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道典中記載,在天人還往來此界的時候,建木就是他們上下的通道。這麼說的話,如果上界不僅僅是天空之城,也有陸地大河,應該比我們這九州大吧?”燕開庭說著,露出神往之色,“你看,從這裡望上去,天空就像無儘高遠,那麼在它覆蓋下的大地又是何等廣袤遼闊。明軒,你這些年走過了不少地方吧?”“除了鄂、西兩州,其餘都曾踏足。不過外出大多有師門任務,去的也是宗派山門、修士城市,要麼就是一些秘境,隻能走馬觀花了。”燕開庭忽然想到一事,問:“你這次會待多久?”付明軒低低道:“我這次回來是要舉家遷往師門所在地。”兩人全都沉默了。過了許久,燕開庭道:“仙門之地的環境應是極好的,乾娘也能和你們團聚了吧?”他口中的乾娘就是付夫人,她本是南方人,年事漸高後愈發不適應北地的冬天,最近幾年都有大半年時間要回娘家調養。付明軒神色一動,轉頭看了看燕開庭,像是想說什麼,話到嘴邊卻又吞了回去,隻道:“是。”燕開庭沒有注意到他的異樣,一手枕在腦後,望著頭頂星空,“待此間事了,我也要出去看看,總不能一輩子待在雍州。”隨即,付明軒接過話題,轉到白天的事情上。目前關於此事的消息並未擴散,玉京城裡幾乎沒有人議論。塗家在塗玉永回去後,就立即對外封了口,現在一點動靜沒有。當時惟一出頭,還明顯攀扯燕開庭的人是塗玉容,想必塗家家主正頭疼無比。燕家這邊向來是隻有夏平生不管事的時候,才會翻出風浪,他既然已經出麵,自然也傳不出亂七八糟的閒話。但幾乎可以肯定,夏平生同樣不會對胡東來做什麼。畢竟胡東來除了事發時也在“銷金舫”上外,並無明麵上的把柄。至於當時在場的一些本地小家族成員,不管是事先安排的釘子,還是僅僅適逢其會,都不會在這個時候跳出來,把注意力吸引到自己身上。而夏平生去見過談向應後,就約了塗、付、陸三家大總管級人物碰麵,由頭是“逢魔時刻”的各項防禦安排。很顯然,在即將到來的生死關頭麵前,一致對外才是最重要的,什麼樣的內訌都要放一放。燕開庭聽完,算了算時間,夏平生應是一回城就跑來教訓了他一頓,一時間心裡百味摻雜。不過出於大局考慮,“逢魔時刻”前夕不合適家族互相攻訐,更不適合家族內亂,但做為局中人的燕開庭自己卻不能渾渾噩噩,此事明顯沒有結束,再被同樣坑一次,那就是自己蠢了。燕開庭還沒和付明軒詳細說過此事,聽他問起,就把付明軒到場前的經過說了說。後麵的事情說複雜也不複雜。目前看來,是“偃月宗門”丟失了重要貨物,以“血矛”為首的一乾人等找不到元凶,不知怎地與胡東來搭上線,兩邊各有所需,一拍即合。之所以找到燕開庭頭上,還不僅僅是為了有人背鍋賠款,更是為了能賠出貨來。“偃月宗門”這種大門派不是能拿錢隨便打發的。他們丟失的那批貨是特殊法器胚胎,用了“萬沙星隕石”,這種材料來自天外星辰碎片,不算特彆稀有,可對製胚工藝要求極高,不是隨便哪個工坊就能做的。而“天工開物”雖然是非修士匠府,但百年老店、底蘊深厚,製胚工藝還要超過一般修士工坊,在業內都是有名的。如果要補“偃月宗門”實物,原作的修士工坊又挪不出檔期的話,“天工開物”可能是雍州地界上最好的替補選擇了。然而細究起來此事又不那麼簡單。最可疑的就是“銷金舫”那個現場,燕開庭自己親眼所見,的確很像被雷火之力的大型鈍器砸開。據說運送貨物的大型寶船也是同樣從中斷開。這樣一來,就算“銷金舫”是人為設局,燕開庭還是洗脫不了貨船那邊的嫌疑。夏平生去找談向應的結果也是如此。“血矛”一口咬定他就是在排查所有具雷火之力的嫌疑人,隻不過用的手段不太光彩而已。誰都知道這出身水盜的強者不是善男信女,抓人逼供是常有的事,殃及無辜也不少見。最後談向應也隻是小退一步,承諾既然燕開庭是夏平生的東主,那他今後就按規矩行事。但若此案一直懸而未決,“偃月宗門”派人親來過問的話,可就誰的麵子都沒用了。夏平生雖並對燕開庭詳說交涉過程,但在三家總管麵前是露過口風的。目的自然是警告他們彆做多餘之事,若驚動“偃月宗門”這樣的龐然大物,到時候整個玉京城都脫不了乾係。燕開庭聽付明軒說到這裡,不由諷笑道:“這事確實蹊蹺啊!總不能為了害我,胡東來就有那膽子,真去劫了‘偃月宗門’的寶船吧?”付明軒卻沒笑,若有所思地道:“那得看,他背後還有誰撐腰?”燕開庭吃了一驚,他本是將此當個笑話來說。“天工開物”再怎麼說也隻是個地方上的非修士匠府,中低端製品做得再好,不能出品高階法器價值就有限。為了內部奪權,去攀扯“偃月宗門”這樣的強勢宗派借刀殺人,隻怕將整個匠府奉上的利益都不夠吧?燕開庭忽然坐了起來,皺眉道:“對了!還有沈伯嚴!胡東來背後的人是瘋了嗎?‘偃月宗門’還不夠,還想直接攀扯‘元會門’?!”付明軒搖搖頭道:“沈伯嚴這事,更像是巧合。”燕開庭越想越是氣笑了,道:“不管背後掌局的是什麼人,一個人還是一夥人,心都挺大的,這不是一石兩鳥了,而是一石數不清的鳥。我倒不知道‘天工開物’這麼值錢。”付明軒若有所思道:“這種曲曲繞繞的行事手法確實有點眼熟,不過你是不是低估了燕家數百年的積累。”燕開庭一愣。“或許,你真該好好想一想,你和‘天工開物’,都該何去何從了。”燕開庭呆了一會兒,又向後仰倒躺下,過了許久,才說出了對任何人都不曾說過心裡話,“其實,匠府對我來說十分陌生,我不知道要拿它來乾什麼。”付明軒理解地點點頭,雖然這話聽起來很不求上進,但再真實不過。老府主在時,燕開庭幾乎沒有什麼機會接觸匠府運作。等他做了府主之後,胡東來這類人早已坐大,燕夫人時代的老人十不存一。要不是“泰初”認了燕開庭為主,確立了燕氏血脈的正統性,恐怕就算有夏平生鎮著,“天工開物”都已經四分五裂。“可你拿著‘泰初’,就是‘天工開物’的主人,隻能你自己做決定。”一道紫電閃過,“泰初錘”的虛影緩緩浮現,就那樣半虛半實地凝停在兩人眼前。燕開庭伸出手指頭,戳了戳偌大錘頭。電芒般的紫色流光在錘身遊走,明明滅滅出一道道深奧難言的紋路。很快一個做決定的機會就出現了。即使大部分人都有共識,“逢魔時刻”前夕不宜內亂,然而對於有些並不害怕魔物侵襲的人來說,那隻是普通人需要擔心的事情。第二天一大清早,燕府急急忙忙派人來找燕開庭。就在昨晚,匠府位於玉京城外一個附屬小鎮的工坊遭到襲擊,雖然沒有人員傷亡,但設施毀壞得很嚴重。工坊沒有詳細報告受襲原因,隻是點名要請府主親自前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