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賀遠亭被迎入花家大門時,一位近來在京城很有名的神醫,也被花家下人,從側門迎了進去。神醫鶴發童顏,衣袂飄飄,看起來不像是大夫,更像是一個修道成仙的人物。花家下人待他很是熱情,又是點頭又是作揖,話裡話外的意思,就是隻要治好他們家郡主,黃金白銀甚至是高官厚祿都可以。神醫撚著胡須道:“老朽聽聞,若想在京城做官,很是不易。老朽乃是無功名的白身,即使想要做官,又豈是容易的事?”“彆人做不到的事,難道我家兩位將軍也做不到?”接待他的下人不屑冷笑:“姬家皇朝有如此風光,還不是我們家兩位將軍打下來的,如今他們不仁,就彆怪我們花家不義。”神醫雲淡風輕地一笑,似乎對花家擁有的權勢地位並不感興趣。走進福壽郡主住的院子,他聞到屋子裡濃重的藥味。“這些藥味裡,似乎有幾味藥是驅寒、寧神、固元的?”神醫鼻子微微一動,在屋子四周看了看。花家下人頓時被驚呆了,敬仰道:“神醫真是醫術高明,僅僅是聞藥味,就能判斷出用了什麼藥?”“這有何難?”神醫淡然一笑:“老朽從醫多年,辨氣識藥不過是基本功底罷了。”此言一出,下人們眼中的崇拜情緒更加濃烈了。給福壽郡主把完脈,神醫表情十分凝重,他收回手,長聲歎息:“郡主鬱結在心,元氣虛弱,隻怕是……”“神醫,連您也沒有辦法嗎?”屋子裡有丫鬟低聲啜泣道:“宮裡的禦醫,總是開些什麼沒用的溫養方子,郡主吃了這麼多藥,半點不見好轉,反而是越來越嚴重了。”“神醫,求您想想辦法,花家三代皆生男子,到了郡主這一代,好不容易才得了一個寶貝女兒。我家將軍身懷六甲奔赴戰場,不幸早產,才讓郡主自小就體弱。家中待她如珍寶,若她有個三長兩短,兩位將軍怎麼承受得住?”“若不是太子,我家郡主又怎麼會變成這樣!”另一個丫鬟滿腹怨氣,看得出背後沒有少說皇家的壞話,所以即使有他這個外人在,也沒有半點掩飾的意思。可見花家對皇家甚是不滿,連下人都無所顧忌。神醫摸著胡須沉吟半晌,歎息道:“可憐天下父母心,老朽且試一試。郡主神元俱虛,普通藥物對她已是無用。老朽家中有一套金針,可對郡主施針法固元,這便讓童兒取來。”“多謝神醫,我們這便送您的童兒回貴居……”“不必,我們神醫穀有規定,外人不可入藥居,由他自己去便好。”神醫補充了一句:“你們再給老朽說說郡主病症剛發時的情況。”花家下人不敢得罪老神醫,自然是神醫說什麼就是什麼。隻是在送藥童出門的時候,他們抓了一大把銀子給童兒,隻求藥童腳程能快些。“放心吧。”藥童接過銀子,臉上笑容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得意:“會很快的。”可惜花家下人一心擔憂病重的郡主,並未察覺出他有哪裡不對。正廳裡,賀遠亭與花家父子寒暄著,父子二人精神狀態看起來很不好。“花大人,你今日不用去翰林院……”不等賀遠亭說完,花長空便冷著臉道:“朝廷對我家無義,花某何必在朝為官。”賀遠亭有心想勸,見一下人來報:“將軍,外麵有自稱賀三皇子的隨侍,說是有要事稟告。”“下人無禮……”賀遠亭麵色尷尬,起身賠罪。“正事要緊,快快請進來。”花應庭態度意外地和藹,半點不見當初對玳瑁使臣的冷淡。賀遠亭再次道謝,很快便見一位穿著紅袍的玳瑁侍衛進來,說什麼亡太子即將下葬,陛下來信盼他早歸雲雲。“貴國亡太子與殿下乃一母同胞,為何不早些歸國。你們兄弟情深,若是連葬禮都趕不及,豈不是一生的遺憾?”花應庭看著賀遠亭,眼中有著算計。賀遠亭苦笑:“非在下不願歸國,隻是尊貴的昌隆陛下留在下在貴國做客……”“他也不過是個偽君子罷了。”花應庭冷哼:“故意偽造通敵書信跟龍袍,一麵陷害我花家,一麵又在朝堂上,大度地為花家洗罪。”“若不是那夜小女無意間聽到二公主與宮女的交談,我花家一輩子都會被蒙在鼓裡。”花應庭越說越怒:“什麼仁義天子,明德賢君,一切都隻是騙我們花家為他賣命的手段!”“為了他姬家,我花家上下待在邊關苦寒之地,拋頭顱灑熱血,便是宮中年年有金銀賜下又如何,在那種苦寒戰亂之地,即便是有銀子也沒處花。”花應庭一拳拍在桌上,把桌子砸得四分五裂,氣憤咆哮:“我花家世代忠良,沒想到是在為這樣一個偽君子賣命。”賀遠亭看著憤怒到極點的花應庭,猶豫了一下:“在下見昌隆陛下待將軍一家極好,裡麵莫不是有什麼誤會?”難怪太後以挑撥太子與福壽郡主感情為由,把二公主關在了壽康宮裡。背後的真相有可能是她說了這些話,被昌隆帝與太後得知,引起他們不滿了。看來英王身邊的太監被抓,讓她坐不住了,才會出此狠招。為了複仇,她倒是狠得下心來。“誤會?!”花應庭仿佛聽到了天大的笑話:“若不是他們皇家人自己說出來,我們又怎能知道?若是如此便也罷了,沒想到太子也不是個東西。”“太子殿下待福壽郡主情深意重,年輕人有爭吵也是正常……”“什麼狗屁的情深義重!”坐在一旁沒怎麼說話的花長空忍無可忍:“太子私下跟人抱怨,我家小妹體弱多病,根本連孩子都生不下來,若不是為了借我花家權勢打壓其他皇子,他又怎麼會娶一個不會下蛋的母雞。”“我花家捧在掌心的珍寶,被他當成了什麼?!”花長空氣得麵色赤紅,麵相斯文的他,連五官都扭曲起來:“難道隻有他們姬家人才珍貴無比,我花家姑娘便不是人了麼?”“賀三皇子,你可想回玳瑁登上太子之位?”花應庭把腳邊的碎木片踢到一邊:“我可以助你一臂之力。”賀遠亭滿臉恐慌:“花將軍,您這是何意?且不說在下現在恐無法歸國,即便是能回去,也不敢肖想太子之位。儲君之位珍貴無比,一切皆由父皇決斷。”“三殿下的意思是,無意太子之位?我還以為,三殿下今日登門,是因為近些日子收到我給你的那些信件而心動,沒想到隻是單純地來探望小女?”花應庭冷笑一聲:“既然如此,那我就隻能支持你其他的兄弟了。我花家雖沒有權傾朝野,但手中還有幾個兵,幾個有腦子的謀士。若是與貴國皇子裡應外合,助他登基以後,再領兵攻打姬家皇室也不難。”花應庭方才對賀遠亭的和藹消失不見,隻剩下冷漠與不耐:“三殿下請回。隻是有一件事我必須要提醒你,若無我花家幫忙,隻怕你這一輩子都回不了玳瑁。”“在下雖不在意太子之位,但故土難離……”賀遠亭麵上的謙和之色不變:“還請將軍幫我。”“嗬。”花應庭意味不明地笑了一聲,似乎在嘲笑賀遠亭的虛偽:“三殿下若願意與我合作,我自然是願意的,畢竟誰會舍近求遠呢?”賀遠亭眼神閃了閃,沒有說話。“不過我隻擔心,送你歸國後,你會翻臉不認,豈不是讓我很為難?”花應庭直接道:“老夫可以助你回國,助你奪得儲君之位,甚至是帝位,但我隻有一個要求。”“將軍請講。”“我要你在登基以後,發兵攻打晉國,屆時花家軍會與你裡應外合。”花應庭麵色陰冷:“想必三殿下明白我的意思。”花家想要造反?!賀遠亭怎麼都沒有想到,讓花家與皇室徹底決裂的原因,竟然是因為一個女兒。想起過往種種,他突然露出一個笑意:“在下明白。”“殿下的茶冷了,重新換一杯上來。”花應庭麵色好了很多,開始與賀遠亭商量,如何送他出晉國,如何助他登上儲君之位。賀遠亭越聽越心驚,花家暗中的勢力,竟然如此地龐大可怕?“唯一難的就是在宮中安插人手。”提到這事,花應庭再次發怒:“這些年來花家鎮守邊疆,何曾想過背叛朝廷?若不是姬家逼人太甚,誰又願意走到這一步。”看著花應庭臉上的痛苦與憤怒,賀遠亭想,以前的花家對皇室有多忠心,恐怕現在就有多失望與憤怒。“這一點將軍不用太擔心,在下可以為你分憂。”被花家的憤怒與誠意打動,賀遠亭終於鬆了口:“將軍隻需要助在下奪得儲君之位便好。”花應庭有些意外,看向賀遠亭的眼神裡,少了幾分輕視,多了幾分看重:“宮中規矩森嚴,能進宮者,身份都要經過層層篩選,殿下身為他國皇子,又怎能在晉國的皇宮安插人手?”賀遠亭淡然一笑:“這就是在下給將軍的誠意,不知將軍還滿意不滿意?”“若隻是普通的灑掃太監宮女之類,安插進去也不難。”花應庭很快就冷靜下來:“殿下提出的這個,可算不上什麼誠意。”能夠指揮幾十萬大軍的人,果然不會因為憤怒,便失去理智,這是隻不見肉不鬆口的老狐狸。“這點將軍不用擔心,我的人不僅能夠出入禦書房,還能打探各宮的消息。”賀遠亭輕笑一聲:“不會有人比她更好用。”花應庭沉默片刻:“此話當真?”“自然。”賀遠亭道:“將軍手握幾十萬大軍,您夫人的娘家,也掌握著不少兵力,難道在下敢騙你?”花應庭看著賀遠亭,似乎在猜測他話裡的真假。賀遠亭微笑回望,不見半點怯懦之色。從花家前幾日開始給他送信,頻頻示好時,他就察覺到了花家的用意。隻是他不敢輕易相信,所以讓人假扮神醫,去花家後院探聽消息。沒想到連花家的下人,都對皇家頗有抱怨。有其主,必有其仆。花家到底是對皇室起了不臣之心,不然下人不敢當著外人的麵,表露出對皇家的不滿。恐怕連高高在上的昌隆帝與晉國太子都沒想到,當初他們把假信件與龍袍事件含糊地壓下去後,會成為讓花家生出反心的導火索。而福壽郡主,就成了壓斷一切的那根稻草。多虧了妄自尊大的晉國太子,若不是他對福壽郡主無情,又哪會有這個意外之喜?想到自己這些年的謀劃,即將在花家的支持下成真,賀遠亭臉上再次浮現出笑意。“三殿下,請恕在下冒昧問您一句。”花長空把手搭在腰間:“您在宮中的內應,可是二公主?”賀遠亭臉上的笑意漸漸消失:“花三公子這話是何意?”他隱隱察覺到了不對勁的地方。“貴國使臣剛來鄙國時,因出現了自殺事件,鄙國為了查案,就把貴國諸位使臣與隨侍的墨寶都留存了一份在大理寺。”花長空臉上露出笑意:“比較巧合的是,我們在二公主住處發現,有幾張字條上的字跡,與殿下的字跡十分相似,你說有趣不有趣?”賀遠亭帶來的隨侍意識到不對,紛紛圍在了賀遠亭四周。整個京城都知道,二公主因挑起太子與福壽郡主之間的矛盾,惹得太後大怒,罰她在壽康宮抄寫經書。賢妃為二公主求情,卻被太後大罵一頓,連賢妃也遭到了厭棄。太後有多喜歡福壽郡主,在太子與福壽郡主鬨翻以後,就有多討厭二公主。但如果一切隻是假的……難道二公主早就暴露了,這些日子以來,發生的所有事情,都是為了引出他這個與二公主有聯係的人?“花三公子真會說笑,在下身為他國皇子,怎會與貴國公主有來往?”賀遠亭嗬斥道:“在下好心前來探望郡主,不想竟受如此侮辱,花將軍莫要欺人太甚,告辭!”“來都來了,何必走?”屏風後麵,突然走出一個人來,猶如皎皎月色,讓萬物都失了色。此人正是晉國太子姬元溯。賀遠亭麵色徹底沉了下來。“哦,忘了告訴賀三皇子,孤這個人既喜歡熱鬨,又熱情好客,所以還請了幾位貴國的使臣一起來聽熱鬨。”屏風被下人抬走,賀遠亭看到幾個被捆住手腳,堵住嘴巴的玳瑁使臣,還有晉國的幾位重要官員。這幾位使臣,都是玳瑁頗有名望的文臣,他們最推崇的是已經死去的太子。他麵色變了幾變,忽然笑道:“花將軍與太子有心與在下閒談,不如想一想福壽郡主怎麼樣了?”“哦?”太子挑了挑眉。噗通一聲,一個捆得結結實實的人,被鳶尾單手扔進了屋子。麵對屋內眾人震驚的目光,鳶尾行了一個萬福禮:“各位貴人,奴婢一不小心就抓了個假神醫,請諸位貴人定奪。”作者有話要說:晉國名言:來都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