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並不隻是敘舊,也是一出知會。

在配上這個特殊的送信方式之後,那就更不是兩個熟人相隔經年在異地重逢的敘舊。

大司馬喬琰親筆之中的“大司馬”三字,已經清楚地點明了她的立場。

在“故人”身份之餘,還有“敵人”的身份。

而在天下地盤之爭的時候,後者才是更占據上風的。

但不知道為什麼,曹操看著麵前夏侯惇這五彩繽紛的臉色,在被喬琰突如其來的到訪打亂了全盤計劃的同時,忽然又搖頭失笑。

“您還笑得出來啊?”夏侯惇哭喪著臉問道。

“我在笑她這句均行不告而取之無禮。”曹操將這件孝衣拿起在了手中,又看了一遍這幾行文字,“我們突入豫州,意圖通過拿下豫州,均輸兩地,進而製衡權柄,來改變原本兗州的局麵,對豫州的袁術來說還真是不問自取。”

還是一出讓人送了命的不問自取。

曹操最終成功坐在平輿城中的時候在想什麼呢?

或許在想,不管他做出這個改變的決定到底是不是一個正確的選擇,起碼他確實有著通過這樣的一番操作改變自己處境的能力。

這一度為汝南袁氏話語權所掌握的地方,終究還是要成為他的立足之地。

天下能想到他會做出這番舉動的能有幾個人呢?

或許就連喬琰也會覺得,他既然是兗州牧,那就當然要安分地待在兗州的地盤上。

可任何人在局勢的變動麵前都會做出讓人意料之外的舉動的。

其中,當然也包括了他曹操。

就像當年在荊州經曆了喪父之變的孫策會選擇前往揚州一樣。

“但我們能這麼做,喬燁舒又為何不能也如此呢?”

她也當然可以突然陳兵臨潁,成為夏侯惇奉命進取潁川路上的攔路虎,給他們以一個迎頭痛擊。

更可以讓天下人看到,袁術之死是此人咎由自取,並非是她喬琰沒給對方提供足夠的支持。

她一來已經在人力所能達到的最快時間趕赴了豫州,參與到這場突發戰局之中,二來也對袁術的身後事做出了足夠的犧牲——

一人一馬一隨從,和進攻豫州的敵方將領會麵於平輿城外,索要回袁術的遺體,用來交還給袁耀。

無論是將其在潁川完成了父子團聚之後安葬,還是將其遺體送往長安,對於她這位長安頭號權臣來說,已經是在補救上能做出的極致了。

她都不怕親自來到沈亭會對她的人身安全造成什麼威脅,他曹操要是還在此時畏首畏尾,是不是也過於膽怯了?

曹操當即拍了板,“以無禮對無禮,以有禮對有禮,這個三日之約,且看看她要說些什麼。”

夏侯惇小聲問道:“您就不怕其中有詐?”

哪有在大敵當前,還跟人在城外會麵的。

夏侯惇被喬琰打了一場埋伏,這會兒也比平日多長了幾個心

眼,何況在被平輿這頭的守軍發現他的蹤跡之前,他被捆在那裡也將這幾行字思索了不短的時間,那可真是怎麼想都覺得喬琰這舉動裡很有一番不懷好意的意思。

他便接著說道:“我聽說,當年在討董渡河的時候,喬燁舒就曾經單槍匹馬地會見過彼時還是董卓部將的徐榮,造成了河對岸牛輔和徐榮之間的相互猜疑。”

“同樣的,就算她不是要在沈亭設下埋伏,我們這邊的哨騎巡邏也能將這裡的危險排查掉,她這麼一邀約,您這麼一見,豈不是要讓袁本初對您生疑,擔心您直接投靠到長安朝廷那邊?”

夏侯惇越想越覺得還真是這麼回事,順帶著給一旁的曹洪使了個臉色,示意他也幫著勸上兩句。

可惜他臉上挨了典韋那一下,導致這個使眼色……乍看起來可能要更像是眼睛抽筋。

也還沒等他或者曹洪再有多說,就聽曹操回道:“我當年將丕兒送去樂平進學的時候,袁本初難道就沒有懷疑過我?我此番縱然是求得了鄴城這邊的準允才出的兵,但我方進展如此之順,讓汝南郡和陳郡都幾乎落入了我等的掌控之中,袁本初難道不會更加生疑?”

喬琰的這一手,充其量也就是叫做再進一步的煽風點火,其實算不上是最直接的誘因。

她這個舉動中必然有挑撥離間的意思。

不過,這不能對曹操的舉動造成決定性的影響。

他一邊說著一邊把夏侯惇頭上那條和孝服搭配的白布也給摘了下來。

這原本是個想讓他形象看起來正常些的舉動,但讓曹操沒想到的是,在這塊白布的內部還有字,寫著的正是“不見不散”四個字。

這一寫,又將原本作為雙方領袖劍拔弩張的氣氛給衝淡了不少。

也讓曹操不由想起了當年延熹裡的那場閒談對飲。

他在心中歎了口氣。

喬琰沒取夏侯惇的性命,而是以這種惡趣味的方式讓他回來傳信,確實是沒讓兩方結仇的留一步退路,可這個退路其實無法保證他們不會走向更進一步兵戎相見的對峙局麵,甚至因為喬琰極有可能要朝著洛陽推進,而變成一種避無可避的正麵爭鋒。

最後又會走向何種樣子呢?

她這悍然入場擊敗夏侯惇的表現,更是比任何時候都讓曹操確信,如若終有一日要發起生死之戰,喬琰必定會是個讓人如臨噩夢的大敵。

在讓夏侯惇下去休整敷藥後,曹操終於發出了一句曹洪以為他早該在收到消息的第一時間就問出來的話,“她怎麼來的那麼快?”

隨後他又朝著陳宮問道:“你說有沒有一種可能,她所提出的三日之約,其實是要行拖延時間之舉,因她的後續部隊其實還沒全部到位。”

喬琰能吃準,曹操不會做出在沈亭埋伏,趁機將她解決,她就應該也會知道,曹操不是個優柔寡斷的人,要決定赴會,並不需要多少時間。

在這等看似要害的問題上,曹操並不需要對人一個個地問詢過去,而是可以直接作出決定。

這麼說起來,

這個三日的等候時間,

其實是很沒有必要的。

倘若這真是她拖延時間的手段的話,曹操完全可以選擇直接領兵殺到臨潁城下去,來上一出換個地點的會麵,算起來還是將這個主導權給搶奪回來。

但他聽到陳宮回問了他三個問題。

夏侯元讓之敗,在雙方人數尤有差距的情況下沒打贏,難道隻是因為被喬琰在黑閭澗打了個埋伏仗嗎?

從平輿到臨潁之間,單論行軍的時間也需要一日多了,在喬琰那邊有備而來的情況下,剩下的時間是不夠他攻城的,隻是陳兵於城外對峙,真的有意義嗎?

如果喬琰所要拖延的時間,不是她要將關中的軍隊調撥到此地來所花費的,而是她要將兵力往兗州推進威脅後方所用,在有些指令已經下達的情況下,直接威脅喬琰本人的人身安全,對曹操的處境能起到改善嗎?

陳宮這個人,雖然在外人看來,偶爾會有一點智遲,在思考問題上還是相對全麵的,若非如此,他也不能從原本的兗州士人代表,成為曹操最視為心腹謀主的存在。

曹操思忖了一番這三個問題,覺得他確實不如以靜製動。

當然,在這三天之內,汝南境內的隱患還是要排查的,總不能讓人上門前來的時候看了他的笑話。

“此外還有兩件事,主公得在此時去做。”陳宮接著說道。

“我心中有數,”曹操回道,“其一就是告知袁本初豫州戰況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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