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等便是半年光景。

她在八月末被劫入洞府深處,新一年二月時仍未脫困。

期間思家心切,過年時宮霧冒險回去過一次。

她分出微毫元神附在粉白蛺蝶之上,由狐狸遙遙護送回府。

寂清師尊似是無意地在穀前等了許久,瞧見蛺蝶時長袖一晃,喚來長風把她藏入掌邊。

穿過山洞時,她元神附上師父的一顆扣子。

蛺蝶撲棱飛走,還未離開山穀便被野獸一口吞了。

新春時節,曇華宮冷清寂靜,隻有塗栩心一人守著偌大的宮庭。

有外宮弟子幫著把年例果品一樣樣運回殿裡,年宴時更有許多師門親眷過來同他敬酒。

所有人都知道他的傷心處,連聲道來年團圓,定會好轉。

宮霧附在師父的扣子上,親眼以他的視角看過最熟悉親近的每一樣物事,一時間很想給師父也遞一杯熱酒。

您再等一等。

師哥和我一定都能回來。

年宴結束,塗栩心借口喝多了,摸走兩塊魚乾外出吹風。

一對狐狸等在藥草林裡,仰頭各自銜走一塊魚。

宮霧又附回魚乾上,遙遙望著師父。

“保重好自己。”塗栩心低低歎氣:“元春紅包來不及封給你,以後補上。”

兩隻狐狸尾巴一擺,相繼跑遠。

這幾個月裡,師父一直托著各般暗線打聽姬揚的下落。

確實有人在魔界目睹過這麼一位年輕道修,像是迷路誤入此地一般,一己之力殺退大半來敵。

但他後來音訊全無,魔界的人也搜尋過幾次,漸漸就忘了。

——按那地方的凶險程度,這麼久了都沒下落,大概是早已沒了命。

但師徒二人均是不信,固執地找更多門路想尋他回來。

另一邊,眼蛇瘟果真擴散到中原邊緣,聽說如今京城裡嚴防死守,暫時還無跡象。

但霸鯨樓一帶已經有零星病患,症狀還有變化趨勢。

以前那瘟病是從手處長出膿痘紅瘡,然後如蛇般蜿蜒著長到脖頸,直至頸後開眼。

但霸鯨樓的幾個弟子是從腳脖子處開始蔓生病症,一路攀附著長到後腦勺才最終斃命。

病程會拖得更慢,可汲取的也更狠更重。

如果說最南邊的病患最後都被耗成皮包骨頭,那北邊便是到了紙包白骨的地步,像是要把周身的血肉都吸乾才肯截止!

一時間,各大仙門嚴防死守,凡有來客都必須帶去廂房裡脫光衣物檢查病症,確保不會帶來外病。

魔界依舊肆虐猖狂,那老不死的下半年裡又過了好幾回壽,聽說這次連抱樸府也遭了殃,被悲骨淵的人掠走好幾樣祖承寶器!

偏偏在這個節骨眼裡,胡豐玉準備出門了。

他靜養數月,氣色眼見著恢複到平常狀態,找了個良辰吉日換了身深玄長袍,穿戴整齊

了喚宮霧帶他出門。

“走吧,

我們離開這裡。”

宮霧避在邈虛洞府裡數月,

聽見這兩字都覺得陌生。

“你確定?”

“你還想多留幾日?”狐狸祖宗撐著頭闔眼道:“要不是為了養傷,我醒來當天就想離這鬼地方遠遠的。”

兩百年前他被鎖困此地,是數千子孫一路遙遙找過來,又設法立下九尾旗劃出界線,自建洞府長守於此。

現在祖宗醒了,傷養好大半了,一塊撤回老家才是正理。

宮霧明白這道理,仍是神色黯然。

如果她和他們一起回虹陵……會離師門更遠。

從伏州到月火穀,她的元神一路尋找去都有些支撐勉強。

虹陵在漢國最中北處,今後再南北兩隔……便真是回不去了。

胡豐玉側眸一瞥,一眾仆從便悉數退下,隻留他們在內殿裡談話。

“我們不去虹陵。”

“哎?”

“去京城。”胡豐玉平靜道:“找回我的那顆心臟,把功力都取回來。”

“取回之後,我親自送你回穀,你也不用再覺得寄人籬下。”

狐狸祖宗看著嬌生慣養,其實心境剔透,把一切都看得很透。

他身上的一股傲然,僅僅在這種時刻才流露少許。

至於修行千年的篤定,自立宗門的背景,平日一概隱而不顯,很能穩得住氣。

宮霧苦笑道:“我真怕給師門再引去災禍。”

“有我在,就不會。”胡豐玉淡淡道:“大恩難報,但這種事,我還是能做得了主。”

“宮霧,現在外界並不知道我已換心,也同樣不知道我隱修兩百餘年到底是在做什麼。”

他看著她,身體微微前傾。

“這次出門,其實是一場豪賭。”

“賭魔界的人以為我修為強勁,不敢貿然出手。”

小姑娘聽得驚異,明白又將是一場險路。

“我們怎麼去?”

“坐馬車。”

“幾個人?”

“明麵上隻有我們兩個。”

“我的身份是?”

“我的書童。”胡豐玉上下打量著她,還算滿意:“你在我身邊呆了太久,現在已經是滿身妖氣,魔界來人了也會以為是隻狐狸。”

宮霧猛聞袖子衣領,半點妖氣都沒聞見,僵硬道:“我一身臊味了嗎?”

狐狸祖宗一拍椅靠:“誰跟你說妖氣是臊味了!”

當天中午,自伏州有雙駕馬車一路奔馳著駛向京城。

馬車夫訓練有素,馬車看著儉樸但用料上乘,瞧著像是得體人家出了一趟遠門。

常人見不到馬車的輪廓,一路駛過也隻能瞧見風沙揚起,不存在山匪來劫的意外。

而妖精們能聞嗅到來自大妖的深厚氣息,哪怕僅僅隻能聞到一點,也會望而生畏,不敢冒犯。

沿路均有虹陵

胡氏的宗門弟子接應保護,一般貨色根本無法近身身前。

胡豐玉被囚數百年,坐在馬車上掀簾看了許久的風景,像是做夢一般舍不得停下。

等到實在看倦了,他才看向閉目打坐的宮霧,拾了個話頭道:“你從來沒有問過,我為什麼用著一顆鹿心。”

“嗯。”

胡豐玉看得無語:“你陪我聊會天行不行。”

宮霧停了氣息運轉,抬眼瞧他:“我覺得是你快憋不住了。”

“懷著秘密本來就是辛苦事。”狐美人倚著臥榻悠悠道:“難得有機會同外人講,我還能放過不成。”

宮霧說:“你講吧。”

“你猜一猜,”他看著她:“我是因著什麼才把自己的真心拿了出去?”

“你就不能直接講嗎?”

“這一路很無聊哎!”

宮霧拿出陪老年長輩閒聊的滄桑心態,低頭想了一會兒。

“唔……”

胡豐玉瞧出來,晃了晃手指。

“我來添個彩頭。”

“你如果猜對了,我就送你一樣你絕對會喜歡的寶貝。”

宮霧半信半疑:“真的?”

“反正你也猜不對。”

他這一激,宮霧還真就認了真。

“首先可以排除,絕對不是因為愛戀情愫。”

她觀察著他的神情,愈發肯定。

“你和你發妻感情深篤,也一直沒有納妾,不可能喜歡外人。”

“然後也不大可能因為避仇。”

“如果你戰得過他,不會把心刻意藏好,日後被算計著騙去洞窟裡鎖住。”

“如果你戰不過他,必然會提前把大半功力藏好了,再想方設法叫後人取回來幫你脫困。”

胡豐玉被宮霧猜了兩回,狐狸尾巴有些不耐地甩了一下。

“小姑娘還挺聰明。”他索性賣起老來:“兩般都不是,還能是什麼?”

七情六欲,宮霧因著師兄的關係已有提前做過功課。

“喜、怒、哀、懼、愛、惡、欲……”她掰著手指一樣一樣數過去,忽然停了下來:“按你的性格排除其他幾樣,就隻剩了哀。”

胡豐玉揚起單眉,聽得好笑:“我?因為哀思把心拿了出來?”

“你有沒有搞錯,要不我再給你一次機會好了。”

宮霧仍然在自顧自思索:“哀思倒不太會,但哀憐很有可能。”

“就這麼定了。”她抬頭道:“我猜是因為哀憐。”

胡豐玉沉默半晌:“太離譜了,你要不想點彆的。”

“錯了就錯了。”

狐狸祖宗有點煩躁,尾巴又甩了兩下,拍得貴妃榻唰唰響。

“行吧。你猜對了。”

他雙臂支撐著坐起來,開始講換心的原委。

“在很久很久以前,有個狐狸生在虹陵,因受得每庚申年一度的帝流漿,汲飽月氣精華開了靈智

。”

“這狐狸苦修五百年生了人身,期間與發妻繁衍出一大宗門,在虹陵過得很是愜意,全宗上下一起修仙悟道,吃喝不愁。”

“直到有一日,虹陵車馬嬉鬨,又有帝王車馬遙遙遠來,護送棺槨葬入陵中。”

宮霧忽然打斷:“所以虹陵真是陵墓?”

胡豐玉用奇異目光道:“你難道以為都是傳說嗎?”

“我生在東南,又沒有去過北方……”宮霧啞然:“所以天階也是真的?”

早在還是幼童的時候,她就聽張師尊講過這番神話。

說修行人在儘北處可見千雲天階,凡是得到成仙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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