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0、第五十章(1 / 1)

崔令璟坐在東間的暖閣, 等著人上來。說來,他有大半年沒見那破兔子了,不知道現在成了什麼樣。正想著, 綿簾被掀開, 有人進來了。崔令璟聽到少年的行禮聲, 才慢悠悠抬起頭, 而剛抬頭, 他就頓了一下。跪在地上的少年穿著單薄的太監服, 露出衣服外的肌膚顯得有些青白, 瘦瘦小小地跪在地上,一動不動。崔令璟不禁想起雪芽原來行禮, 每次都行得不標準,跪下來還喜歡用手摸兩下衣服,嫌跪著衣服有褶皺, 沒跪多久,身體就直晃悠。他這破毛病, 讓崔令璟不大爽, 可訓了,捏了臉,下次還照摸衣服、晃悠不誤。崔令璟盯著少年看了一會, 將手中茶盞放下,“起來說話。”“謝陛下。”少年嗓音細細弱弱的。崔令璟莫名覺得心裡不大舒服, 他擰起眉, 提起腰帶的事情,“那腰帶是你洗壞的?”雪芽想起自己進來前,小範子拉著他說的話——“陛下宅心仁厚,定不會重罰你, 這次你把罪擔了,回頭我就跟劉公公說,是你保全了盥衣局。你看你,生得這麼好看,天天洗衣服多可惜啊,劉公公念著你的好,說不定會把你調去其他宮做些輕鬆活計。”“怎麼不說話?到底是不是你?”崔令璟的聲音打斷雪芽的思緒。雪芽紅腫的手此時又開始癢起來,他抿抿唇,低聲說:“不是奴才,奴才沒有碰過陛下的腰帶。”“不是你?那為何他們都說是你洗壞的?”崔令璟尾音微起,“你可欺君是什麼罪?”崔令璟以為這些話會看到雪芽瑟瑟發抖的樣子,哪知道對方居然臉一抬,瞪著他,“他們冤枉我,本來就不是我洗的。”臉也瘦了,但真的長開了。原來的雪芽跟賀續蘭有五分相似,但現在隻剩三分,他那雙小狐狸眼越長越媚,配上那張巴掌大的小臉,精致得像個假人,就是臉上沒血色,一看就知道過得不好。崔令璟擰著的眉頭慢慢鬆開,他指腹在旁邊的杯壁上蹭過,“好大的膽子,跟朕說什麼我,是嫌衣服沒洗夠?”“我不洗了,你殺了我算了!”雪芽說完就扭開臉,他瞪著遠方的花瓶,仿佛那裡站著他討厭的人。崔令璟真是被雪芽現在的樣子弄得有些驚訝,他本來看雪芽剛剛那可憐樣子,以為這破兔子總算收起一身嬌氣,哪知道變本加厲,還敢跟他叫板了。“死有很多種死法,你頂撞朕,以為會落個全屍嗎?”崔令璟剛冷聲說完,就看到雪芽悶頭往柱子那邊衝,心不由跳快一瞬,連忙厲聲嗬斥,“站住!你敢!你要今日敢撞那柱子,隻要沒死,朕就讓你五馬分屍!死了還要丟到亂葬崗,讓野狗啃食。”這聲嗬斥終是讓雪芽停住腳步。五馬分屍,這該有多疼?崔令璟看到雪芽停下,臉色依舊很難看,他微微吐了一口氣,“過來。”說完見人不動,他語氣重了幾分,“要朕親自請你過來?”這話落地,他這才看到雪芽慢吞吞地往他這邊挪。崔令璟心裡不免泛起氣,他還沒治這破兔子不敬之罪,破兔子還先尋死覓活起來了。慣得他!臉上沒什麼肉,換一處罰。崔令璟看雪芽一眼,發現雪芽把手藏在袖子裡,就拿起桌子上的書,卷成筒,“把手伸出來。”雪芽聽到崔令璟的話,卻是把手往後一藏。“你是不是想讓朕叫人進來拖你下去打板子?”崔令璟肝火更旺。他說完,發現雪芽居然還一動不動,真的動怒了。他伸手直接把雪芽的手扯過來,可才扯過來,就聽到對方啊了一聲。崔令璟微怔,他看向還藏在袖子裡的手,驀地卷起雪芽的袖子。袖子被卷上去,裡麵的手自然無處可藏。一根根手指紅又腫,像蘿卜,沒有一點美感。雪芽被崔令璟看到手,臉一下子紅了,他想把袖子重新放下去,可崔令璟攔下了他的動作。崔令璟把雪芽兩邊的袖子都卷起,兩隻手都是一樣,紅腫難看,跟其主人一點都不配。“手……怎麼會變成這樣?”崔令璟輕聲問。雪芽藏不了手,現在倒也冷靜下來,他由對方打量自己難看的手,“洗衣服洗的,奴才每天至少要洗五桶衣服,洗不完就不能吃飯,不能睡覺。”崔令璟抬眼看向雪芽的眼睛,“你那些機靈勁去哪了?不知道來找朕嗎?”雪芽輕輕眨了下眼,“是陛下貶奴才去那的啊,陛下還打了奴才一巴掌。”崔令璟神情變得有些複雜,他鬆開雪芽的手,微微側開臉,“朕沒殺你,已是對你額外開恩了。”“所以奴才不敢找陛下,找了,陛下惱了說不定就殺了奴才,就像陛下剛剛說的那樣,五馬分屍,還要讓奴才的屍體被野狗吃。”雪芽把手往身後一藏,悶聲道。崔令璟擰起眉,轉頭重新看向雪芽,本想說什麼,但看到雪芽瘦得細細的下巴,那些話又收了回去。罷了。他在心裡跟自己說。“回來伺候吧。”崔令璟丟下這句話就起身走了,留雪芽一個人在暖閣裡。雪芽起初還在懷疑自己是不是聽錯了,等沒多久就有人請他去沐浴更衣,他這才意識到沒有聽錯。崔令璟把他留在奉瑞宮了。雪芽剛換上厚衣服,太醫就到了,幫他看診,其中,太醫看到手時,問了一句,“私下可有擦什麼藥?”雪芽把隨身帶的藥膏給太醫,“這個,我最近一直在擦這個。”太醫打開聞了聞,又弄出來一些弄在自己手上,半晌,他點點頭,“是好藥,不過你手一直在碰冷水,所以這藥也保不住你的手。過完這個冬日前,手不要再沾冷水了。我再給你開點泡手腳的藥,你每天泡兩回,把藥材丟進沸水裡就行。”太醫把藥遞給雪芽,“這個藥可以繼續擦。”等太醫離去,雪芽還有些發愣,沒過多久,突然聽到外麵有人慘叫的聲音。他連忙起身湊到窗邊,偷偷推開窗戶往外看,發現慘叫的人居然是他才見過的那位秀姑姑。秀姑姑被兩個人拖著往前走,頭發淩亂,臀部那一塊全是紅色,像是挨了板子。她口裡一直在喊,“陛下,奴婢是一時鬼迷心竅,陛下,饒了奴婢這回吧。”她沒喊幾聲就被堵住嘴。而雪芽看到在她後麵拖出來的人時,不由關上了窗戶。是小範子他們,好像已經死了,被人拖著往前走,腳都一動不動。雪芽轉過身坐在椅子上,渾身輕輕顫栗,過了好一會,他才低聲說:“是他們害我,不是我害他們,跟我沒關係。宮裡不就是這樣嗎?不是他人死,就是自己死。”雪芽留在了奉瑞宮,他回到之前住的屋子,衣服又從太監服換成了襦裙。他不需要做事,每天除了定時泡手腳,就是等著崔令璟召喚。崔令璟並非每日都有空召見他,畢竟年底了,積壓的事情特彆多。這日中午,雪芽被叫過去用膳。他沒資格跟崔令璟一起用膳,要崔令璟吃完之後再吃,不過好在皇帝的膳食夠豐富,加上崔令璟這幾日忙碌,胃口也不大好,大部分的菜都沒怎麼動。雪芽正低頭吃著,突然聽到裡間傳來腳步聲,還沒抬頭,腦袋就挨了一下。“還沒吃完?”崔令璟拿著一本奏折,臉色不大好看。雪芽抬頭看他一眼,搖搖頭。崔令璟看著雪芽這幾日沒長幾兩肉的臉蛋,默默把刻薄的話收了回去,轉身回內殿。大約一盞茶的功夫,他的聲音從裡麵傳了出來。“還沒吃完?”雪芽放下筷子,答了一句,“吃完了,陛下。”他漱口淨手,起身進內殿。崔令璟坐在榻上,腿上蓋著厚厚的被褥,被子裡和手裡都有湯婆子,一旁是張堆滿奏折的小幾。他見到雪芽進來,就招了下手,是那種招貓逗狗的姿勢。雪芽表情不變地走過去,聽到崔令璟讓他坐上來,便脫掉靴子爬進被子裡。雪芽坐進被子裡後用手去摸對方手裡的湯婆子。崔令璟察覺到,乾脆把手裡的湯婆子塞給雪芽,他盯著雪芽看了一會,突然說:“你生辰是什麼時候?”雪芽低頭抱著湯婆子,“還有兩日。”“兩日?那不是小年夜?”崔令璟有些驚訝,“你小年夜出生的?”雪芽點點頭。因為是小年夜,所以他娘生他的時候請不到穩婆,是自己生的。“過了小年夜就十八了吧,有想要的東西嗎?”崔令璟問。雪芽把腳也貼在被子裡的湯婆子,聽到崔令璟的話,他想到一個人。賀續蘭也問過他這個問題,在驛站的時候。那時候他跟賀續蘭抱在一塊,雖然累但心裡隱隱又有興奮,聽到賀續蘭要給他送生辰禮物,他想都沒想就說想要金子。“奴才想讓陛下給奴才彈一曲。”雪芽揚起臉看著崔令璟,“宮宴結束後,就在水溪殿的暖閣那裡彈,可以嗎?陛下。”崔令璟眉頭一挑,奏折蓋在雪芽臉上,“不行,你當朕是什麼?”雪芽把奏折拿下來,改口道:“那奴才能不能在宮宴上給陛下唱一曲?就短短一小段。奴才好久沒唱曲了。”“私下唱不行嗎?”崔令璟說。雪芽臉微微一皺,冷不丁把湯婆子塞回崔令璟手裡,“私下唱就沒有意義了,隻有在宮宴上唱,我才會覺得大家都是過來給我慶生辰的。”他聲音漸低,“從來沒有人給我過過生辰,小年夜大家都很忙,阿娘也是,她有客人,每次要給我慶祝的時候,都已經過了時辰了。”話落音沒多久,湯婆子重新回到雪芽懷裡,耳邊聽到崔令璟咬牙切齒的聲音。“你就裝可憐吧,等你身體養好了,朕非罰你一頓。”他雖這樣說,但當日下午就叫來宮廷樂師為雪芽伴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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