建成侯在先帝當政的時候,與樊噲幾人一樣掌控一軍,因為駐紮在關中,與長安離得近,故而時常回府居住。要是讓他舅舅知道,表哥的屁股都得打爛——偷盜兵符是死罪,臨摹怕也差不多。

呂祿憑借一己之力,欲拉整個建成侯府下水,這是何等的孝順啊。

劉越心服口服。

他對驚呆的周亞夫道:“不要放開他。”

繼而抱著土印,從床底下翻出三把刻刀,刀頭有粗有細,堪稱十分稱職的作案工具。人證物證俱全,躲是躲不成了,呂祿束手就擒,寢殿開始正式的三堂會審。

劉越“啪”地按下土印:“坦白從寬,抗拒從嚴。”

呂祿悄悄抬起頭,觸及大王冰冷中帶著凶狠,凶狠中摻雜意味深長的目光,霎時一個哆嗦。

久遠的回憶接踵而至,他被親爹追著逃,養傷養了幾天幾夜才好,給他幼小的心靈造成不可磨滅的傷害,而今夢回從前,他縮著脖子,什麼都交代了。

——呂祿雕刻土印,沒有造反的意圖,也沒有坑爹的自覺,不過是近來發掘的新愛好,源於他和小夥伴打的一個賭。

有這麼一些人,作為徹侯二代,上有繼承爵位的哥哥,他們吃喝不愁,不必承擔長輩給予的壓力,漸漸的,形成聚在一塊玩的小團體。呂祿就是小團體的帶頭人,誰叫他是太後親侄,是呂家子弟,更是一些小夥伴隱晦討好的對象。

要知道徹侯也分三六九等,食邑多的話語權大,頂尖的如瓚侯蕭何、平陽侯曹參,建成侯呂釋之、曲周侯酈商也不賴,都是能隨意進出長樂宮的人。有些食邑小、功勞少的,幾年見不到陛下太後一麵,大朝議上堪堪挨個席位的邊,隻能削尖腦袋往上擠。

對於勢力小的徹侯來說,自家兒子和建成侯家的交好,他們樂見其成。

小團體一共兩個帶頭人,建成侯次子呂祿,曲周侯次子酈寄,都是一等一的徹侯之子,平日前呼後擁,排場極大,上街鬥雞,好不樂哉。但自從呂祿做了梁王伴讀,出門的機會越來越少,許久沒有同他們聯係,小夥伴們便失了主心骨似的哀怨起來。

尤其是與呂祿關係最好,年紀相仿的摯友酈寄,前些日子見了他扭頭就走。呂祿深覺內疚,連忙拉住酈寄,表達自己的歉意,好不容易說得酈寄鬆了口。

他勉強開口:“你要是還願意和我們玩遊戲,奪得頭名我就原諒你。”

呂祿忙問:“什麼遊戲?”

酈寄頓了好一會兒:“雕刻遊戲。”說著翻出土印,笑眯眯道:“看,這是我爹的將軍印,真不真?”

土印在呂祿麵前晃了晃,很快收了回去。呂祿沒看清楚,卻明白了規則,這是在比誰刻得最真,仿得最像,在比畫畫和雕字的能力呢。

酈寄是他最好的朋友,呂祿實在被冷待弄得難受,他心一熱,立馬答應下來:“我一定會獲得頭名。”

酈寄卻是不信,冷笑道:“你忙著進宮讀書,哪裡還有空閒?我刻的可是將軍印!能超越它的隻有兵符。”

他說的不錯,酈寄的爹酈商已經是和樊噲同階的大將軍了,世間幾人能比?

瞧他又要走開,呂祿十分焦急,片刻眼睛一亮,發誓自己會拿到頭名,輸的人要給對方一百金。也許是一百金的數目震住了酈寄,對方最終同意了。

就這樣,呂祿把主意打到了親爹的兵符頭上。

三堂會審的壓力太大,說完來龍去脈,呂祿長長地抽泣一聲,說他不想失去一百金,更不想失去最好的朋友。

劉越:“……”

周亞夫:“……”

劉越沉默半晌,冷酷極了:“哦。”

這就是你孝順親爹的理由?

話說回來,此印的圖案栩栩如生,如果

把它雕刻完全,怕是能以假亂真。

……難道表哥是個點錯技能點的天才……

劉越繼續盤問,問呂祿學了幾天。

呂祿拚命搖頭:“沒學。”

原來還是自學成才,劉越眯起眼睛。

他吩咐周亞夫押好“犯人”,回寢殿翻出屬於自己的梁王金印,又腳步輕巧地回到原處,給表哥一個證明自己的機會:“來試一試,刻剩下的小半邊。”

呂祿望望恐怖的表弟,又望望梁王金印,呆住了。

在他爹的兵符上作畫,豈不是破壞賭約?但這話他不敢說,求生欲促使他坐到桌案後,仔仔細細盯著金印看。一刻鐘後,呂祿捧起土印,委委屈屈地雕刻起來。

刻著刻著,他仿佛陷入一個奇妙的境界,手腕一氣嗬成,毫無停頓。周亞夫忍不住望向大王,像,像極了,如果塗上紅泥,活脫脫就是小半邊的梁王金印!

劉越再看表哥的目光,和之前大不相同。

冷酷褪去,變得三分慈愛,四分感慨,三分期盼智障改邪歸正,他慢吞吞地道:“死罪可免,活罪難逃。否則就告訴舅舅,他不會揍你,隻會把你回爐重造。”

周亞夫嚴肅著包子臉,配合地做出威脅的動作。

呂祿不住地哆嗦,俊秀的臉蛋寫滿驚恐。

劉越想了想,道:“下午沒有太傅的課,去約你最好的朋友玩,玩的越儘興越好,再告訴他一百金沒有了,被你爹沒收了。”

又補充一句:“孤派人監督你。”

呂祿:“…………”

建成侯府二公子與曲周侯府二公子感情極好,連帶著兩府的仆從都知道。等呂祿身邊的仆從上門,酈寄很快收到消息,笑容揚起又隱去:“知道了,我這就出府。”

多年來,各家侯府的收入水準都有不同程度的提高,早已不複大漢剛開國的窮困,至少能夠找出相同顏色的馬匹拉車。

十歲出頭的小少年身著細緞,來到與好友見麵的地方。他們痛痛快快地玩了一下午,吃什麼玩什麼,都有呂祿搶著付賬,這也是小團體出門的常態了。

誰知臨近離彆,得到一百金被沒收的“噩耗”,酈寄當即拉下了臉。

呂祿有很多零花錢,雖然他的父親越發嚴厲,卻從未收束他的消費。呂祿的大哥呂則也寵他,太後還時不時賞下東西,所以他的錢包一直鼓著,在所有夥伴中最為富有。

據酈寄所知,宮中的梁王殿下對表哥極好。對他們來說,一百金是筆巨款,而對呂祿來說,拿出一百金雖然困難,卻不是不可能。

酈寄強忍著失望,憑借呂祿的腦子,不可能兜了一大圈子隻為耍他,從前呂祿囂張跋扈慣了,這個理由隻能是真的。他的思緒有些亂,那他不經意間“告知”營陵侯家的二子,從而透露出去的消息……

建成侯呂釋之不是呂祿,吃的鹽比他們吃的飯還多!他沒收了一百金,卻沒有責罰兒子,若要仔細往下查,兵符的事……

酈寄忍不住慌亂一瞬,很快收斂情緒,旁敲側擊其中的細節。

見好友沒有拂袖離去,呂祿鬆了口氣,還有些小高興,頓時知無不言——當然,他不敢供出劉越,是在複述基礎上的知無不言。

酈寄漸漸沉著,肯定了自己不會露餡。他望向呂祿的錢袋,擔憂道:“你被沒收了一百金,哪還有錢出來遊玩?”

呂祿連忙否認,豪氣地拍胸脯:“不要緊,我還藏了些錢呢。大王也送我了很多,你看,錢袋裡就放了十金。”

酈寄目光閃了閃,說好。

雕刻遊戲中途夭折,酈寄顯得十分遺憾,原本想要與食言的呂祿絕交,但偉大友誼拯救了這個想法,酈寄大度地原諒了他。

呂祿感動萬分,簡直要擠出

眼淚花花,付錢付得更賣力了。等到夕陽西下,回宮時分,兩個好朋友依依不舍地告彆。

……

他們的交談還有行動,被“監視者”一字不落地告訴了大王,劉越久久沒有說話。

劉越給自己扣上一張痛苦麵具,去梁園學騎馬的時候,沉著道:“師傅,有件閒事我想管。”

韓信揚眉。

他唯一的學生沒有過多同情心,也不喜歡多管閒事,心性夠狠也夠硬,在從前的他看來,這樣的性子最適合征戰沙場,做統率萬人的大將軍。當然,大王的身份注定他不能身先士卒,這也構成了韓師傅唯一的遺憾。

不知從什麼時候起,大王有了一點點變化,比起幼時更為生動了——臉蛋軟,有塊心性也悄悄地發生了改變。

怕是太後,還有幾位文師傅共同的努力造就的。

他立馬感興趣地問:“什麼閒事?”

劉越:“拯救失足兒童。”

韓信:“……”

他望望學生的小身板,最終道:“有了好消息,定要第一時間告訴師傅。”

劉越一邊學武提升自己,一邊努力讀書、尋找機會,卻不想機會自己送上門來,呂祿又被酈寄邀請了。

這回是小團體大聚會,年紀相近的徹侯二代嘰嘰喳喳地聚在一起,以呂祿、酈寄馬首是瞻,還特意遣散了侍從,覺得侍從跟隨的玩樂沒有意思。

有梁王統籌和暗中放水,呂祿出行得十分順利,在隆冬來臨前的日子,與小夥伴一道前往東山踏秋。去往東山的路徑,是與梁園相反的方向,據說路程不遠,風景很好。

不出意外,途中的費用又被呂祿包攬,他被吹捧得飄飄然,笑容像太陽一樣燦爛。

秦漢尚武,尤其是勳貴貴族,接近十歲的年紀不會騎馬將引來所有人的鄙夷。徹侯二代們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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