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朽見過太子殿下,福壽郡主。”謝幺爺不敢得罪最受帝王寵愛的太子,壓下心頭所有的情緒,給太子行禮。“謝老不用多禮。”太子語氣淡淡,態度更是冷淡,就差在臉上寫“我不想多理你”幾個字:“謝老不遠千裡來到京城,是有什麼事?”謝幺爺麵色有些尷尬,越是講究的人,說話越是迂回。太子忽然開門見山地把話題直接揭開,他反而有些不適應。見謝幺爺不說話,太子恍然大悟地點頭:“原來謝老是來京城遊玩的?”“遊玩好呀。”花琉璃笑得一臉天真,“這些年在陛下的治理下,咱們大晉安居樂業,百姓的日子也越過越好。謝老多年沒來京城,多走走多看看,也挺有意思的。”聽著太子與他的未婚妻,一唱一和地把他此行說成遊山玩水,謝幺爺隻好開口辯解:“殿下,老朽此次進京,除了觀賞陛下治理下的盛世江山外,還有一事相求。”“哎呀,殿下。”花琉璃忽然捂住了胸口,“臣女胸口好疼。”“孤送你回去休息,是不是舊疾犯了?”太子心疼地扶住花琉璃,對謝幺爺道,“前些日子孤在宮外遇到刺客,福壽郡主為了保護孤,身受重傷,舊疾也犯了。謝老請隨意,孤先送郡主回壽康宮休息。”在宮外遇到刺客……謝幺爺麵色更加尷尬,他當然知道太子說的是哪件事,身為謝家輩分最高的長輩,他麵色十分難看。“恭送太子。”“謝老,太子殿下與福壽郡主感情極好,如有怠慢之處,還請您不要放在心上。”趙三財目送太子與福壽郡主遠去,轉頭對謝幺爺道,“您是不知道,太子殿下遇刺那一日,禁衛軍在山下找到太子與福壽郡主時,福壽郡主渾身是血,差點連命都救不回來,太後娘娘心疼得都落淚了。”“老朽教導後輩無方,讓太子殿下與福壽郡主受苦了。”除了謝罪,謝幺爺還能說什麼?什麼都不能說。他總不能說,謝瑤雖然姓謝,但身上也有一半的皇家血統吧?如果他真敢這麼說,也許家族就不用被軟禁了,因為昌隆帝會直接把他推到菜市口斬首。自知不占理,謝幺爺除了對一個看不上的老太監,露出討好的微笑外,什麼話都說不出口。趙三財仿佛沒有看出他的難看,微笑道:“謝老,請往這邊走。”謝幺爺很快就發現,禦花園比自己記憶裡要大很多,他走得氣喘籲籲,卻不敢讓人來攙扶。“陛下應該快要下朝了。”趙三財一甩拂塵,皮笑肉不笑道:“謝老,請隨老奴來。”“多謝。”謝幺爺打起精神,跟趙三財回了宸陽宮。“趙公公。”守門的太監見趙三財回來,小聲道,“陛下在正殿與曹尚書、花將軍議事。”“那可真是不巧。”趙三財對謝幺爺道,“謝老,老奴帶您去偏殿休息一會兒吧。近來禮部事忙,由戶部曹大人協理恩科之事,怕是還要商議一會兒呢。”“公公客氣了。”謝幺爺忽然憶起了當年,那時候他與杜頌聞平起平坐,進宮麵見陛下時,也不會在外麵等這麼久。謝幺爺心裡越來越不安,總覺得此行不會太順利。等了將近半個時辰,謝幺爺終於得到了昌隆帝召見。他踏進正殿大門,上前恭恭敬敬行了一個大禮。“謝老請坐。”昌隆帝讓人把謝幺爺從地上扶起來,給他賜了座:“多年未見,謝老的身子可還硬朗?”“托陛下的福,老朽一切都還好。”謝幺爺小心地在椅子上坐下,觀察著昌隆帝的臉色。幾十年不見,昌隆帝看起來沉穩成熟了許多,給人深不可測之感。昌隆帝沒有問謝幺爺的來意,親切地與他聊了一些家常,仿佛在關心一位普通的老人。謝幺爺心裡著急,可陛不露半點情緒,他實在沒有辦法,隻好直接開口道:“陛下,老朽厚顏,想向您求一個恩典。”“哦?”昌隆帝臉上的笑意漸漸淡去,盯著謝幺爺,讓人看不出息怒。謝幺爺頭皮有些發麻,可是為了謝家,他隻能硬著頭皮求情:“陛下,駙馬病重,老朽想接駙馬回南方養病。”“謝老放心,謝駙馬乃是朕的妹婿,朕會派人好好照顧他的。”“老朽並無他意,隻是駙馬的病情複雜,接回南方休養,更有利於他的病情。”謝幺爺看出昌隆帝不願意答應這個要求,豁出老臉哭道,“陛下,老朽膝下無子,待駙馬如親子。得知他患了癔症,老朽怕得一夜未睡,連夜趕到京城,唯盼他平安。”謝幺爺年紀已經大了,傷心哭泣的樣子,分外可憐。“這是怎麼了?”太子大步走進正殿,看了眼以袖抹淚的謝幺爺,朝昌隆帝行禮:“父皇,謝老怎麼哭了,您為難他了?”“陛下仁厚,豈會為難老朽,太子殿下您誤會了。”謝幺爺趕緊解釋。“既然父皇不曾苛待你,你哭這麼傷心做什麼?”太子走到椅子邊坐下,接過趙三財端來的茶輕啜一口:“不知道的,還以為父皇欺負老人,讓人誤會可就不好了。”正在抹淚的謝幺爺:……這是連哭都不讓人哭的意思嗎?他移開袖子,看了眼沒有多少表情的昌隆帝,再看了眼頗為猖狂的太子,擦乾眼淚把袖子放下:“是老朽失態了。”“謝老哭得這麼傷心,是因為得知謝家後人刺殺孤,心懷愧疚進京請罪的?”太子摩挲著花琉璃送給他的手串,慢條斯理道:“雖然謝瑤刺殺孤是滿門抄斬的大罪,但父皇向來心軟,並不想牽連他人。所以請謝老放心,此事不會追究整個謝家的罪責。”謝幺爺麵色微變,太子這話是什麼意思,威脅他?謝家在南方傳承百年,在學子心中威望極高,陛下與太子當真敢動整個謝家?謝幺爺不相信昌隆帝會這麼衝動,但他看不透這個太子的脾性。初見時,隻覺得這個太子膚淺好美色,可他現在往這裡一坐,卻讓他感覺到了壓力。“謝瑤常年跟隨公主到京中居住,我們長輩對她管教不嚴,這是我們的錯……”“等等。”太子把玩手串的動作微微一頓,眉頭輕皺,“謝老這話的意思,謝瑤跟樂陽公主有時候到京中居住,她犯了錯,就是跟我們京城有關?”“老朽絕無此意。”“孤看你分明就是這個意思。”太子擺了擺手,“算了,孤懶得跟你爭辯,免得傳出去,還說孤欺負老年人。”謝幺爺默默咽下一口心頭血。“俗話說,兒孫自有兒孫福。謝老年紀大了,就該好好養生,其他的事情不要太過操心。”太子站起身,“至於謝駙馬回南方養病一事,你不必再提,孤是不會同意的。”“陛下……”謝幺爺沒料到太子當著昌隆帝的麵,都如此囂張,扭頭看向昌隆帝,希望他能斥責太子幾句。哪知昌隆帝不僅沒有生氣,反而笑得一臉無奈。“這孩子從小被朕慣壞了,又受了這麼大的委屈。”昌隆帝歎口氣,“謝老,你是謝駙馬的長輩,朕是太子的長輩。你心疼謝駙馬,朕何嘗不心疼太子刺殺太子一案事關重大,在事情沒有查清楚以前,樂陽公主府的人,誰都不允許離開京城。”“至於謝老你……”昌隆帝淡笑,“你多年沒來京城,就在這裡多住一段時間吧。”謝幺爺:“……”這是什麼意思,他不僅沒能把家主接回去,還把自己給倒貼上了?“謝老,陛下還有奏折沒有批閱,老奴送您回去,請。”趙三財上前請謝幺爺出門。謝幺爺勉強維持著臉上的笑意,邁出門檻的時候,腳下一個踉蹌,差點摔倒在地。“謝老,您腳下可要多留意。”趙三財笑眯眯地扶住謝幺爺的手,“若是有個三長兩短,老奴怎麼向皇上交待呢?”謝幺爺心裡直泛苦,他怎麼都沒有想到,昌隆帝現在變得如此難說話。難道真要家主一直住在京城裡,與外界斷了聯係。不行,必須要想辦法把家主救出來,不然這幾十年的謀劃,全都白費了。天氣漸漸熱了起來,樂陽公主被關在公主府裡,什麼消息都打聽不到,唯一讓她安心的是兒子被安全送到了宮裡,不管出什麼事,都能保住他的性命。宮裡的禦醫每天都來,可是駙馬的癔症不見半點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了。身邊的丫鬟與小廝都在勸她,想辦法送駙馬回南方休養。可是她現在連門都不能出,還能有什麼辦法?晚上睡不著時,她起身在院子裡透氣,聽到兩個丫鬟在偷偷說話。“駙馬對公主殿下那麼好,沒想到駙馬得了癔症後,公主竟然眼睜睜看著陛下圈禁整個公主府。”“你不要胡說,這是陛下的命令,公主殿下能有什麼辦法?”“再怎麼說,公主也是陛下的妹妹,若是講理不行,那就一哭二鬨三上吊,陛下與太子總不能眼睜睜看著公主這樣。”“你出的這是什麼餿主意,萬一傳出去,豈不是讓人看皇家的笑話?”“就算被人看了笑話又怎麼樣,隻要能保住駙馬就好嘛……”兩個婢女的聲音漸漸遠去,樂陽公主愣愣地站在院子裡,心中久久不能平靜下來。皇兄真的會顧忌顏麵,讓她帶駙馬離京嗎?朝廷加開恩科的消息傳開以後,一些家境殷實的學子,就收拾好包袱,開始往京城裡趕,為的是提前適應京城的氣候與飲食,在考場上就不會出現岔子。離京城較近的學子,已經三三兩兩趕到了京城。王啟等學子也是提前來京城的,可是由於謝家故意隱瞞消息,他們從家鄉趕過來的時候,比其他學子晚了幾天。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們還沒到京城,就有同伴感染上了風寒,大家為了幫同伴治病,幾乎花光了身上的銀錢。一路上大家餓得前胸貼後背,為了省錢,有時候就宿破廟,或是搭鄉民的順風車趕路。好不容易快到京城地界的時候,他們已經餓得連路都走不動,晚上一個勁兒灌水充饑。“大家再撐一撐,還有一天的路程,我們就能趕到京城了。”王啟與同伴們圍坐在火堆旁,小聲道,“實在不行,我們就去農家借些米糧,寫下借據,等家裡把銀子送來以後,再加倍還給他們。”他們從小就開始讀書,什麼時候為銀錢為難過?“都怪我不好,若不是我連累你們,又怎麼會讓你們一路上吃苦。”楊文哽咽道,“我都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你們。”“什麼報答不報答的,咱們相交這麼多年,吃點苦算什麼,最重要的是人沒事。”王啟與其他幾個學子紛紛安慰楊文,順便揉一揉餓得發癟的肚皮。第二天一早,他們繼續趕路,走到一半的時候,身體最弱的楊文,暈了過去。“楊兄,楊兄?”“發生了何事?”一輛精致的馬車停在路邊,車裡傳出女子輕柔的聲音。王啟等人心中一喜,起身向馬車裡的主人行了一禮,說明了他們近來的遭遇。“原來你們是南方來的考生?”馬車簾子動了動,一隻白皙的手腕,輕輕撩起車簾。車內的少女明眸皓齒,隻是麵色蒼白得有些不正常,看起來像是患了病。王啟等人不好意思瞪著少女看,連忙低下頭道:“小生等人正是從南方趕過來的。”少女吩咐下人們把暈過去的楊文,抬到後麵一輛車上,隨後疑惑地看著他們:“聽聞南方學子向來重視科舉,為何你們竟比其他州府的學子來得還要晚?”學子們心裡有苦說不出,隻好以楊文生病為由,才在路上耽擱了。“你們都是有情有義的好兒郎,朋友患病以後,寧可自己餓肚子,也要替他看病。”少女在婢女的攙扶下,慢慢走下馬車,“世間讀書人很多,但是像你們這樣有情有義的學子,卻值得人敬佩。”她把一個裝銀子的荷包放到王啟手中:“大晉的朝廷需要你們這樣的人才,這些銀兩是我的一點心意,希望你們蟾宮折桂,金榜題名。”“不不不。”王啟等學子麵紅耳赤,不好意思收下荷包:“多謝姑娘好意,您願意送我們進城,我們已經很感激了,又怎好拿您的銀子?”“這些銀子,是因我敬佩你們的為人,不想讓你們這樣的正人君子,因銀錢而埋沒自身才華。”少女輕咳幾聲,把荷包放到王啟手中:“我相信,像你們這樣的君子,日後入朝為官,也是為民著想的好官。我贈你們銀子,是為了百姓。”“多謝姑娘。”王啟紅著眼眶收起裝著銀子的荷包,與其他幾位學子一起,向少女深深一揖:“若日後真有機會入朝為官,我等必不會忘記姑娘今日之言。”“咳咳咳。”少女咳嗽幾聲,看起來很是虛弱,“時辰不早,幾位公子請上馬車,與小女子一道進京。”“郡主,您身子本就不好,前段時間又受了重傷,仔細彆吹了風。”一位婢女上前,給少女喂了一粒藥丸。少女對學子們歉然一笑,以袖掩麵,把藥服了下去。郡主、體弱、受重傷?王啟等學子,不由自主想到了來京城前,在南方傳得轟轟烈烈的流言。雖然理智告訴他們,世間沒有這麼多巧合之事,但他們仍舊忍不住猜測,這位無意中幫助了他們的好心姑娘,會不會就是福壽郡主?不愧是花將軍與衛將軍的女兒,竟如此善良,還希望他們以後做好官,為百姓謀福利。這麼溫柔善良的女子,怎麼會有人忍心傷害她呢?他們幾乎不敢去想象,這位柔弱善良的姑娘,渾身都是血是什麼模樣。作者有話要說:謝家:南方學子是我強有力的後盾。南方學子:福壽郡主好善良,好嬌弱,好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