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過年早, 叢烈被安排去公益演出的時間正好是過年前三天。
臨他走之前,馬主任對他好一頓叮嚀:“到了那兒好好表現,你代表的可是四中的顏麵。等過年回來, 學校慶祝你被錄取的橫幅一掛,多有排場多有麵兒!”
老馬一向覺得叢烈又傲又暴躁, 但是確實是多少年難得一見的大才,往後也是他桃李中的翹楚, 點出來就風光的人脈。
馬向哲為人師二十餘載,對學生算得上鞠躬儘瘁, 當然也希望他們日後能記掛自己。
尤其是對叢烈這種大好前途已經送到眼前麵的, 他就更客氣一些。
叢烈沒接他那茬兒, 隻是問他:“我唱完就能走嗎?”
老馬沒領會他的意圖, 還以為他是想在當地遊覽一下, 畢竟高三學生都在學校憋壞了。
“不用不用, 後麵不就是三天春節假期嗎?”老馬拍拍他的肩膀,“等活動結束,你可以在那兒多待幾天。那邊的冬天也挺有意思的, 觀光一下, 反正費用主辦方全包。就是天氣比我們這裡還冷, 多穿點衣服。”
“好,我知道了。”叢烈向老馬微鞠一躬, “謝謝馬老師。”
“哎,好孩子。”馬主任看著他的目光簡直比看自己親兒子還慈祥。
清華北大在四中不少見,但在他看來叢烈將來是要在全世界闖出大名堂的, 就格外地喜愛他。
叢烈打包行李的時候, 叢心一直在旁邊給他塞厚衣服, 一邊問他:“那邊住宿都安排好了是吧?”
“嗯, 包食宿,您彆操心。”叢烈看著她一套一套往自己箱子裡放換洗內衣,“媽,我就去三天兩晚,而且可能兩天就回來了。”
叢心隻好挑了兩套拿出來,撇撇嘴,“這什麼活動啊?趕著過年前幾天辦……”
“好像是要錄好了趕在過年那幾天播吧?”叢烈猜測了一下。
他參加過的很多節目都是卡著點錄。
“那也是一樣啊,三十兒才能到家。”叢心還是不樂意,“現在京州下這麼幾天雪,航班再延誤什麼的,豈不是可能趕不上年夜飯?真的是……有錢也不能耽誤彆人家過年吧?”
叢烈把手裡的東西放下,揉了揉叢心的手臂,“誒呀叢女士彆不高興了,我儘快回來,辦完事兒就回來,肯定趕上給你包餃子,好不好?”
叢心還是不大樂意,“我又不是怪你,我隻是覺得主辦方這時間挑得不好,好家夥臘月二十幾讓學生坐飛機公益演出去,假公益還是真作秀啊?”
“我媽這怎麼還哄不好了還?”叢烈又生一計,“這兩天你家小雲過來,你準備給他做什麼吃啊?”
一說到雲集,叢心的目光都柔和了,“小雲啊……我又從網上學了好幾個調理腸胃的菜,到時候我們娘兒倆就天天吃好的,都不給你留著,讓你大春節的出遠門!”
叢烈笑得不行,“好,好,你倆天天吃好的,發照片饞我,行吧?”
叢心心情好多了,又問叢烈:“我看小雲那孩子未必喜歡回他自個兒家,你讓他每天吃完飯直接住你房間不就行了嗎?大冷天兒來回跑什麼啊?”
“他爸這幾天回來,雲集有事兒跟他商量,得回他家。”叢烈稍微跟叢心解釋了一下。
“哼,”叢心明顯也不怎麼喜歡雲集的爸爸,“把我們小雲身體養那麼差,肯定也不是什麼好父親。”
叢烈不打算多議論雲集自己家的事,隻是囑咐叢心:“雲集跟小貓崽兒一樣沒個饑飽,你彆老勸他吃東西。上次我們讓他多喝半碗粥,他晚上都有點不舒服。”
叢心一聽就心疼了,“誒喲,這孩子……行,這回我知道了,少食多餐,行了吧?”
“叢女士真是聰明又善良。”...
叢烈摟了一下叢心的肩膀,提起打包好的行李箱,“我差不多出門了,疼你小雲去吧。”
他是傍晚的航班,怕雪天路上堵車,下午就得出發。
“真貧!”叢心最後檢查一遍,“身份證、手機、鑰匙和現金,都帶了吧?”
叢烈拍拍口袋,“放心。”
等他出了單元門,往樓上回看。
叢心還站在廚房裡,拉開窗戶朝他揮手,“一路順風!”
“趕緊回去!齁冷的!”叢烈嗓門亮,喊得雪簌簌往下抖。
看著叢心縮回窗子裡,叢烈才拉著箱子朝小區門口走。
上了出租車,他給還在學校的雲集發了條消息。
【晚上不用輪值就早點回家吃飯,今天雪大。】
過了一會兒雲集那邊的消息回過來:【你出發了?】
【嗯。】
雲集又等了幾分鐘才回他:【我今晚沒自習,下午下課就去你家,彆操心了。】
【好,學長在家乖乖的。】
叢烈又給他發了一個“小貓舉高高”的表情包。
雲集本來說來送他,但是叢烈沒同意。
雖然他挺想跟雲集多待一會兒,但首先他就出去這麼兩天值不當的像生離死彆似的,其次今天雪確實不小,他舍不得雲集跑動。
值機辦理都很順利,叢烈在飛機上睡了兩個多小時,下車又顛了一個多小時的大巴才到甘市。
這邊果然比京州還冷,白毛風一卷,仿佛能聽見耳朵裡血液凝固的聲音。
好在叢烈聽了老馬的勸,帶了最厚的衣服,沒像酒店大廳裡其他過來演出的人一樣凍得像一窩鵪鶉一樣。
他們一簽到就領到了行程單,上麵寫著所有參演人員的出演順序。
叢烈立刻把自己找著,發現明天,也就是正式演出的第一天,他是沒安排的。
他在後天上午要錄一首鋼琴協奏和兩首吉他彈唱,中午再參加一組民樂合奏就結束了。
也就是說叢烈隻有演出第二天上半天有任務,臘月二十九那天中午結束了他就能提前走。
在前台辦理完入住,他就當下把回程的大巴票和機票都訂好了。
整個一套事忙完,他一邊吃著樓下買的抓飯,一邊發消息給叢心,【媽,我剛住下了,你倆吃好飯了?】
叢心那邊回得很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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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幾點了還能沒吃飯?小雲吃好就回去了。他今天來家裡拿了好多東西,你說說他,我不愛吃補品,而且那些東西一看就不便宜,彆破費了。】
叢烈笑著跟叢心簡單說了幾句,催著她上床睡覺了。
他看了看表,給雲集撥了個語音電話,結果那邊也沒接。
他又發了一條消息,【到家了嗎?】
雲集隻回了他一個【忙】。
放下手機,叢烈倒也沒多失落。
雲集跟他打過招呼了,現在估計正在家裡應付他爸,沒空聊天。
反正也沒什麼正事,叢烈洗了個澡,過了一下後天的譜曲,就在床上等雲集喊他。
但下午奔波時間不短,他等著等著就睡著了。
再一睜眼,天大亮了。
前台給他來了個電話,問他今天隨不隨導遊去當地的寺廟轉轉。
主辦方出手闊綽,給所有全天沒演出的人員輪流安排了周邊的觀光。
叢烈看了看手機,雲集一晚上沒回他。
估計昨晚不輕鬆,今天白天還要去學校,也大概率沒功夫理他。
叢烈就回複前台說自己去。
他也好長時間沒出來散心了。
還能轉轉有沒有什麼...
能給雲集帶的。
從前叢烈是個徹頭徹尾的無神論者。
但是關於甘市這邊的寺廟還是有點說法的,好像能算得上全國聞名的靈驗。
他想得給雲集求個保健康的平安符。
靈不靈的,他虔誠一點兒,萬一佛祖就能讓雲集腸胃好點兒呢?
叢烈沒想到那寺院還挺遠,又過草原又要騎馬上山的。
隆冬的草原白茫茫的,一望無際的寂寥。
山不算高,不然這個時節應該已經封了。
他們和地導一起騎著馬,路過一座一座枝葉凋零的環形樹林。
日光的概念逐漸淡了,四周靜謐得仿佛時空隨著馬蹄聲倒轉。
林間偶爾有野兔跑過,帶起一道悉窣的雪塵。
“到了。”地導用不大標準的普通話跟叢烈說:“裡麵不讓騎馬了,我在外麵的驛站等你們,集合時間之前回來都可以。”
叢烈向地導道過謝,跟著同行的人們一同向廟群走去。
遠遠地傳來層層疊疊的誦經聲,他們路過一條條排布著銅色轉經筒的長廊。
很多穿著鮮豔贅規的當地人邊低聲誦經邊長跪在地,朝著寺廟的方向恭敬地叩頭。
空氣中是淡淡的香火氣,還有一種油脂燃燒特有的焦香。
他們路過一個寺院的時候,裡麵坐著一群十五六歲的藝僧,正把一團一團的雪白泡進冰水裡。
他們同行的男孩笑著問:“這是在洗雪嗎?”
他旁邊的女生回答:“不是啊,這是在做酥油花呢!要用冰水才能洗乾淨,不然溫度稍微一高就化了。”
叢烈朝著那半敞的院門朝裡看,果然看到年輕的僧人正把淘洗好的酥油從冰水裡撈起來。
那僧人看起來年紀比他們還要小,理著帶毛茬的寸頭。
一雙手凍得像是快要滴血的紅蘿卜,腫得嚇人。
他把手裡白膏似的酥油稍微控乾水滴,捏出一個大致的形狀,堆疊在麵前的底托上。
叢烈才看了幾秒,一個老僧人走到門口揮了揮手中的長棍,凶狠地朝著他們喊了一句藏語,用力把門撞上了。
“真嚇人……”女孩往身後躲了躲,趕緊跟著人群往其走了。
叢烈朝前走著,心裡是剛才院門前的那一幕。
那像是要滴血的手,那纖塵不染的酥油。
“哇!好漂亮!他們在做的就是那個吧!”女孩子興衝衝地指著一座寶塔似的高台,“酥油花!”
叢烈也順著她的手望過去。
大盞大盞的神佛塑像,用雪白的酥油捏就,聳立在由大小廟宇構成的土黃色背景之中。
四處點綴的精致格桑花和蓮花都在中心點了燈,在陰沉的雪雲之下與佛像上的金箔呼應,如同肅穆的聖光。
在那一片半暖的金紅當中,叢烈總覺得有什麼冰涼的東西穿心而過。
好像這佛教聖地有鎮不住的愧疚。
“你會對我好嗎?”
前不著村後不著店的,叢烈乍然想起這麼一句。
是他夢見過的。
他眯著眼盯住那座酥油做的高塔,突然聽見騷動由遠及近。
兩個紅袍僧人正合力把一個人往外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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