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應很快意識到自己說錯了話。
柔而烏黑的長發盤踞纏繞過女孩纖細脆弱的脖頸,手臂緩緩落下,無力垂在身側。
祁安低垂著眼,鴉黑睫毛如蝴蝶羽翼般輕輕地顫,起落間沾染幾分淚痕。
季應連忙從口袋裡找出紙巾,露出尷尬無措的神色:“學姐。”
“對不起啊,我不是故意的。”
祁安搖頭說沒事,發絲跟隨動作輕晃。
那包紙她沒接,食指指節摁在眼下那小塊皮膚上,用體溫將淚痕抹去。
她努力壓抑住鼻音:“很晚了。”
“我先回學校了。”
季應往前挪動半步:“還是讓我送你回去吧。”
“一個人不安全。”
風吹得更肆虐,不留情地順著衣領灌進去。
額頭燒的有些迷糊,祁安手指緊纏著袖口處的布料,唇角抿得泛白,咳嗽幾下才找回自己的聲音:“真的不用了。”
路口信號燈來來回回變換二次,幾百米處那家迪廳門口的音樂換成搖滾,空氣中燃起微微的燥。
紛繁霓虹下塵埃飛揚,季應站在原地,看著女孩單薄瘦弱的身影,和濃重夜色融在一起,一寸一寸,徹底消失在視線儘頭。
眼睛一眨不眨泛起晦澀,他想起祁安轉身離開之前,抬頭看著他的眼,留下的最後一句話。
寒夜將原本細軟聲線磨得沙啞,她唇瓣上下觸碰著,輕聲說:“季應。”
“我其實很糟糕的。”
“根本沒有你想象中那麼好。”
“彆在我身上浪費時間了。”
他將這句話反反複複琢磨很多遍,還是沒想明白。
到底是哪裡不好呢?
江大周邊十字路口特彆密集,沒走出多遠又遇見另外一個。
口袋裡的手機嗡嗡震動,祁安拿出來滑動解鎖,發現隻是某個軟件的垃圾推送。
紅燈還有五十秒才能結束,她盯著屏幕壁紙發了會呆,然後不知怎麼,手指不聽使喚地點開社交軟件。
又落在置頂那個黑色頭像旁。
鳴笛聲打破遲鈍,祁安將手機摁滅,沒有直接回學校,去了旁邊一家便利店。
穿著藍色工服的員工正準備換班,這次她找到了自己想要的可樂汽水糖。
店員剛要掃碼,聽見祁安說:“再拿一包黃鶴樓。”
動作微微停滯了下。
漂亮又秀氣的小姑娘,巴掌臉,水凝瞳,長直發,卻一身黑衣來買煙。
有種講不出的違和。
店員又多看了她幾眼,才說:“一共35。”
晚上十點半,聞姝腳步微晃地走回宿舍。
外套脫掉,她用手去扯耳朵上那些繁瑣的珍珠累贅,偏頭看向正在對著電腦敲字的祁安:“怎麼又寫上了。”
“不是說身體不舒服嗎?”
祁安揉揉乾澀的眼,攤
手表示無奈:“我也不想呀。”
“教授突然把DDL時間提前到明天中午了。”
酒瞬間醒了大半,聞姝擰眉難以置信:“什麼時候發的通知。”
祁安把班群裡的消息找出來給她看:“四十分鐘前。”
“我日。”
聞姝沒忍住罵了句臟話,剛剛在酒吧那會她蹦得上頭,完全沒機會看手機,更彆提什麼作業消息。
彎腰從手提包裡掏出電腦,她生無可戀地開始還債。
那天快到淩晨一點,聞姝才把報告寫完,意識已經困得不太清醒,哈欠連天,眼皮也沉著掀不開。
連洗澡的時間都支撐不住,她草草卸了個妝便上床睡覺。
再醒來的時候,是淩晨四點。
她下床去找水喝,側頭的餘光裡,看見陽台那塊站著一個身影。
江大宿舍是四人寢,住在她對麵的施婉是本地人,這學期實在忍受不了學校狹窄而冰冷的鐵板床,找導員辦了走讀,而另一個室友梁芙,和她們算不上一路人,私下玩得比較野,夜不歸宿是常有的事。
今晚梁芙沒回來,隻剩下她和祁安。
玻璃窗起了薄薄一層白霧,祁安的身影也跟著模糊,那件黑色衝鋒衣鬆鬆垮垮披在肩膀上,長發攏成低馬尾束在腦後,本就偏白的脖頸被凍得更冷。
夜色中跳動著一抹猩紅,點燃的細煙夾在她手裡,青灰色的煙霧蒸騰擴散。
皎潔月光落在臉上,勾勒細小絨毛,祁安視線垂落在指尖那根煙上,熟悉的薄荷冷冽盈滿鼻腔。
空燃了快一半,終於攢出足夠的勇氣,她不太熟練地掐著煙,緩緩送到嘴邊——
然後被嗆得乾咳起來。
皎潔月光落在她臉上,勾勒細小絨毛,眼角溢出生理性眼淚,她用手捂住嘴巴,弓腰把咳嗽音量降到最低。
吱呀——
陽台門被推開,祁安像是做錯事被抓包的小孩子,一把將煙掐滅,手掌快速扇動將煙氣驅散,有些僵硬地扯了下嘴角:“瑤瑤。”
瑤瑤是聞姝的小名。
“是我吵醒你了嗎?”
“不是。”
聞姝用手把外套向上攏了攏,眼前人狀態肉眼可見很差,兩道細眉蹙起,琥珀色眸中沾染了很濃重的倦怠。
就像是某種易碎的藝術品。
她有些擔心地看向祁安:“安安,你是不是又失眠了啊。”
“你不會在這站了一晚上吧.....”
祁安嗯了下,神色很淡沒什麼變化,似乎是習慣了:“睡不著。”
“就想出來吹吹風。”
“這麼吹下去身體還要不要了?”
聞姝把人拉回寢室,給她倒了杯熱水,手掌在她臉頰上貼了貼:“難不難受?”
熱氣在眼睫上氤出白霧,聞姝還是放心不下:“要不我們去醫院看看吧?”
祁安捧起水杯抿了口,乾澀的唇得到滋潤:“不用。
”
“老毛病了,沒什麼大礙。”
聞姝唇動了動,有些不知道該說什麼,腦袋裡卻忽然想起來大一那年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