫,既有情在,分明為緣,何來叫劫?”他又悠悠開口,意識之處,一片光明坦蕩:“情意輪回不替,緣分三生未儘,不論生死、苦厄、時間、空間,都不能將其消磨一分半點,我心中……其實甚是歡喜。”言罷,光明自心中而自眼耳口鼻身,嶽輕的視力、聽力、觸覺、嗅覺……一個人所應有的種種,一一恢複。他發現自己還站在這天劫之中,周圍依舊雷霆閃電,他剛剛恢複,天劫便如嗅到了腥味的魚群,從漫無目的到一下集中,繼而浩浩蕩蕩,團結一力,再次朝著嶽輕轟擊下來!嶽輕本來赤身**站在天地之中,一個眨眼,他長發落地,身上已披一層廣袖大衫;再一個眨眼,他輕描淡寫一揮手,雲袖蔽日,雷霆給已被倒擊回去。狹長的雷龍在這一擊之下變成了縮頭縮尾的雷球,以較之來時速度更快無數倍的光速掠過天際,倒擊開雷雲密布的上空,使得一線光從天頂流淌而下。光暈之中,謝開顏的麵孔突然出現在天地之中。嶽輕的目光先落在自己腳下的異獸之軀上。那軀體已成焦黑,縮成一團,像乾癟而怪異的朽木,孤獨地倒在地上。嶽輕的目光再看向天空。天空之上的人有些謝開顏的麵孔,但那不是並不是謝開顏。它是嶽輕曾用自己的一根肋骨與顏的一滴血,再混入因果泥而做成的應劫人偶。現在,它趴在天空之上,如畫皮一樣身軀在陽光之下驟然消融,化作最原始的一根肋骨與一滴鮮血,自天空向嶽輕所在降落。那根肋骨如同一道銀白色的流虹,劃過天劫的時候,聚攏於此的天劫自被嶽輕擊回之後已經聚攏不起,現在再被仙體之肋骨劃過,更是毫無抵抗能力,在眨眼之間煙消雲散。日夜再回正規,驕陽重新出現,天劫散去,肋骨入懷,嶽輕再一旋身,衣袍所掠起的點點靈氣已將被天劫肆虐過的大地恢複一新,至於在天劫之中喪身的人群,亦是重聚身體,再歸魂魄,正各自躺在地上,陷入安然的沉眠之中。嶽輕正看著異獸的身軀。那滴鮮血落入了身軀之中,而後焦炭一樣的枯物突然開始振動,繼而皸裂,最後一隻巴掌大小的異獸突然從這具身軀之內鑽了出來,懵懂地向周圍環視一圈之後,突然認定了嶽輕所在的方向,撞撞跌跌,一步三絆,半走半滾地爬到了嶽輕腳前,用還沒有長出乳牙的嘴巴叼著嶽輕的褲腳,就不肯放開了。嶽輕彎腰將這隻小小的異獸抱進懷中。他最後轉向現在佛所在。現在佛衝嶽輕謙卑一合十,漸漸消失在天地之中。三佛也於此碎成千瓣,被風一卷,消失世間。嶽輕帶著小獸向前走去。風水界諸人諸事,都被他拋過腦後。這一路無憂無慮。嶽輕牽著小獸,小獸一天變大一個模樣。它長了牙齒,會說話了。它會以獸形直立起身體,抬起手讓嶽輕牽著一步步向前。它開始疑問:“你是說,我們要去哪兒?”嶽輕回答:“我是你喜歡的人。我們現在正在回家。”它懵懵懂懂地“哦”了一聲,又問:“家是什麼?家裡有什麼?”嶽輕再次回答:“家是我和你呆著的地方,家裡有我和你。”然後他們就回到了家。嶽輕帶著小獸推門進去。這是他們的家。任何有他們兩個在的地方,都是“家”。然後小獸褪去皮毛,化為人形,他再一次變成一個年幼的孩子,一樣懵懂地站在自己跟前,對他說:“我叫什麼名字……你呢?”初見與現在跨越時空交疊重合。嶽輕朝孩子伸出手。兩手交握。前塵往事一觸間,那些所有的過去,全都回到了謝開顏的腦海之中。“顏。”嶽輕說,“這是你的名字。”“至於我的名字——”嶽輕湊近了謝開顏。風拂過他們的臉,吹動蓬鬆的白雲。聲音像精靈一樣跳躍,跳到遠處的彩虹上邊。在嶽輕說話之前,謝開顏先一步回答:“我知道,我記得。”那是天地亦不敢應答,隻有謝開顏一人可以喚出的音節。作者有話要說:又完結了一篇,結局寫得十分開心,感謝姑娘們這兩個月的陪伴,,過兩天會寫點番外。下麵是專欄地址,大家戳個收藏=3=手機黨的姑娘點作者名字收藏就好了姑娘們戳個專欄收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