除夕的雪一直下到了初五,地麵屋脊都積了厚厚的雪,整座皇宮遠遠望著就是白茫茫一片。

蘭嬤嬤拿著鐵鉗,將燎爐裡將熄未熄的炭火撥了兩下,火星子重新跳起,她放下火鉗,朝伏在軟榻上,無精打采的霧玥道:“公主。”

霧玥側過頭,聲音也是一樣的懨懨無力,“嬤嬤。”

“公主還在想謝鶩行。”

自那夜後,謝鶩行就離開了長寒宮。

霧玥眼眸一閃,把臉轉回裡側,還嫌不夠似的拿毯子遮住,甕聲甕氣道:“嬤嬤彆提那個白眼狼。”

那就是還在生氣了。

蘭嬤嬤在她身側坐下,攏起她的長發拿指作梳,輕梳著她的發,“要我說,公主該替他高興才是,如今他有了地位,就不怕被人欺負了,當初公主救他,不就是為了這個。”

“可是。”霧玥動了動唇,說不出話,可是她就是覺得被拋棄被背叛,就是覺得傷心。

“而且,他是從咱們長寒宮出去的,以後誰還敢看輕咱們,欺負咱們。”

霧玥翻了過身,扯下臉上的毯子,“嬤嬤就是幫他說話。”

蘭嬤嬤看她就像是個賭氣的孩子,哭笑不得道:“嬤嬤哪是幫他說話,嬤嬤是怕你難受。”

霧玥攏著毯子坐起來,將下頜擱在膝頭,目光微微放空,“嬤嬤說得我都明白。”

什麼都變好了,她也在變好,謝鶩行也在變好,隻是她還不能承受突如其來的分彆。

蘭嬤嬤知道她需要時間自己想通,岔開話題道:“公主不是答應了,今日要陪三公主一同去崇文館教禮習書,看時辰,也差不多該去了。”

霧玥連忙坐起,她怎麼隻顧著發呆把這事給忘了,回頭去晚了表姐一準要生她的氣。

“謝……”霧玥閉緊唇瓣,把脫口的名字咽下。

眼裡懊惱一閃而過,她眨眨眼掩飾去,對蘭嬤嬤道:“嬤嬤快叫上春桃,我這就過去。”

霧玥急急忙忙的出了長寒宮,走出不遠就遇見了來尋自己的賀蘭婠。

“表姐。”霧玥加快步子跑過去,頭上的兜帽被風吹落,臉頰也被吹得泛了些紅意。

“跑那麼急做什麼?”賀蘭婠替她把兜帽戴好,巴掌大的小臉頂著帽沿上的一圈兔絨更像隻兔子了。

賀蘭婠看的眼睛發直。

霧玥小口喘著氣,“我怕你等急了,不是要去崇文館。”

賀蘭婠聽到崇文館三個字,明媚的心情立刻變糟糕,念書這麼無趣的事,她巴不得去晚點。

“我們快走吧。”霧玥道。

賀蘭婠還想尋個什麼借口拖延不去,霧玥已經伸手來牽她,沒辦法隻能過去。

……

走過金水橋,霧玥就看見了從文華門走出來的謝鶩行,目光無聲的定住。

他仍穿著一身與在長寒宮時相似的青衫,束發也隻用了一根烏木簪子,清簡乾淨,與她想象的西廠千戶威風凜

凜一點也不一樣。

緊跟在他身側的人霧玥認得,是那個叫仲九的宦官,再身後就是西廠番子。

謝鶩行無甚表情的聽著仲九的回話,腳步忽然一頓住,抬眸朝著一處看去,霧玥根本來不及躲閃就被他用目光捉住。

清寒寂冷的眸子砸進光亮,被壓抑渴念在觸及霧玥的瞬間,如潮瘋漲,企圖將她卷進其中。

他已經多沒有見過他的小公主。

然而眼裡的光亮在霧玥轉過頭的一瞬陡然熄滅,隱沒成無際的黑暗。

唇角自嘲的勾起,怎麼忘了他的小公主不要他了。

失去了聖潔的月光,他重新陷回肮臟的深淵裡。

不敢想,不敢讓自己有一刻空閒,立威造勢,謀劃算計,籠絡人心,他走的每一步,都注定是在遠離,長寒宮裡的一切,成了他拚命想要回的奢望。

壓抑。

不斷的壓抑。

隻有夜深人靜的時候,祟念才會心底爬出來,肆虐的渴望著小公主再給他一絲光亮,再用氣息纏繞住他,他幾乎翻遍殘存的記憶,敲骨吸髓,病態癲狂的尋找一點點慰藉。

可是越來越少,越來越淡,也越來越難忍。

他猶如困獸,欲望在層層增長,所幸還有理智,他這個樣子,隻會永遠不知足,再不徹底將妄念絞殺,遲早會掙脫束縛。

離公主遠一些才是對的,不要讓你的肮臟再沾到她,保護好她就夠了。

謝鶩行一如每次按捺時對自己說的那樣,在心中複述。

卻在霧玥的身影即將要從眼裡逃脫時,跨出了步子。

他步子很大,腳下的影子很快從後麵欺上,僅僅是看著自己與小公主相融的影子,都讓他升起不可遏製的興奮,喉嚨生澀。

僅是這樣,怎麼夠。

不夠你又想如何,謝鶩行,你什麼都不可以做。

“奴才見過二位公主。()”

“?[()]?『來[].看最新章節.完整章節』()”

謝鶩行朝賀蘭婠頷首輕笑,“幸得公主還記得奴才。”

“當然記得。”賀蘭婠沒有好臉的瞥著他。

要不是他,自己也不用每日學完規矩學念書。

謝鶩行隻當看不見她眼裡的慍怒,也不在意,雙眸始終凝著霧玥,小公主卻吝嗇看他。

密長的羽睫垂在眼前,他進不去她眼裡分毫。

無妨,他可以將她嬌小小的身影,全部放進眼中。

視線不落分毫的看過她的每一寸,落在她白生生的小手上,眉宇微攏,“公主出來怎麼也不記得拿手爐?”

“和你有什麼關係。”霧玥捏起手,藏到鬥篷下不給他看。

謝鶩行看向跟著霧玥出來的春桃

() ,“你就是這麼伺候公主的。”

清潤的聲音沒什麼起伏,有那麼點斥責的意味,也並不明顯。

春桃卻是一凜,以前她就怵謝鶩行,看似人畜無害的雋美模樣下透著股陰惻。

現在他轉眼成西廠千戶,那是個什麼地方,皇權特許,勢頭隱隱趕超東廠,又惡名在外,據說隻要進了西廠,不管是誰就彆想全須全尾的出來。

春桃低下頭想回話,霧玥已經先一步說:“那也比有些人強。”

霧玥聲音冷,望向謝鶩行的一雙眸子也冰冷冷的讓他心墜。

以往小公主就是生氣也隻會又委屈又惱的瞪他,心裡想的什麼都擺在臉上,等著他去說好話,去哄。

霧玥袖下的手攥的很緊,努力忍著才沒有表露自己的情緒,她才不要再在意他。

“我們走。”她拉起賀蘭婠就走。

謝鶩行輕動了動睫,沒有作聲,靜靜看著她離開。

雙手握緊又鬆開,唇角牽出不帶笑意的弧度,如此也好,省得他還有不切實際的妄想。

等在遠處的仲九,一直到五公主走遠才上前,“大人。”

謝鶩行淡淡收回目光,“走罷。”

仲九注意到他沉黑的眸子遠比方才更為深寂難辨。

當初一同在監欄院的時候,他隻覺得這個少年太過可憐,想著能幫就幫一把,而後來他去了五公主身邊伺候,自己也去了禦馬監,除去在圍場幫忙尋過五公主,少有交集。

直到被他從禦馬監被調出來,他才知道,這個沉默寡言的少年竟然一躍成了西廠千戶。

起初他也與旁人一樣,對謝鶩行能否當起千戶一職而抱有懷疑,直到他親眼看到,謝鶩行是如何笑著削去一個,因為不服而用手指他的番子的手指,血濺到他清白的臉上,他連眸光都不動半分。

他才真正意識到,眼前的少年絕不像他表現出來的那樣無害。

仲九跟在謝鶩行身後走,聽見他淡淡開口:“去裝個手爐,火炭不要太旺。”

仲九還在詫異,謝鶩行怎麼忽然要用手爐。

謝鶩行默了少頃,又說:“送到崇文館。”

仲九反應過來,原來是要給五公主送去。

“是。”他立刻應聲去尋手爐。

……

崇文館裡,賀蘭婠不情不願的跟著教授的學士讀文章,霧玥則自己拿著書在一旁看。

可偏就怎麼都集中不了注意力,那一個個字到了腦子裡就成了一團亂麻,洋洋灑灑飄散成雪花,身著青衫,清瘦單薄的身影出現在茫茫白雪中。

打住打住,霧玥小幅度的搖搖頭,閉緊眼睛。

不準想那個白眼狼。

“賀蘭公主,你,簡直強詞奪理。”

耳邊響起男子隱忍怒氣的聲音。

霧玥一抬頭,就見執著書卷的林佑遲眉頭皺緊,臉上寫著不可理喻,而坐在他對麵的賀蘭婠無辜托著腮,“是你自己說的無為而治。”

“無為而治,

追尋自然,

那不就是說什麼都不做,就是最好的。”賀蘭婠把歪理說得振振有詞,“那我為何還要學這些,豈不是違背自然。”

“公主這是詭辯。”林佑遲白皙的臉龐薄紅,顯然氣得不輕,又礙於身份體麵隻能隱忍。

“你自己說得啊。”賀蘭婠眨眨眼,“急功近利是違背自然無法長久的,等我該背出的時候,自然就背出了。”

林佑遲忍不住冷笑,“照公主的言論,臣有生之年恐怕都未必能等到公主背出這篇文章。”

“這個嘛。”

生怕賀蘭婠再說出什麼驚人的話來,把林佑遲給氣出個好歹,霧玥連忙扯她的衣袖,“表姐。”

見霧玥慌張著臉,連連給自己打眼色,賀蘭婠才算沒有繼續頂撞林佑遲。

林佑遲拿起手邊的涼下的茶水飲了一口,平和下心緒道:“公主不愛學,臣不逼迫公主,隻是臣會如實向皇上說明。”

賀蘭婠直接一拍桌子,霧玥手忙腳亂的去拉她。

“小人打擾。”仲九出現在門口。

霧玥下意識去看他身後,沒有彆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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