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你嗎?”
如石子擲入大海,祁究的詢問沒有得到回答。
變成灰綠色的貓眼居高臨下審視著他,那是種冷靜到死寂的的目光,像綠色沼澤地騰起的薄霧,平靜中隱藏著無法名狀的肅殺。
祁究能感知到,有一道視線透過小灰貓的眼睛,在暗中審視他的一舉一動。
壓在他喉結上的貓爪子又用力了幾分,祁究一動不能動,隻能維持微微仰頭的姿態,悶悶地咳了幾下。
在絕對的壓迫下,祁究心跳加速,但麵上依舊不動聲色,甚至有點剛睡醒的慵懶。
“那天按下4號病房緊急呼叫鈴,將護士叫過來的人,是你吧?”祁究問。
他假裝感染被送入北區醫務室那天,係統明確告訴過他遇到醫務室工作人員的概率隻有1%,他不認為1%的概率隻是巧合。
那位護士是被緊急呼叫鈴召喚回醫務室的,而且祁究發現,病房內本該封死的窗戶突兀地漏了個洞,很像是某種生物在屋裡乾了壞事後再從洞口逃跑。
他不得不懷疑,是這位藏在背後的家夥,控製了小灰貓的身體按下緊急呼叫鈴,製造了所謂1%的巧合。
灰綠色的貓眼微微眯起。
祁究也同樣彎起眼角:“看來我猜對了。”
片刻,祁究的笑容消失在臉上,“你到底是什麼人?”
他故意頓了頓,定定看向綠色的貓眼,“是你把我帶進這個世界的,對嗎?”
就在這時,放在枕邊的通訊器突然響起,被控製的小灰貓看了通訊器一眼,祁究的視線卻從未從它身上移開,隻是不疾不徐地拿起通訊器:“可以告訴我了嗎?”
沉默在對峙中蔓延。
半晌,通訊器那端終於傳來無機質的聲音——
“不是我,”通訊器那端依舊是和祁究一樣的聲音,“我也不清楚你是怎麼進來的。”
對方篤定的回答讓祁究有點意外。
“但我給你準備了驚喜。”
“來找我——”
“!”
被控製的小灰貓突然用力,它以不可抗拒的力度碾壓祁究的喉結,祁究身上的力氣就像被抽空般完全無法反抗,他瘋狂咳嗽,空氣一點點流失,大腦因為缺氧開始嗡鳴。
就在他即將失去意識之際,夢醒了。
是浴室裡傳出的水聲將祁究從夢裡喚醒。
水聲?被泡在浴缸裡奄奄一息的怪物無法動彈,幾乎不可能發出動靜。
但此刻隱隱約約的水聲,就像有誰在不停撥弄浴缸裡的水,時不時還傳出嘩啦啦的聲響。
警惕讓祁究立刻清醒過來,他輕手輕腳從床上下來,踮著腳靠近掩著門的浴室。
貼著門,詭異的水響越發清晰,祁究甚至還聽到了極輕微的、類似於人類的嗚咽聲。
這會兒秦讓也醒了過來,從床上坐起來的他奇怪地看向站在浴室門口的祁究,祁究將食指壓在唇邊,示意不要鬨出動靜,並給他打了個手勢:準備好武器。
打了幾次配合戰的秦讓立刻會意,他從道具欄裡弄了點武器,立刻踮著腳朝祁究的方向走去。
祁究按在門把上的手越握越緊,彼此交換眼神,祁究轉動門把手——
“咯吱。”
老舊的木門發出類似破風箱的聲響,濃鬱的魚腥味和爛肉味撲麵而來。
細微的水響持續,並沒有因為他們開門的舉動終止。
等待了三秒,確認沒有突發危機後,秦讓舉著手電照向浴缸方向。
白色的光柱籠罩浴缸,眼前的一幕讓站在門邊的兩人瞪大了眼睛——
浴缸裡猩紅的液體濺滿白瓷地磚,積水深淺不一,似乎有什麼細小的生命在擱淺的水窪裡掙紮跳躍。
被紅色液體充斥的浴缸裡,同樣有無數小東西在黏液裡遊動,它們時不時激起細微的水花,發出嘩啦啦的聲響。
這就是聲音的來源。
而那位奄奄一息的怪物如今鱗甲儘褪,暴露在空氣中的皮膚血淋淋的,就像剛被活活剝皮的生物,一口氣尚存,隻能發出痛苦至極的嗚咽。
祁究忍著翻江倒海的胃部反應,稍微走近。
他發現怪物血淋淋的皮肉上分布著密密麻麻黑色孔洞,像是早上鼓包的皮膚終於爆裂,孕育的物體破皮而出。
而那些發出水聲的玫瑰色小生命,正是幼苗狀態的玫瑰魚。
一瞬間,祁究肯定了自己的猜測——
在工廠受傷後被感染的員工變異成怪物,怪物需要食用人肉蓄積能量,一旦它們“成熟”,就會從身體裡孕育出無數玫瑰魚幼苗。
也就是說,被感染的工人會被視為玫瑰魚幼苗培養皿,通過醫務室送入魚苗部門隔離飼養。
所以,育苗室裡很可能飼養了無數這樣的怪物。
洛德先生將被懲罰的員工送入育苗室,實際上是將他們作為飼養怪物、培育魚苗的飼料。
之前他們推斷,玫瑰魚可能以人肉為食,這點祁究不敢肯定,但肯定的是,玫瑰魚的“培養皿”需要進食人肉補充能量,從而孕育出血色的魚苗。
這樣也就能解釋,為什麼工廠的守則隻保護員工不被怪物襲擊,但從不告訴員工如何避免被感染,因為從工廠的利益出發,管理層希望更多的員工被感染、以此擁有更多魚苗培養皿。
但被襲擊的員工隻能淪為飼料,飼料和培養皿的價值有著天壤之彆。
這也解釋了為什麼工廠懼怕貓,但貓能幫助員工傷口恢複。
因為工廠的利益和員工是對立的,貓站在員工這邊。
秦讓已經被眼前過於“血腥美學”的畫麵震撼得說不出話,他懵了整整半分鐘,終於後知後覺地“嘔”了聲開始狂吐。
躺在黏液浴缸裡的怪物似乎覺察到了什麼,它停止了斷斷續續的嗚咽,用模糊不清的聲音求助:“求求、求求你們……”
是人類的聲音,人類的語句。
“求、幫我……”
在孕育完一批玫瑰魚苗後,被感染的人似乎暫時恢複了神誌。
他終於想起自己曾經是個人類。
惡心和恐懼已經從祁究臉上消失,此刻他沉靜地看向浴缸裡的怪物:“我該怎麼幫你?”
“幫我、結束這一切。”
他想結束所有已經發生的、將來可能還會循環的痛苦。
祁究朝他輕輕點頭:“我可以試試。”深度感染無法逆轉,被感染的人在恢複神誌後,並不想作為一個有攻擊性的培養皿繼續活下去,但又因為某種原因,他們並不能順利自我結束生命。
“勞煩你稍微忍耐一下。”祁究話音落下的瞬間,一把鋒利的剔骨刀劃過怪物的脖子,怪物立刻發出一聲嘶啞的嗚咽,源源不斷的黏液從傷口處淌下,但他並沒有因此咽氣。
反而痛苦加倍了。
祁究皺眉,果然普通的物理傷害不能幫助他結束生命嗎?
但一定存在其他的辦法。
祁究飛速思考,突然,他的目光轉向沒升火的暖爐。
光源能吸引怪物,可怪物本身又討厭高溫,這條規則看起來很矛盾,但很可能隱藏了怪物的潛意識裡的需求——
怪物能被火光吸引…怪物想要結束這一切…火!
在祁究茅塞頓開的瞬間,係統突然發出警告——
【重要提示:尊敬的旅人您好,目前您正在完成「不速之客的一生」支線,係統檢測到,當前情節點的抉擇至關重要,您的選擇將會影響支線結局任務的發布,從而影響整個副本的走向】
祁究微微揚眉:“您是指幫助感染的工人結束生命嗎?”
係統回答【是的】
【請您謹慎做出選擇】
【要不要幫助他解脫?】
祁究幾乎沒有猶豫:“當然要。”
畢竟,他也不希望這個可憐的怪物繼續在他的浴室裡下崽了。
“秦讓,幫個忙,把暖爐的火重新升起來。”
吐得頭昏眼花的秦讓擦了擦嘴:“啊?今晚還要捕捉怪物嗎?”
祁究:“不是,我們幫一幫這位可憐的客人。”
秦讓不明就裡,但能離開這間令人絕望的浴室簡直是解脫,他火速回到房間引火生暖爐,現實世界裡他雖然是大少爺,但家庭教育全麵且嚴格,他熟練掌握了生火等一係列野外求生技巧。
很快,火爐熊熊燃燒了起來,兩人合力將火爐移到浴室。
火光瞬間照亮猩紅遍地的浴室,浴缸裡的紅色黏液反射出一層薄薄的光。
玫瑰魚幼苗似乎討厭火光,此刻在黏液裡更劇烈地掙紮跳動,而原本嗚咽不斷的蛻皮怪物終於平靜下來,他爆突的眼睛掙得更大了,布滿血絲的眼珠映照著火光,有什麼類似情緒的東西一閃而過。
怪物目不轉睛地看著火光、仿佛看著所有的希望。
下一刻,奄奄一息的它突然挪動身體,拖著腐爛的軀體從黏液裡掙紮著爬出來,他的舉動激起無數細小且明亮的水花。
黏液沿著浴缸邊緣嘩啦啦往下淌,怪物終於離開浴缸,他在白瓷地板上留下一道觸目驚心的爬行痕跡,鮮紅曲折延伸向熊熊燃燒的爐子。
最後,怪物緊緊抱著燒紅的爐子,像是抱著最後的救命稻草,將熊熊火焰引到自己腐爛的皮膚上。
秦讓能清晰聽到滾燙鐵片烙在皮肉上的滋滋聲,緊接著類似肉類烤焦的味道遮住滿屋魚腥氣。
再然後,滋滋聲已經徹底被覆蓋,隻剩下火焰劇烈燃燒發出的劈啪聲。
還有怪物像是嗚咽又像是笑的詭異聲音。
秦讓不知道火是什麼時候熄滅的,在怪物徹底燃燒的瞬間他念了幾句“阿彌陀佛”,隨後沒忍住又吐了個天翻地覆。
祁究卻一直靜靜的站在浴室門邊,看著怪物燃燒的火焰,直到火光熄滅、燃燒的聲音歸於寂靜。
怪物的一生在燃燒中結束了。
秦讓看了他一眼,火光裡他看不清祁究的神情。
“大佬,現在我們……”吐得虛弱的秦讓小心翼翼問了句。
祁究沉默一瞬:“可以得出結論,怪物在孵化後理智暫時回歸,這個階段的怪物可以被火燒死,而且它們期待如此。”
【尊敬的旅人,由於您的選擇已經對副本劇情造成重大影響,根據您的行為傾向,係統更新了您的主線任務——】
【請您幫助工廠裡的所有怪物解脫,達成副本終結成就】
“終結成就?”祁究反問。
【這是一個副本的最高成就,通常……】
係統卡頓了一下【通常隻存在於傳說裡】
祁究愣了一下,旋即笑道:“謝謝係統老師。”
【這是您的副本劇情探索度、現有支線開啟情況、以及角色行為選擇傾向綜合影響的結果】
【請注意,終結目標必須在時限內完成,否則自動作廢】
【目前副本已經運行了三天,剩餘時限:4天】
“我明白了,感謝告知。”
祁究想了想,或許…根本用不了那麼長時間。
爐火燒了大半宿,東邊的海平線終於露出些微天光。
奇特的炙烤味經久不散,興許是同類燃燒的味道讓怪物們望而卻步,被火光照亮的1079宿舍整晚沒有怪物光臨。
怪物被燒得焦黑的骨骼以一種扭曲的姿態躺在爐子裡,皮肉燒儘後,依稀可辨那是一副人類的骨架。
祁究打開所有窗戶通風散氣,黎明淡藍的天光流淌入屋中,衝淡了濃烈的灼燒味。
“大佬,這些……怎麼辦?”秦讓指了指暖爐裡沒徹底燒毀的骨架,又為難地看了看浴缸裡還在掙紮跳躍的玫瑰魚苗。
祁究想了想:“原樣留著,說不定能派上用場。”
他記得工廠昨天還用廣播尋找失蹤的“員工”。
待爐火的熱度散儘,祁究用被子蓋住爐子裡焦黑的骨頭。
*
所有人的通話器都響了起來,是洛德先生發來的消息。
“各位早,恭喜你們迎來工廠的第四個早晨,我有個重要消息要同步給大家,”通訊器那端沉默了兩秒,“從今天開始,我要開啟休假模式,暫時不能負責你們的引導工作了,我的工作將交由7號員工代理。”
聽到這個消息,親眼目睹了祁究和羅塞蒂小姐交易過程的秦讓自然沒什麼反應,可完全不清楚事情發展的兩位女士震驚得驚呼出聲:“臥槽,你這是怎麼做到的?!”
祁究笑得溫和無害:“或許隻是洛德先生想休個年假,我暫時幫他負責工作。”
季小野挑眉,定定地看了他數秒:“所以,我們的交易達成了?”
祁究點頭:“兩位再不用擔憂末位懲罰製了,因為我不會沿用洛德先生的管理方式。”
現在他是負責人,車間裡的分工和製度,自然是他說了算。“謔,”愣了半秒,季小野笑出聲,“真有你的啊。”
她爽快地將75幣返還給祁究,“合作愉快。”
“合作愉快,”祁究說道,但他並沒有立刻收下自己押在季小野那的75幣,“但我們的合作還沒結束,等出副本再還我吧。”
季小野怔了一瞬,笑:“沒問題。”
祁究的通訊器再次響起,洛德先生給祁究發來單人通話邀請:“您現在有空的話,來一趟我的辦公室吧,我們來交接工作。”
“好的,我這就來。”祁究回答。
昨晚羅塞蒂小姐就提醒過,擁有了洛德先生的權力的同時,也需要承擔身為主管的責任,他相信主管並不是這麼好當的。
前往洛德先生辦公室的路上,祁究注意到辦公樓宣傳欄上新貼了懸賞告示:
[懸賞公告:前日我工廠1606宿舍有一位員工失蹤,因情況特殊緊急,有任何線索、或遇到任何可疑現象者請儘快與育苗部門聯係,經確認信息無誤後將給予豐厚獎勵。
落款人:育苗部負責人衛肖先生。]
祁究將懸賞告示撕下,整整齊齊折好放兜裡,繼續若無其事朝辦公室走去。
辦公室的門沒上鎖,祁究禮貌地敲了敲虛掩的門,直到洛德先生說了句“請進”,他才推門而入。
洛德先生弄來了一隻大紙箱,正忙著將個人物品收進箱子裡。
他抽空看了祁究一眼:“噢,你來啦,稍等我很快就收拾好了,以後這就是你的辦公室。”
洛德先生一邊收拾一邊輕快地吹著口哨,看起來心情很不錯,仿佛這個卸任假期他期待已久。
祁究有點奇怪地看向對方,他發現洛德先生原本僵硬機械的笑容不見了,取而代之是難以言表的喜悅。
洛德先生很開心,擺脫了爛攤子那種開心。
“恭喜您放假了。”祁究很識趣地對洛德先生說。
洛德先生笑:“其實我的工作沒什麼技術含量,最重要就是監督工人的工作,找出他們中效率最低的人。”
“然後送到育苗室嗎?”祁究接得很快。
洛德先生不可置信地看向他,隨後笑道:“看來您已經知道懲罰內容了。”
祁究:“每天源源不斷將人送往育苗室是主管的kpi嗎?”
洛德先生無奈地聳聳肩:“
沒辦法,完不成這個kpi,被送往育苗室的人就是我。”
簡言之,主管必須每天從員工裡選一位倒黴蛋送去育苗室,否則自己就成為那個倒黴蛋。
祁究試探道:“洛德先生,您知道育苗室究竟是怎麼回事嗎?”
洛德先生臉上的肌肉抽了抽:“並不清楚具體情況,但絕對不會是什麼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