令人緊張的沉默蔓延。
半晌,鬱子小姐突然笑出聲:“看來你知道得挺多嘛。”
“但你知道嗎?”鬱子小姐收起笑,挑起眼皮看向祁究,“一旦沾上了,癮是最難戒的東西。”
話音落下的瞬間,鬱子小姐唇角彎了彎,她從祁究臉上移開目光,朝窗外投去視線。
月亮已經沉入地平線,天光乍現。
對於鬱子小姐而言,喝人血已經成了難以戒掉的“癮”。
“喝血讓我覺得有安全感,”她微眯起眼睛,看向遠處破曉的雲層,“就像彆人需要依賴煙和酒精一樣,我也需要依賴新鮮的血液,這樣會比較好理解嗎?”
這些話鬱子小姐似乎從未對任何人提起過,隻有在喝血的時候,她的內心才擁有安全感,就好像她真的可以控製、操縱一切一樣。
雖然她知道自己實際上並不可以,這隻是轉瞬即逝的錯覺。
畢竟她和那個人不一樣,她隻是個普通人,普通人在這條遊街連自己都無法掌控,怎麼能妄圖掌控一切呢?
祁究敏銳讀懂了鬱子小姐的情緒,對此他不做評價。
“但那樣會給你帶來麻煩。”祁究說。
鬱子小姐無所謂地笑笑:“你不明白,有時候麻煩在安全感麵前不值一提。”
祁究點點頭,又試探著問道:“是從偷喝血釀開始嗎?”
他指的,是鬱子小姐需要喝血解癮來獲取安全感這件事。
“可以這麼說,但……”鬱子小姐頓了頓,又搖頭道:“誰知道呢?也許從我被賣到鬱之屋那天起,現在發生的一切都改變不了。”
祁究定定地看著她,最後點頭:“原來是這樣。”
偷喝血釀或許隻是一個引子,能讓鬱子小姐真正解脫的答案,需要追溯到更早的時間點去尋找。
對於「請幫助鬱子小姐解脫」這條支線,祁究心裡已經有所計劃。
鬱子小姐同樣看向祁究:“你還有什麼想要問的嗎?”
祁究朝窗外看去,剛亮起來的天幕呈現沒有雜質的青藍色,看起來是個難得晴朗的好天氣。
吹著拂曉的風,祁究用閒聊般的語氣說:“今夜十五,看這個天氣,今晚的月亮一定很漂亮。”
鬱子小姐用手支著臉,在風中舒服地微眯起眼:“是呢,但願如此。”
“可鬱之屋有規定,在有月亮的夜晚禁止私自前往中庭,今晚宴請武內家的人過來賞夜櫻…真的沒問題嗎?”祁究輕描淡寫地問道。
鬱子小姐微愣,轉而說道:“鬱之屋的規矩是我定的,我自然可以改掉,而且如果是我邀請的客人,怎麼能算私自呢,對吧?”
她望向祁究,反問。
祁究迎向她的視線,氣定神閒問道:“鬱子小姐,等天亮了,月亮消失,你打算怎麼辦呢?”
鬱子小姐的計劃已經很明顯了。
賞夜櫻的邀請函是一場死亡邀約,武內家的人沒飲過血釀,也不知道這條規矩,他們在十五月夜,被邀請至鬱之屋中庭的櫻樹下賞月飲酒,等同於主動破壞了隱藏規則,這棵吃人的妖櫻可以輕而易舉要了他們的命。
而曾經偷喝過血釀的鬱子小姐,是這場死亡邀約的策劃者。
鬱子小姐知道這一次她逃不掉了,用不了多久,她殺人喝血的秘密就會被公之於眾,所以她主動發出邀請,利用櫻樹和規則清除這些阻礙她的人。
可就算鬱子小姐有血櫻庇護,但等月亮消失在地平線,那棵吃人的妖櫻又變回一棵普通的櫻樹,再也沒辦法庇護鬨出大麻煩的鬱子小姐。
她會被當做妖怪囚I禁起來,那些人會對她為所欲為,割開她吃人的嘴、再將她綁在神婆的柱子上活活燒死。
比起變成彆人砧板上的魚肉、任人宰割,鬱子小姐更願意掌控自己的生死、甚至彆人的生死。
這是她病態極端的、獲得安全感的方式,她比任何人都清楚這些。
鬱子小姐愣住,她深深看向這位戴著能麵的青年,沉默許久才開口道:“看來你知道櫻樹的秘密了呢。”
祁究不響,以沉默表示肯定。
鬱子小姐突然揚起唇角:“你不怕我現在滅你的口嗎?”
被祁究抱在懷裡的小灰貓突然炸毛:“喵喵喵!”
它很凶地豎起尾巴,眼瞳豎成一條線警惕地瞪著鬱子小姐。
祁究忙用下巴一下又一下地蹭小灰貓的腦袋,低聲說:“乖,不怕。”
他篤定鬱子小姐這會兒絕不會對他動手,所以才敢開門見山直接問。
畢竟鬱子小姐剛把最放不下的小灰貓托付給他。
“真是奇怪呢,小灰這樣離不開你,”鬱子小姐笑道,她再次望向中庭搖曳的櫻樹,似自語般開口,“我不會消失的。”
祁究安撫小灰貓的動作微頓——
不會消失?
難道此時的鬱子小姐已經知道,自己的怨念會成為陰火的燃料,自此綿延百年,長久不熄嗎?
或者說,鬱子小姐已經達成了和妖櫻的交易。
“我會永遠存在於這裡,存在於鬱之屋,就和那株古老的櫻樹一樣,永遠……”鬱子小姐如夢囈般開口,她的聲音很輕,輕得似乎隨時都可能消散在黎明的風裡,但她臉上卻浮現出無比瘋狂執迷的神色。
眼前的景致說不出的詭麗,在冬日白霧初散的黎明,一夜未眠的花魁倚在窗邊,唇角帶笑,神色癡迷地看向簌簌搖曳的櫻樹。
原來如此。
從對方夢囈般的話語裡,祁究已經捋清這條時間上的鬱子小姐究竟發生了什麼。
鬱子小姐在十五月夜的夜櫻宴上,用名貴的酒和妖櫻引燃大火,燒毀那些能對她為所欲為的貴族,燒毀整座鬱之屋、還有她自己。
燃燒後的妖櫻吸收了鬱子小姐的靈魂和怨念,二者融為一體。鬱子小姐也得以用怨念和妖櫻將綿延不斷的陰火持續了百年,她成了這片土地上永不熄滅的邪靈。
“你是不是覺得我在說夢話?”鬱子小姐回過神來,笑問祁究。
“我信,”祁究很認真地說,“那我們一定還會見麵的。”
鬱子小姐定定地看著他:“你真有意思,讓我想起一位故人。”
祁究笑:“前代花魁嗎?”
鬱子小姐瞬間愣住,隨即嘖聲道:“我說過,在鬱之屋內不允許談論前代花魁的事。”
祁究微微頷首:“是我冒昧了。”
“帶著小灰快離開吧,”鬱子小姐重新看向窗外,伸了個懶腰,“在我改變主意之前。”
祁究:“在此之前,我還有最後一個請求。”
鬱子小姐揚眉:“你說。”
“您需要親口宣布,將我從鬱之屋的員工中開除。”祁究說。
鬱子小姐:“這很重要嗎?”
祁究點頭:“是的,對我而言很重要。”
鬱子小姐無所謂地聳聳肩:“行吧,從現在開始,你不再是鬱之屋的員工了。”
“謝謝您。”祁究抱著小灰貓向後退去:“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