眾人一照麵,赫然發現這次城內陣眼的守禦陣容裡,“玉京四公子”全到齊了。這也意味著玉京的年輕一代開始陸續加入家族事務。一時間,各個家族勢力中有點頭臉的人物全部湧上去,以四人為中心,打招呼的打招呼,攀交情的攀交情。尤其以付明軒身邊最為擁擠,他過去數年中長時間不在玉京,雖然隔幾年回家一次,但也行色匆匆。很多地位不夠的小家族,都沒見過他本人。燕開庭是第一個脫身的,這位爺壞脾氣的名頭太響,有人上來猛拍幾下馬屁,見他臉色黑黑,不現喜色,也就不敢多做糾纏。韓鳳來早就退到太陽華表背後,他這番裝束,原本是會被人問起的,不過眼下那場麵不像戰備倒像聚會,沒人顧得上關注他是付家還是燕家的新晉強者。燕開庭大步走過來,一歪頭看見他,道:“站那兒乾什麼,跟我來!”說著,就進了四座華表四角連線的中心小院。韓鳳來懷裡還抱著箜篌,連忙跑過去跟上。那個院子是陣眼基石所在,平時關閉,戰時則是這個區域的指揮場所,隻容各家帶隊強者進入。院子裡沒有任何多餘景觀,斑褐色的玉石鋪滿每一寸地麵,內牆也是同等材質,隻是顏色略淺,像是建造時候靜心挑選過。正中央是一座大殿式樣的建築,此刻四麵殿門大開,可以清晰看見裡麵是一件密簷塔狀的大型法器,道道光帶在它周身繚繞閃動,時時浮現出一串串符文。院內露天擺了一些案、席,顯是臨時陳設,供鎮守者使用,不是這裡常設之物。此刻院子裡無人落座,隻有幾名穿著城主府製式衣服的仆役在席間穿梭,做最後準備。燕開庭隨意坐了,又招呼韓鳳來也坐下。案邊食盒裡居然還備了酒和小食,燕開庭拎起來看了一眼,是口味很清淺的梅子釀,他對著韓鳳來晃了晃酒瓶道:“要不要來一碗?”韓鳳來睜大眼睛,斷然搖頭,“不要。”燕開庭便隨手將細長頸的瓷瓶塞回食盒,顯是他自己也沒有喝酒的興趣。眼看兩人又要陷入大眼瞪小眼的沉默,燕開庭像是終於想到一個話題。“匠府業內有個說法,雨時尊者當年創出‘開模’的法器製作方法,雖然給煉器師指出一條打造高於自己能力法器的捷徑,但是也斷了許多小型匠府的生路,有這個說法嗎?”韓鳳來聞言一怔,看到燕開庭好奇但無雜念的眼神,才能肯定他問這個問題並沒有在暗諷“冶天工坊”的擴張和兼並。雨時尊者是浮圖榜強者,也是一名天才型的煉器大師。他並不熱衷於煉製靈兵仙器,反而喜歡製作各類機巧的小玩意,很多構想前無來者,堪稱驚才絕豔之作。但煉器師煉器可以說是在探索大道,對於使用兵器的修士們來說,還是為了提高自己修煉時的存活可能。因此那些器物若威力有限,或者乾脆沒有威力,人們除了一時驚歎外,可能也隻有女修更喜歡收藏把玩了。一次煉器的完整過程分為六段,熔煉、純化、塑形、鑄造、開陣、定型。第七段合靈對大部分人來說,一輩子都不會用到。而在這個過程中,必須依靠工坊火龍熔爐和法陣繪具的,隻能被稱為匠師,自有火煉之道的才是真正煉器師。可見萬千修士中,煉器一道的修者其實人數也有限。不過無論是匠師還是煉器師,在雨時尊者創出“開模”之法前,他們製作一件器物的過程都是獨立完成的。然而“開模”之法的出現,改變了這個過程。這是煉器史上出現圖紙後,又一次顛覆性的開創。圖紙是將一些常用兵器和法器的製作方法固定,使得它們不再是獨門秘傳。開模則是將最影響兵器胚胎品質的熔煉、純化、塑形、鑄造四段,用固定模具、固定火種、固定火龍通道的方式輔助成型,減少煉器者本人操作的影響。一個人總會在某一段上有些短板,就像非火屬的匠師大都在純化上比較辛苦,而性情不夠細膩的匠師可能塑形就會稍稍粗糙。固定了前麵四段,就會大大拉平最終製品的質量。當然,能夠代替人力的熔煉模具,不說實物製作的難度,僅本身不被煉化的材質就是一件寶物了。更不用說後麵幾個階段所要消耗的資源。因此“開模”之法,個人和小型匠府幾乎沒什麼可能實現,但是對於大型匠府來說,卻是提升整體品質的上佳捷徑。就像按圖紙做出來的兵器隻會是大眾品,開模成器的基礎胚胎,質量穩定,但不可能是最上乘的。然而修道之途,資源何等緊缺,更遑論這類永遠不會夠用的戰兵法器。多少散修隻能用普通兵器,就是多砍幾隻凶獸都會刀口卷缺。很久之前,法器還一度曾是各道門獨有資源,根本不對散修出售,唯一的獲取途徑是黑市,要麼就隻能殺人越貨了。“開模”之法看起來對各方都好。許多工藝上有一到兩個難點的中高級兵器,是最先大大提高成品率的,很快就在市場上普及。使用者獲得了更大量的供應。製造者則依靠這種方法,各取所長,聯合做出比自己單獨煉製更好的成品。然而脫開個體,在工坊層麵上,很快形成頂尖匠府對外的擴張,以及對下的兼並。煉器師依然是最高端資源,地位沒有絲毫動搖。但是熟練的匠師、匠府的特色製品、多種屬性的異火,還有基礎材料,變成匠府們爭奪的焦點。道理很簡單,五百名匠師比一百名匠師更容易篩選並組合成更多的“開模”生產線。而更多的特色製品,不管是單篩還是簡單組合,都有可能產生新的適合“開模”的製品。說到這裡,韓鳳來看了燕開庭一眼,也不知道這位據說幾乎沒有匠府實地經驗的府主,是否能聽懂。燕開庭盤膝支肘,托著下巴,一直擺出一副若有所思的姿態,這時韓鳳來挺下來,他倒是立刻有反應,像是確實在聽的樣子。“嗯,我明白了,隻要是修士的兵器永遠短缺,煉器過程就會永遠有推陳出新的可能。就算這次出現的不是‘開模’之法,也有可能是後麵‘開陣’、‘定型’的變化。”說到這裡,燕開庭摸了摸下巴,道:“‘開陣’其實就是通用法陣,陣修本來就是一**門啊!”韓鳳來目光微閃,道:“煉器大師很多是器、陣同修。”他倒也拿不準燕開庭是真的若有所得,還是順口一說。燕開庭則是煞有其事地點頭道:“哦。”眼看他又要一個字終結話題,院門外總算有其他人進來了。這一次脫身的是“金穀園”的玉京座主陸離。陸離是個二十多歲的儒雅青年,臉型微圓,眼睛不大,笑起來變成兩道月牙。從頭發絲到腳上的暗雲紋絲綢履,都寫著以和為貴,吉祥生財。他是“玉京四公子”中有名的好好先生,不說塗玉永、付明軒兩人,就是和燕開庭都關係不錯,是可以一起上花舫尋歡的朋友。隻是最近燕開庭狂追“漪蘭舟”的臨溪大家,陸離那邊設宴,叫了幾次都沒叫動他。陸離看見燕開庭也不扯繁文縟節,在附近找了個地方坐下來,笑口一開道:“喲,庭哥兒氣色不錯,這是有心想事成之兆啊!”燕開庭噎了一下,自從自己看上書寓大家,陸離就總拿這個打趣他,但此刻也不能自豪地告訴他,當真心想事成了罷。於是燕開庭也隻能翻了他一眼,道:“秘訣告訴你,不謝!刻一尊桃花心木的美人放在案頭,包你熟睡。”他這話可不是信口開河,可不是一屋子的桃花心木嗎!陸離對燕府不陌生,也進過“花不謝園”,當下笑道:“這木頭北地沒得出,可不好買,你拆塊牆板給我一用?”為免燕開庭和他一直貧下去,陸離不等燕開庭接口,對著門外比劃了一下,道:“明軒和永哥兒馬上就進來了,他們已經在安排外麵的防務。”燕開庭懶洋洋地點點頭,一臉沒興趣。陸離不以為怪,仍然和他有一搭沒一搭地聊天。可是仔細聽來,陸離言語間極有分寸,最近兩天發生了多少事,在他口中卻全是風花雪月,一句多餘的打聽都沒有,就連燕開庭身邊坐著的韓鳳來都不過問一聲。此時,各家的強者也開始陸續進來,這人數就不多了。一般四大家族會帶三、四個大管事或客卿,其餘各家就隻有一、二人,還不是每個到場的家族勢力都有資格派人進來的。陣眼所在院落就這麼大小,填人頭毫無意義。尤其法器所在大殿,更需要守衛者能精準控製力量,以免大招誤傷,實力差點的就不要進來添亂了。等付明軒和塗玉永聯袂進來的時候,院落裡聚集了三十多人,基本上都到齊。這邊的主持人,名義上當然還是城主府。由塗家一名本家大長老向眾人做防務說明,塗玉永就站在一邊作陪。大長老的講話沒什麼特彆地方,玉京城年年都要演練,所有流程爛熟於心。不過席位上諸人依然仔細聆聽,就連首次參加的燕開庭都十分給麵子,全程保持嚴肅臉,大長老不由極是欣慰。這還是塗玉永第一次在公開場合代表城主府露麵,看他神情頗有些意氣張揚。等說明一結束,他沒回塗家那個區域的座位,反而興衝衝地跑到燕開庭身邊,不問自坐。塗玉永一眼看到另一邊的韓鳳來,上下一打量,也沒多問,就轉向燕開庭,撞了他一記道:“庭哥兒,看不出你最近大有長進。來,你我都不用靈兵,再戰一場!”兩人是從小打到大的,燕開庭哪會理他,塗玉永卻不肯輕易罷休,就是坐著不走,道:“今晚過後,都不知生死,還藏著掖著乾嘛!”兩人不知道磨了多久,旁邊突然傳來一個誌得意滿的聲音,“小人幸而再勝,接下來可否向燕府主人賜教?”塗玉永聞聲臉色陡然沉下來,燕開庭卻是神情不變,依舊懶洋洋地向挑戰者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