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三章 看淡點好(1 / 1)

平安傳 西風緊 1543 字 1個月前

奏章修改潤色謄錄之後,字跡未乾,張寧便拿起來吹了吹,有模有樣地默念起來。趙二娘見他津津有味的樣子,也好奇地一麵扇風一麵把頭伸過來瞧。這時徐文君走到了書房門口,張寧轉過頭,聽她說道:“剛才門口的陳大柱到賬房來說有人在門外想求見東家。”“帖子呢?”張寧隨口問了一聲。徐文君說:“沒有帖子他帶了話,說是東家的同鄉,還向您借過錢。”張寧想了想恍然明白是誰了,主要這兩年結交的很少有拮據的人,問自己借過錢的也就隻有那個做了太監的王振,而且也是同鄉。他差不多猜出來來人應該就是王振。對王振這號人,張寧本心不是很想和他打交道,何況現在身份上又應該避諱……隻是張寧也明白,寧肯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的理兒。他便問:“大柱是怎麼對訪客說的?”徐文君歉然道:“我忘記問了。”“這樣辦……”張寧沉吟片刻吩咐道,“你去問大柱,如果大柱沒有透露出我是否在家,你就讓大柱給那個客人說:東家沐休假出去訪友了。不然就把人帶到外院客廳,再進來告訴我。”文君聽罷便走了。那名叫大柱的小廝是禮部派的雜役,張寧也沒注意是否機靈,他還是信得過文君一點,至少頭腦清醒。等了一會兒,徐文君便進來回稟說客人已經走了。張寧對看過幾遍的奏章已經失去了耐性,心裡忍不住就琢磨王振又來找自己乾什麼。借的錢已經還了、所謂同鄉之誼也不是多好,極可能是替王狗兒辦事的;因為上次王振來還債,就打探前年胡瀅北上麵聖的事由,張寧至今還記得。他實在不想再牽扯進那些破事裡去,對於這種窩裡勾心鬥角陰謀詭計的伎倆、又鬥不出什麼成就來,張寧從來就覺得毫無意思。這回不見王振也是對的,最好和這些人保持距離。……不料第二天下值途中,陸續和同僚分路後剛走進正覺寺胡同,一家酒樓門口就斜地裡跑出來個短衣後生攔住了他。後生從懷裡掏出一張折疊的紙出來,拜道:“您是禮部主事張大人吧,您有個姓王的同鄉讓小的請您進去一敘。”張寧愣了片刻,最後還是隻有無奈地從驢背上跳下來,接了那張紙,看也不看就揣進懷裡。指著驢子道:“你先找人給我拴坐騎,再帶我進去見人。”王振竟然在半道攔住,事兒做到這份上如果還不給麵子,就太明顯了。也罷,就應酬一下,自己不是隨便能給人忽悠的。穿過大廳、上了木樓梯,那後生將張寧帶到了一處用折疊式屏風隔成的小間裡麵。王振見狀就放下酒杯站起來拱手道:“我在這裡等平安兄,一時無趣先喝了兩杯,實在失禮。”張寧隨意回了一下禮:“哪裡哪裡。”王振笑道:“也是,今兒又沒外人,咱們鄉裡鄉親的也不必拘謹,平安兄請坐。”圓桌子上擺著四五樣葷素搭配的小菜,王振伸出手來:“咱們邊吃邊談。”張寧見麵前的酒杯裡滿著,就端起說道:“我陪王兄喝兩杯,東西就先不吃了,早晨答應了家裡的人要回去吃晚飯,一會兒裡外連著吃兩頓,真怕撐著,嗬嗬。”他這麼一說就暗示有什麼話趕緊放,放完那啥我還得回家吃飯。王振是個生員自然聽得出來弦外之音,便舉起酒杯仰頭一飲而儘,低聲說道:“我急著見你,實為替你這個同鄉著急。”“哦?”張寧不動聲色地應了一聲。王振便小聲說道:“宮裡頭有些事兒外麵肯定不清楚,不過我乾爹在司禮監就不同了。聽說過司禮監的海濤吧……對,就是常常侍奉皇爺左右的那個人,你沒見到也肯定聽過,大臣們都認識。海濤把壓在司禮監都要長灰塵的老折子翻出來捅到了皇爺麵前,就是上半年彈劾你的身世那份折子,他還在皇爺麵前添油加醋地說了些壞話。”張寧疑惑道:“這倒奇怪了,我和海公公根本不認識。朝裡的官那麼多,他是怎麼盯上我這個人的?無冤無仇又為何要讒言我?”“平安兄真彆不信,我怎會說胡話誆你?”王振搖頭道,“前陣子你不是去南京迎皇爺回來登基麼,皇爺上次在暖閣內還專門問過‘張寧上過表沒有’……當然海濤讒言並不是因為這事兒。”王振說著說著就左右顧盼,生怕有人在偷聽似的。其實這小間裡兩邊是不透風的牆,外頭是一扇折疊屏風;要偷聽裡麵說話把耳朵貼在屏風上可能也聽不清楚,何況外頭人來人往的有人把貼屏風上多招眼,王振不是有個小廝在外麵麼?他挪了個位置,幾乎想和張寧貼耳說悄悄話,麵相長得又醜實在有點難受。他便這樣用極低的聲音說:“這事兒要從皇爺召見胡瀅說起,當時在場的就三個人、另一個就是海濤,談話的內容無從知曉;然後有個先帝的嬪妃叫王美人本來應該殉葬的,海濤把她關了起來,過了一陣就莫名其妙地死了,這事兒應該是得了皇爺的首肯,不然海濤也不敢乾。因此乾爹(王狗兒)料想海濤在搞什麼陰謀,海濤目的就是借機陷害乾爹……我私下覺著,既然有胡瀅摻和,極可能是關於太宗駕崩的疑點……”張寧聽到這裡,大概搞清楚了司禮監那兩個大宦官在內鬥。海濤曾是朱瞻基用過的人,而王狗兒在洪熙帝駕崩後又立過功,倆人在爭權。現在的朱瞻基登基後,大有重用宦官加強宦權製衡各方的跡象,掌握司禮監是非常誘人的權柄。張寧便皺眉道:“可這些事和我有何乾係?”王振道:“因為乾爹也不知道當日皇爺和那兩個人說了些什麼,具體怎麼扯上關係也不太清楚,興許是海濤拿平安兄試皇爺的心思。”“紙包不住火,我的那事兒就算海公公不說,也可能在其它場合被皇上聞悉。”張寧道。王振道:“現在咱們要緊的是搞清楚胡瀅前年去北征途中麵見太宗,究竟想說什麼;而現在胡瀅對皇爺說了。隻有弄明白這一點咱們才能知道海濤究竟要怎麼布局陰謀。平安兄,你想想如果海濤在皇爺身邊得勢了,你自個有好日子過嗎?海濤這個人隻要陷害了你,就不會給你機會報複!”他見張寧坐著不動聲色,又勸道:“我乾爹和海濤不同,他老人家是厚道人。平安兄和胡瀅關係匪淺,乾爹想讓你設法打聽打聽,到時候能破了海濤的奸計,對大家都有好處。”“自從去年裁撤采訪使之後,我便不再過問那些事兒,和胡瀅的關係也沒親密到無話不談的地步,王公公(狗兒)所托恐怕張某實在無能為力。”張寧一副無奈的樣子,隨即又打了一句官腔,“況且當今聖上是英明之主,如果僅僅是讒言不一定能管用,最終還是要皇上聖裁。”王振一臉不高興道:“平安兄不信我的話,那便自個等著瞧,瞧那海濤的讒言管用不管用!依我料想,這麼下去,你迎駕好不容易立的大功都是白搭!”張寧正色道:“我出仕為官並非為了立功升官,至於彆人怎麼說,嘴長在人家身上,我有何辦法?至於宮闈中事,我更是無處插手,無心亦無力。”“言儘於此,其中乾係平安兄應該能掂量。”王振歎道,站了起來。張寧從酒樓裡出來,心情已糟糕到了極點。他確實不是個心理素質太好的人,情緒比較容易受到外物的影響,完全做不到古代聖賢說的那種不以物喜不以己悲的境界。不過婉拒王振應該沒錯,身世確實是一個硬傷很難辦;可要是因此又陷進宦官爭權的漩渦中,那真是越整越深,到時候要被網在裡麵。而目前的局麵雖然不利,卻還沒嚴重到走投無路。身世有疑點,可僅僅是疑點,不能說建文四年出身在南京的都是遺臣後代吧?加上和楊士奇的關係……張寧估計朱瞻基不會把自己怎麼樣。朱瞻基很看重楊士奇,不會願意輕易失去這樣一個重臣良輔,更不想和楊士奇造成君臣隔閡。所以張寧斷定皇帝不會毫無必要地把自己一下子打進地獄;但要得到重用進入宣德朝班子的核心可能就沒希望了。風中隱隱傳來了正覺寺的咚咚木魚聲,叫人消沉。張寧歎息了一聲,想要做一些有意義的事業,正如古人所謂的實現抱負,看來是希望不大了……不過等走到家門口時,他忽然又想起了趙二娘說的那句“實在話”,能讓身邊的人好好地活著,哪怕不那麼風光隻是默默無聞,其實也是同等重要的、有意義的。這時張寧的情緒漸漸又從陰霾中稍稍恢複了,他猶自搖頭露出一個笑容,心道:看事物的心態還是看淡點好。眾人都羨慕光宗耀祖的風光,但付出太多去追求那樣的功利真的值得嗎?正如萬一有天世人突然發瘋了喜歡吃那啥東西,難道自己也要去喜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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